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萬”

小寒微雨

　　轮到刘海明抓牌，他歪着身子伸长右臂用食指、中指指尖扣住牌背，拇指指腹贴着牌面从下往上慢慢细细一搓，那双被自己嘴里叼着的香烟熏得眯缝着的眼睛骤然就睁开来，嘴角扯出一条傲娇的弧线，把牌往桌上重重一板，一截半寸长的烟灰像受到惊吓一样迅速掉落下来，瘫坐在绿色绒布桌面上。刘海明把冒着火星的半截香烟吐到旁边的地上，侧着脑壳嘟起嘴对着烟灰轻轻一吹，烟灰就灰飞烟灭了。
　　
　　刘海明推倒自己面前的牌得意洋洋道：“我靠，桌面上出了三张伍萬，我还能卡五萬绝张自摸，这手气来了真是门板都挡不住啊！”
　　
　　收钱的时候，手机响了。蓦然睁开眼才发现是一场梦。谁他妈这么讨厌啊！让我把钱收完不行吗？他懊恼地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是他堂客。
　　
　　“喂，李老师打电话让三点钟去趟学校。”
　　
　　“让去就去，圣旨啊？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又不是礼拜天，家长不要上班啊？”
　　
　　“你确实不要上班啊，去学校总比你去麻将馆送钱好。”
　　
　　“我呸呸呸，你会不会讲话？我送什么钱，是别人给我送钱！”
　　
　　“别人给你送钱？钱呢？这个月的煤气费、水电费可都是我交的，你把钱还我！”
　　
　　“急什么，等我有了工作加倍还你。”
　　
　　“工作说有就有啊？你一天到晚打麻将，也不出去找工作，这个家迟早要被你败光。刘海明，我警告你，年底你要是还找不到工作，咱俩就离！”
　　
　　刘海明堂客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刘海明也郁闷地捶了几下铺板。这死堂客，一天到晚就知道钱钱钱，恋爱那会说什么“有情饮水饱。”、“我不图你多有钱，只图你对我好。”全他妈是放屁！没工作怎么了？又不是他故意不工作，是公司不景气裁员，他有什么办法？刚失业那会，他也出去找了，可人家都说不招人，他能怎么办？打麻将怎么了？又没找她拿过一分钱，每次赢了还给她分红，怎么就败家了？他冬天去麻将馆烤电炉，夏天去麻将馆吹空调，为家里节约了多少电费啊，他这叫持家有方！再说现在买菜、做饭、搞卫生都是他一手包办，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动不动拿离婚说事，真要离了，她肠子都悔青！
　　
　　刘海明悻悻地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比平时多睡了半小时，也懒得下楼买菜了，从学校回来再买。
　　
　　起床。洗漱。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剩饭和两个鸡蛋，就着油翻炒几下，出锅前撒把葱花和辣椒粉，早餐和中餐就一并解决了，看看，又为家里省了一顿饭钱。
　　
　　吃完饭，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上，例行摸兜检查火机在不在。打麻将香烟可以不带，火机一定要带，而且必须是红色的，红红火火，他信这个。嘿，火机还真不在。难道昨晚落在麻将馆了？
　　
　　到了麻将馆，人还没来，麻将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坐，给他递烟、递槟榔，笑眯眯地喊他“刘老板。”这种感觉真他妈爽，之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
　　
　　他走到包间，打开自己昨晚坐过的那方抽屉，没看到打火机。又打开其他三个抽屉，也没有。只好问老板娘看见他的火机没。老板娘说刚才在地上捡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他拿过来一看，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的，一块钱的火机都长一个样，但这个也是红色的，火也能打着，便揣兜里了。
　　
　　他跟老板娘说他三点有事，只能打转麻。老板娘说没问题。他便放心地在他经常赢钱的那台麻将机前坐下了。
　　
　　过了一会，人齐了，却发现这台麻将机的两副牌都没有“伍萬”，只好换一台，奇怪的是，换的这台也没有“伍萬”。继续换。直到把五台麻将机全都换遍，也没法打，全都没有“伍萬”。
　　
　　“老板娘，还搞得成器不？”刘海明特意赶早想在去学校之前多打几盘，却碰上这种扫兴事，有些心急。
　　
　　老板娘赔笑道：“搞得咧，我马上打电话喊卖麻将机的送牌过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很快的，你别急咯，喝杯茶抽两根烟就到了。”
　　
　　老板娘说完便开始打电话。有些人不愿意等便去了别家。剩下的人则一边喝茶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人讲麻将馆太吵了，影响人家休息，所以偷牌以示警告；也有人讲麻将馆生意太好，别家眼红，所以偷牌抢客；还有人讲是家属反对家人打牌又劝不听，只好偷牌......
　　
　　众说纷纭的时候，麻将馆老板来了。他拿出手机颇为得意道：“都别猜了，我这有监控。这回定要抓住这个缺德鬼。”
　　
　　“可以啊，你洋气啊。什么时候装的？装在哪里了？”众人立刻好奇地围拢过去。
　　
　　“上个礼拜不是也丢过几张牌吗？第二天就装了，装在那里。”老板朝大门上方指了一下。
　　
　　众人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个小小的摄像头，不细看还真难发现。
　　
　　因为昨晚“伍萬”还在，所以老板把回看的时间调到昨晚最后一桌牌散场的时间，零点过七分。视频里一片黑暗。黑暗持续了四十三分钟被打破。零点五十分十九秒，黑暗里照进了一束微光，借着这束微光，大家看到隔断包间与大厅的小门被打开了，一个用手机照亮的黑影小心翼翼地朝大厅走了过来，应该是从包间的窗户里爬进来的。黑影头上罩着一件衣服，脸上还戴着口罩，明显是有备而来。他走到一台麻将机旁，熟练地插上电源、开机、把升上来的麻将牌全部摊开、查找、找到一张就放进一个袋子里......
　　
　　这时，有人突然说了句，“这缺德鬼的衣服怎么跟刘老板的衣服有点像咯？”
　　
　　大家的眼睛立刻齐刷刷地往刘海明身上看。刘海明的外套是黑色的，但两个袖子上各有两道银灰色的荧光条，而偷牌的人头上罩着的衣服袖子上也有两道荧光条，在暗夜里格外闪亮。
　　
　　刘海明讪笑道：“口里没味就去嚼槟榔，策我作什么，这样的衣服满大街都是好吧。”
　　
　　又有人打趣道：“我看这走路姿势也像你，刘老板你就承认了吧？”
　　
　　刘海明斜了那人一眼，“你有宝气吧，我要‘伍萬’有什么用？又不是真的五万。”
　　
　　众人哄笑一堂。只有麻将馆老板表情凝重。重配一张牌要二十块，四十张就是八百块啊！这事还不好报案，只能自己解决。
　　
　　又过了一会，牌送过来了。麻将馆更喧闹了。
　　
　　三点差十分，刘海明在输了两百七后心有不甘地离开了麻将馆，骑上他破旧的小摩托赶往儿子的学校。一路上还在为自己连扳本的机会都没有感到懊恼，都是让这小崽子给害的，也不知犯了什么事，非要让他老子去学校，真是坑爹。
　　
　　到了学校，李老师办公室的门也像麻将馆的门一样敞开着，刘海明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拘谨地敲了敲门，看到李老师冲他笑了一下才毕恭毕敬地走进去。其实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犯错的不是孩子，是他。
　　
　　“不好意思啊，李老师，路上堵车，所以迟到了。”为了掩饰自己说谎，刘海明从兜里拿出香烟敬给李老师。
　　
　　李老师摆手不接，表情有些严肃道：“凯迪爸爸，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凯迪最近晚上几点睡觉？”
　　
　　这可把刘海明问住了，他每天晚上打麻将，回来已经零点了，再加上儿子总把房门关着，他还真不知道他几点睡的。
　　
　　“大概十点左右。”
　　
　　“那也不算晚啊，为什么他上课总打瞌睡呢？”
　　
　　李老师说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刘海明看。
　　
　　照片里，他儿子要么是歪垂着脑袋坐着睡，要么是趴在课桌上睡，各种睡姿看得刘海明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李老师又道：“凯迪爸爸，眼看就要四校联考了，凯迪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一定得找出他瞌睡的原因来，你们平时在家也要跟孩子多沟通，不能完全依赖学校和老师。”
　　
　　“那是，那是......”刘海明话说到一半，听见下课铃响了，忙道：“我现在就去问问孩子。”
　　
　　来到儿子的教室，看到儿子又趴在课桌上睡觉，刘海明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啪”的就是一掌，拍在儿子脑袋上。看见儿子迷糊地睁开眼望着他，又耷拉下眼皮，竟似又要睡去，他火气越发大了，冲着儿子的脸又是一掌。
　　
　　“还睡还睡，老子辛苦挣钱供你读书，你就用睡觉来回报老子啊？”
　　
　　“你每天晚上关着房门，是不是躲在里面玩手机？回去老子就缴了你的！”
　　
　　“只晓得睡睡睡，你是猪变的啊，怪不得成绩不好......”
　　
　　刘海明的嘴像机关枪一样连番发射着尖酸刻薄的话，这一刻，失业的沮丧，妻子的白眼，邻居的讥诮，手气的不顺全都化作一股滔天怨气和愤怒风暴将他淹没，他丝毫没有留意到周遭孩子们异样的眼光，更没有察觉到儿子脸上的委屈、耻辱、愤怒和绝望，直到儿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教室......
　　
　　教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刘海明心里一沉，疾跑出去，看见儿子站在走廊的护栏上像一片即将坠落的树叶......
　　
　　“不要啊，小迪！”他撕心裂肺地扑过去，奋力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儿子，却终是迟了一步。
　　
　　后来在整理孩子遗物的时候，在孩子的书包里，刘海明发现了一袋麻将牌。从此，小区麻将馆总会有个面容痴傻的男人拿着个装满麻将牌的袋子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喃喃自语：“伍萬，伍萬......”

遗忘之城

星期天冷，坐沙发暖和。

遗忘之城

很生活，细节抠的很好，很有警示意义。

鴳雀

星期天，先顶一下妥当。

鴳雀

慢慢读，细细品，再说话。

小寒微雨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11-22 13:24
星期天冷，坐沙发暖和。

我正好买了个暖手宝，一并送你啦。

小寒微雨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0-11-22 13:36
很生活，细节抠的很好，很有警示意义。

终于“生活“了一把，不容易啊。我会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的。谢谢城城老师鼓励。

小寒微雨

鴳雀 发表于 2020-11-22 20:18
星期天，先顶一下妥当。

哎哟喂，论坛里最幽默的两位老师---城城老师，雀雀老师，居然前后脚地给我留言了，好开心啊。

小寒微雨

鴳雀 发表于 2020-11-22 20:19
慢慢读，细细品，再说话。

不急不急，我最喜欢看雀雀老师的留言了，特别的有趣，而且有回味。

潭边老桑

非常不错的一篇小说。我打82分。好就是好，原因不说了，大家看得出来

当然，从短篇小说角度讲，这只是写了一半都不到，或者说短篇小说没有这样子写的；从小小说角度讲，手法却又是短篇小说的，或者说没有用到小小说常用的手法。总之读完的感觉就是还没写完，就像我们去海边戏水，只见到一个浪头扑来，力量就不够，真正有意思的是几个浪头逐次涌来，才能形成力量。

很好了很好了。点赞！

草舍煮字

小寒的现实小说越来越有板有眼了。
这篇比之前的又有进步。
题目用《“五万”》是不是好一点。

小平_gMTT8

     很好，很好！加分支持！

潭边老桑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1-23 09:55
小寒的现实小说越来越有板有眼了。
这篇比之前的又有进步。
题目用《“五万”》是不是好一点。

说明草舍没打过麻将，“伍萬”才是。                                    

fonyuan

结尾 很好。。。非常好。。。好到砖家都以为这是我写的。。。。
前面略有平淡。但结尾是真好。算神来之笔。

一楠

不错，整体结构紧凑，很生活化，细节描写和伏笔设置很到位。结尾氛围的营造与前边的叙述形成的反差给人莫大的启迪和警示，主题意义深刻！只是在儿子冲出教室的那一刻……感觉节奏有些快。当然，瑕不掩瑜！祝小寒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