【仪式话题】我有一棵树

月牙

【仪式话题】我有一棵树

文/月牙

　　现如今，事物一旦和仪式关联，容易滑入形式的泥淖。因着形式主义的阴影太过浓黑，仪式感的脸面就不怎么好看。


　　不是还有并不遥远的过去吗？沿着时间的河流漫溯，我在童年的记忆里找到了那棵极富仪式感的树。


　　小时候的时光总是很慢。


　　我最年幼的几年是在乡间度过的，但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对植物的感觉，更谈不上热爱。我记得自己曾拎着小竹篮，在窄窄的田埂上挑马兰头；我记得在河边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下，看管着坐车里的弟弟，同时眼巴巴看着不远处劳作的母亲；我记得石头垒得一人多高的屋基，缝隙里钻出浓浓淡淡的绿；我还记得稻田绿波微漾，远山如黛，到不了的远方。和植物的关系是疏离的，或者因为太小，淡忘了曾经的热爱。乡间的时光宁静而缓慢，是渐渐模糊的黑白画，好像时间的砂皮在打磨我的童年，虚化了很多背景，只为更突出残留的丁点记忆。


　　七岁那年，我转学到了镇中心小学，和植物的关系突然拉近了。小学养兔子，学生人人要割草，每天着急的不是交不出回家作业本，而是完不成规定的草量，我第一次拿起了镰刀，踩着露水割草，笨拙如我，左手指的疤痕不时唤醒那时的记忆。


　　小学教室外面种着大片蓖麻，穿着长衣长裤去收，还会被毛毛虫蜇到——方言里称之为刺毛蜂，疼得哭爹叫娘，用氨水涂抹，一股挥之不散的臭味。


　　小学有很大的菜园，远比几个年级的教室大，种着很多瓜，很大的冬瓜躺在地垄上，油亮的青南瓜躲在花叶间。有一回，我好奇地用手指着南瓜花，说这里还会长出一个，有一个同学老气横秋地教导我，不可以用手点，一点花就要落，结不出南瓜了。当时我很为自己的无知羞赧。


　　好像曾经的黑白片，因为这些和植物亲近的时光，被涂上了色彩，多了些许生动，甚至有了味道，有了声音。在这深深浅浅的背景上，有一棵树一直矗立着，浓密的绿荫，在一排树中很突出。那是一棵水杉，是我至今拥有过的唯一的一棵树。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给我班学生分配任务，每人养护一棵树。在校园的西北直角，沿着长长的墙边种一溜树，我的那棵是西边从墙角数过来的第四棵。我没有花一分钱，但我就可以大言不惭地称它，我的树。我们习惯说，我的学校，我的班级，我的老师，事实上，学校、班级、老师都不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和几百个孩子共享这些名词，我存不存在并不重要，没有我这些名头依然光鲜，被小镇的人们传颂和仰慕。


　　而这棵水杉不一样，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我。


　　刚开春，风还带着寒意，刚种下的水杉不高，光秃秃的，一片绿叶没有，但已经被老师一一挂上了牌，是手掌大小的用塑料纸包着的那种，上书养护者的班级和姓名，用剪子戳两个孔，绳子穿孔绑树上。这东西有个专有名称，叫“树牌”。从“三乙班某某”到“五乙班某某”，记下的不只是我两年多的辛劳与快乐，也有水杉茁壮的成长与静默的陪伴。挂着树牌的水杉，让我联想到臂膀上别着三道杠的班干部。树牌和三道杠，一样富有仪式感，前者无声地标榜着一个小学生对于一棵树的主权，后者更多的是超出众生的威严。


　　校园西北角有个水塘，常年有水，方便浇灌。每天我起得早，到校第一件事不是交作业，而是放了书包，拿起水桶和舀勺，直奔西北角，去见我的那棵树。穿过操场，天色还未大亮，初春的风吹到脸上略微有些疼，能见到三五个和我一样早起到校的同学，叮叮当当，是洋铁桶和舀勺晃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飘荡。


　　我的那棵树离水塘不到十步远，但水塘水面低，没有台阶，光线不亮，取水得小心翼翼走下短坡。早上的天色灰蒙蒙的，树的轮廓能看到，比围墙矮，比我们学生个子高，枝条单薄，孤零零的，安静如那刻的校园。


　　我拎了水，用舀勺舀了，慢慢，慢慢地浇在小树的根部，看着它像饥饿的孩子，贪婪地吮吸。为了便于贮存水分，我把树根部高出地面的培土弄平，做出一个直径约一尺的圈，略低于圈外的地。如果图快，一桶水往下浇，只怕有半桶水到了圈外。就得这样小心着，动作轻轻的，小树吃下去一点水，再浇一点。


　　浇树的时间，是我一天中的美好时光，安静，内心有点激动，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快乐，知道一个无声的朋友，一直在等待我，一心浇灌，无声交流，我和小树的感情就在点点滴滴的寻常中静默地成长，只怕我掌握的所有词汇叠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那份欢喜。


　　一段时间后，小树枝条上隐隐有了绿意，当天色大亮，看清是比米粒还小的芽苞时，我都快哭了。我瞅瞅小树的左邻右舍，它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春天无动于衷，当然，它们的主人远没有我尽心。我记得那天，天很蓝，我仰望我的那棵树，以纯净的蓝天为背景，我的小树说不出有多精神，好像很多东西在细细的树干里，在更细的枝条里，要冲出来，绽放给我们看，绽放给这个春天看。


　　别的同学浇树，比我到得晚，比我走得早，有的只浇半桶水，我的小树，总要浇上满满两桶。有了绿意之后，小树更饥渴，两桶半水，三桶水，一点，一点，用舀勺淋在树根部，吃不下的时候，耐心等等，专注做这一件事，不忘在心里和我的树对话……小树好像听懂了我的言语，它拼命往上长，它的绿叶越来越多，它的高度赶上了围墙，超过了围墙，我欣慰，一定是我在教室专心听讲时，一定是我在夜晚安静作业时，小树和我一样成长。我的小树，在所有新栽的水杉里，最高，最绿。夏天到来时，它喝水更猛了，拼命长粗，我都能感觉到挂着的牌子勒在树干上很紧，我打开活结松一松，不到暑假，我又松了一回。


　　暑假我还跑去浇水，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可以站在树荫里乘凉了。天蓝，朵白，风暖，我和我的树两个静静地待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最亲热的情感都在沙沙的风声里。


　　有人说，童年的经历铺垫了人生的底色。我的人生一定少不了那片绿，那是小学西边围墙从北往南数，第四棵水杉树，从无到有的葱茏，一直绿到今天。一大捧价格昂贵的玫瑰，单膝下跪并信誓旦旦，美颜手机留下的嫣然影像，时不时到朋友圈晃荡招摇……现如今的这些具有仪式感的日常，未必能如当年的这棵树，让平凡的日子熠熠有光。


　　三十多年后的一个冬日，我心切切地跑去看望我的那棵树。沧海桑田，兔子、蓖麻、菜园、水杉，皆了无踪影。连校门也从南面挪到了北面，一改先前的狭小破旧，朝着宽阔的马路富丽着。


　　我一个人走在寒冬的风里，站在那棵水杉树的大致位置，像小时候那样，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天，心里一片虚空的白。


　　想起一段有意思的话：“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们一定先会大笑，然后放声痛哭，最后挂着泪，微笑着睡去。”那一刻，我想微笑着睡去。


　　2020-09-17

千幻烟

我的童年也有一棵树，但不是水杉

weixin

我的童年也有一棵树呢。

草舍煮字

一个小孩子对着一朵花蹲下，大人以为他是要嗅花香，却看见他对着花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孩子，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今天开得真好啊！
人和植物的关系就是人和自然世界的关系。要懂得它的好就要放下身段，就要有一颗赤子之心。

云之飞扬

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们一定先会大笑，然后放声痛哭，最后挂着泪，微笑着睡去。
恰美好童年，只是在如今的文字里氤氲，有太多透明的光阴，和思念。

云之飞扬

一棵树，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是生命的绿意盎然。
只是不知，守护它的用心，唯月牙姐。
如今，虽然消逝，但不可磨灭的，在心底开花。

淡淡不如风

毛毛虫这边叫洋剌子。

淡淡不如风

这篇感情真实，语言精致，确实不失一篇佳作。

何足道哉

另辟蹊径，写出了一种温暖的光芒。

小寒微雨

这也写得太好了吧，羡慕之余有些自惭，我的童年也有那么多值得回味的事，为什么我就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呢？我得再读一遍。

莹莹子期

这颗树从无到有，一直住在月牙心里，见证了她的成长，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棵树，也许是植物，也许是动物，也许是一个身影，他们给了我们最美的回忆这就够了。月牙好文，欣赏问候。

月牙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9-17 21:16
我的童年也有一棵树，但不是水杉

问好烟烟。享受安静的人，一般都喜欢植物。

月牙

weixin 发表于 2020-9-17 21:18
我的童年也有一棵树呢。

这棵树，一定有故事吧？问好微信。

月牙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9-17 21:21
一个小孩子对着一朵花蹲下，大人以为他是要嗅花香，却看见他对着花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孩子，你刚才说了什 ...

童心，赤子心。。愿走着走着，初心一直在。

月牙

云之飞扬 发表于 2020-9-17 21:53
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们一定先会大笑，然后放声痛哭，最后挂着泪，微笑着睡去。
恰美好童年，只是在如 ...

这句是昨天小狐狐群分享的名句中的一个，宫崎骏说的。
感谢小狐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