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爹和牛

天下为公

　　                                      跛爹和牛　　
　　                                          
                                                  熊立功
　　
　　鼓着腮旁，挫着牙，跛爹抡起了青筋蹦的手臂，我出五百！
　　
　　嘈杂的拍买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组长问，还有人抬价吗？还是一片沉闷，没人接话。好了，大黄牛归跛爹了。组长说，五百块钱现付，会计开票。
　　
　　嗯着，跛爹从人缝中挤上台，解开用草绳系的露絮棉袄，从贴身的衬衣袋里摸出一叠热乎乎钱来。钱上散发出的汗味、男人味，迅速扩散开来。会计看着大大小小的票子，笑着说，跛爹早有准备啊，家里也存得厚实。
　　
　　跛爹抹一把喜出泪花的眼，笑着说，听说集体要卖牛，给承包责任田地的农户就方便，我就卖了一间房。这不，就冲着这大黄牛来的。
　　
　　恭喜你了，会计心头一热，说，你对大黄牛真有感情啊！
　　
　　大黄牛小的时候很调皮，经常离开母亲，蹦一边玩儿，喜戏。这天，跛爹趴在一个岩石边砍树丫，小黄牛追戏一只蝴蝶，也蹦到岩边。怕牛失足掉下岩，跛爹腾出手，去赶牛。脚下蹭不住，人就落岩了，就断了一只脚，就成了跛子。因为是为救牛跛的脚，人们就尊称他跛爹。看他体恤牛，把牲畜的命看得重，生产队长就让他放牛，工分按满劳力一样得。
　　
　　跛爹就很珍惜放牛这活路，尽心尽力地放好全队十多条牛，还给每条牛取了名。每天早起，他拿把猪鬃做的刷子，给每条牛梳理一番，等太阳露头后就赶着牛群，往大山进，专找草鲜嫩茂盛的地方，让牛享受。
　　
　　夏季酷热的时候，跛爹挑回河沙，把牛栏铺得厚厚的，还采回艾禾草，晒干，打成烟把，让牛们在舒适无蚊子叮咬中，度夏。
　　
　　冬季，他把红苕藤和干稻草，用盐水浸柔软后，再喂牛，生怕哽着牛。春上，牛上田耕地之前，他总忘不了向队长讨要些黄豆，夹在草把中喂牛，壮脚骨增力气。
　　
　　这样，他放养喂出的牛，头头膘肥体壮。自然，那头和他有生死情缘的小黄牛，也长成了牛群中数一数二的大黄牛了。
　　
　　买回大黄牛后，跛爹指着牛，对儿子说，算起来，你和这牛一年出生，你今年二十四岁，它也二十四了。你们都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毕竟，你是人，它是牲畜，以后好好待它，它会富裕你的。
　　
　　果然，本来就是犁田耙地好把式的儿子，有了大黄牛助力，更是如虎添翼。他们人牛合一，配合默契。一天下地，一般耕牛只能犁两亩左右的地，大黄牛在儿子的操作下，每天可犁四亩多。这样，儿子和牛，不光把自己家的农活做出了一枝花，还被方园几十里地的人，请过来，请过去，犁田打耙，收入就不断增加。没几年功夫，大黄牛就帮儿子娶了媳妇，做了新房。
　　
　　农闲的时候，大黄牛还是由跛爹放养，那种潜心护理，真是天底下少有的。有回牛病了，跛爹除了请最好的兽医给它治以外，还把床铺搬到牛栏里，日夜守护，直到病痊愈。
　　
　　大黄牛做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变成了老黄牛，再也拖不动了。看着虽然不能做事，但还未落膘的老黄牛。儿媳说，卖了它，变几个钱。
　　
　　跛爹说，不行啊，它富裕了你们，让它老死吧。儿子看看父亲，再看看媳妇，脸车向一边，没接腔。

        哼哼，那，你代牛来犁田打耙啊！儿媳撂下一句，老不死的。

       跛爹无言，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两膝之间。

　　第二天，儿媳妇找来了牛贩子。牛贩子看了牛，说，太老了，只能当菜牛。肉粗，还不好卖。八百块吧，我作搭头带走。
　　
　　和老黄牛一样拖不动的跛爹，爬到牛贩跟前，央求着说，你行行好，等它合眼再来吧。
　　
　　笑话，那不更不值钱了吗？儿媳冲着跛爹，翻一对白眼，说，你当了一生的家，还没当够啊，多嘴！跛爹瞪了儿媳老一阵子，儿媳的脸早转向了，笑着，朝向牛贩子。老人便将眼瞅向儿子，射过去最后一线希望。
　　
　　儿子却低下了头。
　　
　　儿媳的据理力争，讨价还价，赢得的欢喜。最后，牛贩子掏出一千块钱，用三轮车拖走了老黄牛。
　　
　　跛爹和老黄牛对视的最后一眼，双方都滚出了浑浊的泪。
　　
　　那之后，跛爹卧床不起，还常常胡言乱语，老把儿子喊到身边，一会说，牛回家了，它饿，快去上草。一会说，到了赶牛喝水的时候了，快去。一会说，牛好冷，叫我去暧和它……
　　
　　跛爹最后是死在牛栏里的，儿子始终不明白，多日不能动弹，多日粒米未粘的父亲，是以什么力量爬进牛栏的。
　　
　　跛爹下葬后，儿子瞒着媳妇，偷偷烧给父亲一头纸扎的黄牛。呼啸的风，卷着燃烧的牛，旋转着，往空中冲。

        颤栗之中，儿子颤抖地说，安息吧，父亲。老黄牛跟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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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6-15 09:45 编辑 ]

山野农夫

小说以娓娓道来的文笔，叙述了老农与牛的故事。人的一生，也是牛的一生。小说将人与牛结合得很紧，人与牛风雨同舟，牛与人饱经风霜。小说主题深刻，人物形象鲜明。作为山野农夫，对天版此小说更是厚爱一层。顺祝端午节快乐！

[ 本帖最后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6-14 11:06 编辑 ]

焦庆福

这段时间忙高考的事。过来支持一下！

石丁香

牛不容易啊：）人也不容易，小说虽短，内涵深刻。学习了，祝节日快乐！

天雨

劳动人民深厚情感的写照。我感觉这篇小说犹如一幅功力深厚的木刻作品，每一笔都如刻刀般沉重有力。作品的内涵已远远超出故事本身。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6-14 11:04 发表
小说以娓娓道来的文笔，叙述了老农与牛的故事。人的一生，也是牛的一生。小说将人与牛结合得很紧，人与牛风雨同舟，牛与人饱经风霜。小说主题深刻，人物形象鲜明。作为山野农夫，对天版此小说更是厚爱一层。顺祝端午 ...

感谢农夫先生精准点评。
问好您。
祝端午节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0-6-14 11:09 发表
这段时间忙高考的事。过来支持一下！

焦老师好，高考完了，好好休息一下啊。
致敬！

天下为公

原帖由 石丁香 于 2010-6-14 11:20 发表
牛不容易啊：）人也不容易，小说虽短，内涵深刻。学习了，祝节日快乐！

感谢石老师点评。
祝端午节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天雨 于 2010-6-14 11:30 发表
劳动人民深厚情感的写照。我感觉这篇小说犹如一幅功力深厚的木刻作品，每一笔都如刻刀般沉重有力。作品的内涵已远远超出故事本身。

谢谢老师充分的肯定。
问好您。
祝老师端午节快乐，家人团聚。

曾经沧海

人是有感情的，感情不只是亲戚朋友，也包括了动物，因为有了情，才会有这个和谐的世界。情没了，什么都淡漠了，因此跛爹死在牛栏里也就不足为奇了。有内涵的小说，欣赏了。

刘满园

认真读了，写得非常好！
时间关系，不及细品，满园自作主张直接精华了。
这几天在外，上网多有不便，这里有劳邱版和天版。谢过。
祝天版端午节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6-14 11:47 发表
人是有感情的，感情不只是亲戚朋友，也包括了动物，因为有了情，才会有这个和谐的世界。情没了，什么都淡漠了，因此跛爹死在牛栏里也就不足为奇了。有内涵的小说，欣赏了。

感谢沧海老师点评肯定。
问好您。
祝节日快乐！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6-14 11:50 发表
认真读了，写得非常好！
时间关系，不及细品，满园自作主张直接精华了。
这几天在外，上网多有不便，这里有劳邱版和天版。谢过。
祝天版端午节快乐！

谢谢刘版精华鼓励。
祝端午节快乐。
在外别忘了饱眼福，品佳肴。

霍名夏

　　开篇写得生猛、真切、有声有色，滋味劲足。简约、干净、准确的细节一如凤眼，统领全篇，一贯始终。这篇《跛爹和牛》的文脉因之而鲜活生动起来，人情味与钱味、男人味，精美方言，也使得这跛爹和黄牛丰满厚实起来。这一篇《跛爹和牛》着实是可以好生鉴赏评论一番的。容我几日。主题、人物、故事、内涵，确有深刻独到之处，品味一下每一个细节、短句，都有色彩生命，都在匠心独运将纯正独特的这一个乡村人物与黄牛铸造的同时，也将作者本身的艺术成熟坚实地向前推进着。结尾处更是虎尾一展，将浓缩铀一般的创作当量不容置疑地引爆于眩目的真正文学艺术的瞬间，重力扣下作者的印鉴。放在《小说选刊》，不失其绝。
　　《跛爹和牛》实在是本期太虚精品无疑。

傻子的宝贝

浓莫大于情，老师这篇让我犹如看一部无声的黑白片，没有绚丽的灯光，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甚至没有音乐，只有行走于大自然最真实的声音演绎着一份最古老而又最恒久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