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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侠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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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6 15: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侠经
                                              (诗侠李洋)

                                                    第一章
                                          说侠道婵娟相结拜
                                          闹人命冷晴义出拳

        “吾花。”有人喊了一声。
  转身看时,一个女孩——比自己大些,笑盈盈而来,满面春风,一派婷婷,根本不认识,却在哪里有印象,形之绝胜梦中。
        “吾花。”那女孩再次叫道。
        呵,好一桩怪事:分明陌生,却直呼得非常亲切,给来万千恍若感,仿佛天涯路上曾过缘,有“飘零踪迹”淹心底,不禁要赋:
                  似有前情言未尽,寻时醒却一身尘。
                  今生问遍来往客,梦里擦肩是何人?
        一般人想来:这样的诗,该男孩来写,用他们憧憬婵娟的模样,望月摘句,才有人间留白人不白,一片掂量的美。
        未必——殊不知女孩遇知音,因为心气以往都往上吊着,吊到阆苑云里去了,突然这么一松,如果没这样的诗句接一下,笔直地往下摔,直摔落尘埃,非惊世骇俗、天塌地陷不可,而这一接,却真的恰到好处,顷刻十万波光抖起,高山流水出来,故棒槌有“诗之交臂”一说,云:“君子之接如水”。
        掂量掂量,还是这个美。
        其实,诗不但能交臂,还能叉腰,学女孩那样摆一个蛮姿势,也算‘‘效颦’’,所以:女孩叉腰很美,诗叉腰很水。
        便怕这水负了高山流水。
        水,当是女孩的象征,且让它荡漾,那十万波光有梦挡着,真不怕失之交臂。
        说是梦里,这个女孩,却让人不敢用梦,因她比之吾花,相貌虽输,气度却不稍逊,如何涉笔,圈来描去,都得用上一个“大”字,曰:大家境界,被阳光灿烂托却。
        看她,得卸下所有不得体的心思,端端正正地仰望。而真若是梦,梦里相思也好,梦上红鸾也罢,都有微窥在其中,那蓦然一念,太小太小,还着了幽,怕不等到她面前便化,化到尘中春草下。于是恍然大悟:总说一身正气、一身正气,推敲到最后,意思竟是天地间正气都落她一个人身上,仿佛五千年来大吝啬,没容别人发迹,怪不得天下那么多贪官污吏。
        都云:“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能遇到什么样的人”,这话说她们,实在朴实——你也是美的,我也是美的;你有风浇蒹葭,我有气歇凉沙;你不容敧邪,我未让小可。这一刻,除了喜欢,别的都多余,且还年年有余。
        其实,能让吾花瞬间喜欢,并不容易,无论要找什么样的美,她都对镜即得。唯独此刻,无法对镜,只能照花,照的是般若梨花、三昧樱花——想不沾雨露,无妨;想不沾潇洒,却难,而沾了潇洒还不算完,还要个三千繁华都落,干干净净,在人心念起时,忽然缤纷安下,只剩这巾帼静立,便是现在场景——一个阳光里来,一个霞川上映留,风华转盼,韶仪过涯,曰:她看见了她。
这花,天女散不得,黛玉葬不得,唯这一照能得。这一照,她们都好。
        真个:
                  拯物须从花照起,三千造化往婵娟。
                  莲中并蒂开晁采,字上疏香落小鸾。
                  闵念分披春月柳,衿情未下漏泽园。
                  唯垂梦里无譍取,便借相思告不眠。
  “请问您是、、、”吾花迟疑着问。
  那女孩没有回答,静静走到她面前,自顾说:“有这样一个传说——宇宙间侠气汇聚,竟诞生出一个女孩来,出落于大户人家,成长在江湖,自幼聪慧异常,行事多惊人之举,优雅内向却又率直豪侠,喜欢打抱不平;她自幼文武双习,均有成就。尤其是刚上初中的少年时代就创立了完善的侠学体系,为世界带来了全新的文化,因而被人们亲切地称作‘圣女’。她是真善美的化身,她是侠的象征,她有雅典娜的智慧、贞德的勇敢、秋瑾的进步思想,她的名字叫吾花,就站在我的面前。”
  吾花怡然而笑,言道:“您是评书演员吧?”
  “请严肃些,听我讲完。”那女孩语气认真,其态最是雪泥鸿爪——重要会议时应带的模样,相当起来,真一般无二,明明在醒告:此乃矜察,估情端正着,既非演员,也非演技,更不是三国演义。
  吾花于是抿住,颔首致意,听那女孩接着说:“婵娟飞度,成就三杰为‘天道、地义、人侠’,到世间来,各具代表,就是——王她、樊娲、吾花,故而人们立口碑,常说‘南有王她,北有吾花,中央是樊娲’。今天要问问你——可知道樊娲是哪一个?”
        吾花听个明白,顷刻捉出话中玄机,心头一喜,直呼道:“原来是樊娲姐。”
        那女孩报以颔首,应了声:“正是。”
        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亲热得不得了,言说:“很早便想和你认识,这次是专程来的。”
  吾花同样相惜,说话间已是浓浓的友谊。
        只听樊娲讲:“常听别人讲吾花之美貌,说你长得‘女孩见了都心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吾花则还以微笑,言道:“你也一样,女孩漂亮,已占了侠的先机。”
  樊娲表示赞同:“你说的意思,我已经理解。美传达一种深意,但若是以此为资本,那便失去了侠道。可惜很多女孩不懂这样的道理,辜负了青春的内蕴。我们要用美去唤醒,用美去传播。”
  “正是。”吾花娟然道,“美是让出来的,颠扑不破。”
        樊娲自然明白——因美貌而骄傲,那是造物时的玩笑。试想一个本不漂亮的女人,能让你看出美来,而且深醉其中,反复多情,是她弃了外相,投入于内在的高贵,正因为不漂亮,反让人更爱更怜。曰:举凡命苦,都是红颜。或道世上最伟大纯真的美就是内外一致,谓之:有形的事物,无形的内涵,生形象不独以声、色,更取于德,外不惹人厌,内无害人心,言谈行为皆不生干扰,便是内外结合,大美于天地,沉了鱼,落了雁,能妒烝顽。
        于是她说:“我已经受益匪浅了。”
        言语间打个俏皮,也带着造物时的玩笑。
        吾花看路上渐多行人,便转话道:“去我家吧。”
        樊娲犹豫犹豫,推辞:“不了,就在这儿说会儿话吧。我是陪同学来办事的,过会儿还得去找那两个妹妹。”
        “那、、、”
        吾花想想,建议:“这里不太方便,前面有一座天造之亭,咱们不如移步过去。”
  樊娲忙问:“何谓‘天造之亭’——莫非天生地长的不成?”
        吾花解释道:“地处郊外荒野,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玩物,老的嫌远不来;小孩们觉得单调,也不来;成年人忙于生活,更没心思驻足。有的偶尔路过乘凉,左右看看,三五分钟也就走了。至于贪官污吏、地痞流氓,都是风雅非人,不用担心碰到影子。所以它明明就是给智慧人和侠义者的专属。沉默是人为,沉静是天造。”
        樊娲大悦:“原来如此。那敢情好,就去吧。”
        吾花应之,又道:“事物都是运动的,但人们要求静止,其非静止,乃是与侠一起流动。愿和樊娲姐一起静听婵娟。”
        樊娲听后,眨动起美丽的大眼睛,除了微笑,别的都煞风景。
        吾花便伸手示意:“姐姐请。”
        樊娲如是答礼,如是谦让:“妹妹请。”
  于是边走边说。
        吾花言道:“一提起姐姐你,人们便要讲——‘啊,知道知道,太有名了,王她、樊娲,二者得一、可安天下’。”
  樊娲一笑置之:“传名未必属实,凡俗多少虚夸,眼见实处,又有多少‘不过如此’?”
        吾花点点头,言道:“固然有此一说,但认知春天,总该带些杨柳心。名字不是用沙写成的,也非刻在墓碑上的瞻仰。它是一种客观的评价,穿透生死。故而轻视名利不是轻视名誉。以侠的名誉,说姐姐你,可道——女豪杰自有大义端正。”
        她说杨柳心,便真是杨柳心,顷刻旖旎一片,惹得樊娲憨笑。
        却还未了,只听吾花接着说道:“久历众口,人间相闻,哪怕再单调,燕子就是歌唱,八哥就是学舌,也还有比翼齐飞的幻想。何况无数人物俭以养德,珍惜声誉,远道相见,的确‘名不虚传’。常说‘眼见为实’,今见,更觉得是实打实,扎扎实实。”
  樊娲连道“惭愧”,然后悦然相问:“快毕业了吧?”
        眼见吾花点头,她便兴冲冲地建议:“那来我们学校吧。”
        随即补充一句:“我可不是给做广告的。”
        相笑。
        吾花尽管知道是哪个学校,却也还要加问:“侠客大学?”
        樊娲点头,吾花即颔首说:“本就是我的梦想之地。”
        樊娲听了,非常高兴。
        这个时候,一座凉亭出现在视野里,尽管一派古香古色,却仍有各种现代建造的痕迹抹不去。它夹在大片野花杂草中间(不是野草闲花中间),被两旁的小马路一衬托,显得很有身份,但有身份却不炫耀,只是略着清高而已,绝非“富二代”、“官二代”们可比。
        既然是凉亭,好处自然全在这个“凉”字上,像这样天气趋热些才显价值。尤其是盛夏,外面一烤,里面一阴,“世态炎凉”的效果便出来,不但让人沐浴春风,更能当头彻悟人生。偏偏这座凉亭特别,一般人来,求凉,却嫌它太凉,不荒凉,也是苍凉,有“孤舟蓑笠翁”的意思在里头倚坐,岂不知它明明钓着整个春天呐。
        这还未完,其侧不远是一条小河、一垄沙坝,视线再长一些,过向河那边,又有一座孤山、一层云霭,如此种种,皆可换成诗句“留醉与山翁”。于是,说长亭、道短亭,争论来去,终得言:它本鹿皮翁幻化而成,莫将翁仲作仲翁。
        讲到这个“翁”字,且先别谈什么“翁心可老”。以沧桑的眼神看,自然着些凄凉,同情了杜陵翁,寄情了颍滨翁,但她们无限意气,所见所闻,赠过云翁翁,托出碧翁翁,内涵是优雅、安谧、辽阔,是古道来、清风去,是人间花香遍自由,其心境点缀,袅袅而宽,赛过百万富翁,倾着南极仙翁,即有万古不倒情出来,于是要为它起个绰号,曰:“不倒翁”。
  “就是那个吧?”樊娲问。
        吾花点头。
        樊娲便道:“瞧模样倒是个大好地方,可以观赏山水,有条件的还能坐到上面抚琴饮酒,真是锦绣胸怀。不过,隐约地,在那边还有一片坟地,有点忌讳人。”
  吾花一笑,说句“低调了些”,悠悠道:“侠行一到,便无忌讳处。况且那是古迹,有一段历史出处的。细说起来,有点类似于‘烽火戏诸侯’。”
  接着,她便讲了个当地的老传说,开头涉及到一位王爷——或者是藩王吧。本地呆过皇上,但没出过皇上,那论起来就是最大的官了。即使出过,一般来说,皇帝不算官,只负责买官卖官,那这王爷也还是最大的官。当然,只是最大的官,不是最大的名人。最大的名人有两位——现在说话的吾花和墓里无声的姑娘。
        那也是位绝代佳人,原本一个贫民女子,如果不是王爷突然大发花心,要选最美的王妃,她也就安静地在茶谷间唱山歌、谈爱情了。可谁让人生是一个大风险,有那么多的意想不到、飞来横祸,想逃避总逃避不掉,有比一个人到外地,受了坏、挨了欺,好容易遇到警察,却被棍子敲着脑袋,检查什么户口证、身份证、暂住证、通行证、工作证、保险证、、、等一样一样拿出,庆幸自己准备周全的时候,对方忽然一顿骂:“你带这么多证干什么?肯定有预谋,给我抓走。”
        “无法理解。”吾花要发表己见了,“为何这么离谱——一个王爷,也算高干子弟,每天想的不是百姓的痛、人民的苦,不问他们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却要将大把的时间用来琢磨乌七八糟的事情。侠有荷花之出落,这样的人则是该破的淤泥。”
        但顿了一顿,却有所笑:“不过话说回来,从古至今的官儿又有几个不是这样——该出现的地方,不见踪影;不该做的时候,格外积极。当官的智力至今仍属于世界十大未解之谜。”
        不管是不是谜,一个王爷要琢磨事情,自会有许多察言观色的,当他明确地说出来,跑腿的就跑腿,扇风的就扇风,上下忙活,更不得了,倒也不奇怪——小人常将丢掉人格当作本事。
        这里所说的“丢掉”,是指正常的人格,是还把人往好处想,觉得该有善行廉耻的。其实好人有好人的人格,小人也自有小人的人格,说丢,哪里能丢得?它自是一种物质守恒,像一群小朋友围坐,单有一个在后边转,忽然将手绢扔到另一个的后面,这种丢,也是一种游戏角色的转换罢了。丢掉人格,便是由小人变作更不是人。
  那位佳人的同村就有这么一个小人,是出名的混混,也算个地痞流氓,后来进了民团做乡勇,即那种“棒子队”,呼号一出,鸡飞狗跳的行当。
  “无法理解。”吾花皱眉道,“历代统治者都怎么想的——官不够选官,兵不够招兵,为什么要弄这些民不民、兵不兵的家伙?说官可恨,毕竟是官,要操心,还有个由头;说差人衙役不是东西,好歹披着官衣儿,有事还能办点人事儿;唯独这一类群,跟在差人衙役后头充当打手,为有权有势的做鹰犬,给土豪劣绅帮闲衬,用他们来染世界,白的也黑了。”
        “开启鸿蒙,谁为祸种”,话说那混混颠颠地跑去报告:“有大美女,有大美女。”
        然后做出很摩登的造型——跪伏着,企望着,肩膀下榻,面部上掀,眼睛格外专注,嘴巴夸张打开,用一张虔诚的脸表白:“我多么忠诚,好大顺民。”
        此型无计可消除。
        后世有语,“仓颉与达尔文研究学院”二零一六年六月六日所作的报告指出:“哺乳动物之间都有血缘关系,他这造型很返祖,犬科动物获得食物时便是如此,看来‘二狗子’这个词发明的极富科学力。科学是第一生产力,‘二狗子’便是借力打力,即物理上的‘仗势’,属于势能的一种表现形式。”
        王爷就乐,赏了十个铜板下来,同时给了那混混四处炫耀“我为王爷办过事”的资格,如同拿到了名牌大学文凭一样,也有祖坟前烧香,也有大街上骂娘。
        “无法理解。”吾花又评论,“位高权重的人是否长着脑子?如果换做咱们,会将那个混混砍头。只要思想正常的,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小人。这种家伙,为了铜板出卖善良,尤其是葬送别人的幸福。一个政权若要强大,必须先根除这种人。”
        其实那混混的下场比这还严重,过不多久,不知什么缘由,竟被王爷的人乱棒给打死。紧接着,敌国军队来了,王爷也遭斩杀,该了结的,都了结。
        吾花叹句“囫囵一片白,谁曾留得下”,论道:“兔死狗烹,何况二狗?那个混混,也是愚人。但凡聪明些的,都会做事不做实。王爷要找,不妨替他去找,但来回回复,就是一句“尚未找到”,始终留给上司希望,让他去追逐水中的月亮,而使自己处于有价值的位置,却不悖良知,不行恶举。王爷认为他做了,老百姓知道他没做,于情理之中立身。”
        再说那佳人,逃不过,被强掳进王府,却至死不从,一把匕首自刺胸膛。有人说:美人生来就是坟墓的预言,“美目盼兮”实则是“美墓”的谐意。
        死,是一件太大太大的事,大到谁也躲不过去。死亡是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是特殊的防抗形式和反抗仪式,不能同归于尽,那便“质本洁来还洁去”。夫每一个人都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亦是“天赋人权”,故自杀乃圣洁之死,那姑娘一步入天国了。
        若委曲求全,可怜是可怜,也就没有故事,偏这一死,倒是说法,王爷竟良心发现,厚葬之下,俨然是公主的规格,并以“未得芳心”称殉节,到今天就是古迹。
        记得**的时候,某派要来抛坟,言作“资产阶级毒瘤”,却被一位叫梅花的姑娘阻挡。
        但她怎挡得住?幸亏当时路过一个叫勾圈的高人,帮了她,保全这个古迹,也算一段动人的插曲。
        本来,梅花姑娘是位画家,日子过得很清苦,因为画画不挣钱,画钱又太难。
        但自打认识了这位勾圈高人,也不怎么就学会了一门绝技,从此云游去也,不知所终,为这段动人的插曲画上一个圆满悠长的省略号。
        另外还有一段插曲,不动人,只吓人,那就是配阴婚。
        有一句俏皮话真俏皮,闲青年闲时常说起:“活着不能成为你的人,死了也要埋进你家坟”。
        一般听了,也就当笑话,幽默一下即止,不去深究其中的学问。但有心人查一下史书,却要惊呼:“竟然真有这样的事,还屡见不鲜。”
        这叫“冥婚”、“阴婚”,是中华文化的一大胜景,是阴文化中一大类。
        那位就问:“怎么还两个名字?”
        两个就两个吧,当一回事儿也行。
        “冥婚”和“阴婚”,有些差别,但差别不大,最主要的就是:冥婚比较正规,阴婚比较随意。
        相比于“冥婚”,“阴婚”一词更口语化、民众化。
        冥婚要举行仪式,有阴宅,过帖子,而“阴婚”更注重实质,对这些并不太讲究。例如最典型的阴婚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如果双方家庭能够认可,或者有同乡、好友、同学、义人助功德,举行个仪式,那便成了“冥婚”。所以冥婚的社会属性比阴婚大一些,经常是老辈们的主张,说一句:“这样好的女人,没进过咱家门,可惜了”,那边就有人撮合,而对方家长也觉得是“可惜了”,就三媒六聘,为一对阴间人举行隆重的婚礼。
        活着,不好开口,人一过世,反而好办。惋惜了一辈子,最后得个心愿如意,充分显现了华人对死后世界的重视,阴文化的魅力直压阳世。
        这倒是很有人情的事情,尤其对那些英年早逝的人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在中国人看来,婚丧嫁娶,都经历一回,才是真正的生过来过,缺了哪样,都觉得心里空荡荡,都觉得对不起死者。
        总结一下历史,出现过的冥婚大体有二十一种,分别为:指腹婚、相好婚、相思婚、开运婚、冲喜婚、对丧婚、过门婚、上墙婚、慕名婚、贞烈婚、家族婚、士族婚、礼仪婚、来往婚、鬼神婚、花鸟婚、诰命婚、天地婚、破例婚、慎行婚、恻隐婚。可见冥婚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情,对此,法律上没有禁止,但封建礼教却很不满意,常指责说:“不合典制。”
        ——管你合不合什么典制,人们都在搞这种事情,那就是正大光明,所以面子上对卫道士唯唯诺诺,连说:“先生教训的是”,转身却我行我素,该迁坟动墓的迁坟动墓,该鼓乐喧天的鼓乐喧天,只要死人有个满意归宿,就不在乎活人凝眉怒目,大不了回头赔笑,说一声:“情势所迫,黄泉里催得急”,先生也没办法,总不能将坟刨开吧?
        正常来说,冥婚就是死人和死人的结合,顶多是活人和死人。而阴婚不但可以是活人和死人,甚至活人和活人都行,这也是二者另一个非常重要区别。其中活人和活人结阴婚分为三种情况,其一为痴男女,实在不能在一起,约好殉情,先办个阴婚留着,到那里好得到承认,长相厮守,谓之“先下手为强”;其二为有婚约的一方重病,或者外出征战,性命堪忧,未办喜事,先办阴婚;其三为结婚立坟,表达不渝的意愿,让彼此一生放心,又可以带喜。
        活人和死人结阴,又称“鬼婚”,用现代时髦词儿来说就是“人鬼情未了”。其在冥婚和阴婚中,运用方式最多,内容最丰富,当得“五花八门”的形容。
        但大致的归类整理,却可以有条理地分成以下七种:
        第一种纯碎是单相思,一直追求不到,忽然爱慕的对象就去世了,于是豁了性子,或嫁或娶,搞个阴婚,了却夙愿,真的是死活也要成夫妻。
        第二种是受强迫或者被逼无奈。在以前,有势利的土豪丧子,为求儿孙福,便找个穷人家的女孩,许以大好处,结上阴婚,名曰“冲白喜”,属于皮三门风水学中的吉利途径。而对于那个穷家女孩来说,能得个衣食无忧,还不受气,也就顾不了其它,“望门寡”就“望门寡”吧,能望见南天门,也算修仙。除此之外,还有个“配金刚”,也属于这种“鬼婚”形式。例如清代有个书生,才华相貌都是一等人物,但属意空门,故而立志不娶。偏巧崔举人之女未嫁早丧,心有恻隐,又想让姑娘入正果,便来央告结阴婚,三番五次,书生无奈,兼之怜惜崔女人品出众,也就答应。后来崔举人为这宗“配金刚”而造了一座宝塔,可谓功德圆满。
        第三种有点浪漫的小色彩,说是美丽的神话故事也行——或者无故恍恍惚惚,或者就是做了个梦,遇到意中人,一番儿女情长,彼此海誓山盟地约定,忽然醒来,四处空荡荡的,才知对方是鬼,但认定必有来由,便仔细打听,竟然真有这样一个人,坟墓在某某处,于是恪守前言,结了阴婚,也算传奇姻缘。
        第四种带着“洁癖”,属于“处子情结”。本来是要和人结婚的,但因为对方是二婚,存了芥蒂,心里觉得不平衡,就偷偷跑到一个未婚的名人坟上,披红挂绿,焚香祷告说:“我要和你结阴婚”,然后看坟上有什么就拿一样,实在没有,抓把土也行,带回去,撒到床边,晚上用双铺双盖,做个小洞房,这叫“鬼合”。之后再谈婚论嫁,自己就也算“二婚”。
        第五种属于励志型的。十分敬佩死者的事迹,便结合在一起,时刻提醒自己也做出那样的成绩。
        第六种是迷信的产物。要用死者的光辉开开自己的运气,名曰“沾阴光”。毕竟和活人结婚,可供的选择太少太少,机会太低太低,即便破天荒认识一位,你觉得人家好,人家觉得你不好,那也没用。而死去的人就不同了,才子、佳人、英雄、女杰、皇帝、文豪、神仙、剑客、、、有那么多的选择,无边风月,娶一个世界历史,嫁一个百年风云,都是现成的事,回去放床头,就等着呼风唤雨,风调雨顺,想花花开,想钱钱来。自曰:“以他们的星辉璀璨,哪个随便照俺一下,都前途明媚。”
        第七种略有势力心,看死者家里实力雄厚,有意攀附,借个一臂之力,便结阴婚,之后就算一家人,称做“谒阴门”。如此一番折腾,死者家长叹口气说:“怎么也得照顾一下,看在死人的面上,给你个两江总督当当吧。”
        ——原来死的是乾隆的女儿,“翻身跳进水晶宫”的那位。从此四阿哥就成了老太爷。
        不过,同样是有意攀附,有的却很高尚,如有位姓郑的书生非常喜欢大画家祝某的蝴蝶图,听说祝某的独生女意外早逝,就去提阴亲,表示今生不另娶。祝某感其诚,答应了这门阴婚,又收其为弟子,授以画技。不过,这可不是“为艺术献身”,只能称作“心业缘”。
        说来说去,有冥婚和阴婚的盛行,还是人们对现实失望太深,倘若阳世里的爱情真就是阳光世界,那所有阴魂也就都得到安慰了,便没什么冥、阴之婚了。
        “姻缘”可以是“阴缘”,太为难爱情,但爱情并不责怪,无怨道:憧憬才是残忍,这类题材还嫌看不累吗?
        若尴尬说:“那些胡编乱造的影视作品,已经歪解得差不多了,大概不太再有邪想的空间?那些,真的不敢正视它的死生契阔。”
        那却不如何端端正正地、不如何与子偕老,偏要心囊探尽,数落是非?还吹嘘什么物质魅力,在你的目里行间,翻阅无数经典,有几多美不是金婚看日落、琴瑟声声和?终要坦言:爱是平淡流年,哪怕女鬼小倩。
        信耶——将这些经典细看,理解个彻底,最后向往道:“有一天,我想要一本书,你却站到面前,说——瞧,你来读?”
        呵,好浪漫。见得楼台会、白蛇传、西厢记、桃花扇、红楼梦、姜女怨,感动化蝶、葬花、摔琴、撕扇面、西湖伞下、长城断,你若多情,自然有数不尽的选择,你不多情,也要为其一泪尽、掌声力竭。
        故而说爱情,又连鬼带神,不过八个字:“悲欢离合,生不如死。”
        八个字,不是八字,八字不缺女友,只缺星动北斗。
        由此可见,阴婚虽然比冥婚小器些,但涵盖广泛,是以数量取胜,有民众基础,像遍地开花的游击队。而实际运用起来,阴婚的灵活性更不得了,像前面讲的一样,随便抓一把土,就联系上;虔诚些的,则等燃香过后,将香灰带回,放自己的香炉里,谓之“合香”;还有更简捷的,干脆只在家里立个牌位,在旁边一坐,就成夫妻了。
        现在,此风又盛,因为坟里的主人是一位传奇佳人,便屡受打扰,烧香抓土的自不必说,还有那更现代化的,拍张照片、拍个小电影,名曰:“同阴相照”,其实就是指“见了鬼了。”
        “就是那一大片墓区。”吾花指点道,“往北还有一段旧城墙,挡不住金戈铁马,却能为古坟茔抵御许多寒风。”
        樊娲听得入神,不禁感叹:“是个很动人的故事。为一方香冢葬天下,是痴还是怨?闲人眼里的历史总会以美人的幸和不幸为题,这就是‘命’的意识。‘命令’、‘命令’,‘命’总要被那些‘令’图害。”
        吾花却道:“世人说命运怪怨命运,都还说得过去,独侠家儿女不可。其天下万事万物,三分在自然,七分在侠道,咱们应当做世界的表率。命运这个东西,是人间坚强过的。前十年,后十年,今朝一念而已。它若是坟上的一缕青烟,最靠近坟墓的位置该坐着那些贪官污吏、差人衙役、地痞流氓、市井无赖,还有一切庸俗的人、势力的人、险恶的人、、、侠家儿女只当坟是古迹,大步过去,看两眼,然后花香风清,乾坤朗朗,便无所不往。夫世界是个大葬礼,再好的事,一沾上统治者,准会黑白颠倒,阴阳隔阂。只要有‘统治’两个字,便不会再有文明的存在,它早横尸荒野了。其实中国文化最大的悲剧就是坟——自坟中来或者到坟里去,似乎除了这个,就再也说不成文化。任何好事,在这种意识形态下,都半明半灭,但他们还不肯饶过,非得万籁俱寂,才顺心——‘终于成为坟了,就要这份太沉默’。所以人生很难——深了是坟,浅了是世道,哪有正好?如果‘抱病不出’是逃避,那‘依坟而憩’就是逃无可逃。万物凋败的时节,一声鸦鸣都能动人,唯独临碑凭吊的人,活脱脱比死人还枯槁——死者还有的是生气,可以成精灵、可以成神仙,而生者竟是行尸走肉。侠道不与他们同流,只以侠行来证——生死寻常事,气节为不寻常事,洒脱地来,清清白白离开,在意的不是物质生活,而是生命和死亡的高尚、纯洁。”
        “说得好。”樊娲大声喝彩,鼓起掌来。
        吾花弄道:“且放低声音,别惊了长眠人。没发觉古墓里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招摇在我们身后?”
        “是么?”樊娲故意扭头看看,然后说:“不信人,只信鬼。”
        吾花却认真道:“没人,哪来的鬼?确实在后,她是想托住咱们的脊梁。”
        樊娲顿悟:“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我也感觉到了,而且有她的笑脸,夏花般的双眼,亭顶一样的发髻,河水一样的手臂,风一般的抚摸,还喃喃着‘国破山河在’。我猜藩王的覆灭是她施的咒语。”
        “倒有咒语一说。”吾花坦言之,“神秘的古道文化,从来不乏臆想,包括王朝的兴衰都归于社稷论,却不谈因不侠不义而亡。其实几千年来,真正的咒语只有一个,那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不从政治的人,有兼爱的心,也会问如何能扶助普天下的芸芸众生?答曰‘行侠仗义’;从政的人有此心,则很好办,多关心民众的疾苦就是。疾苦不仅仅是生活方面,精神和情操更为重要。只有精神的愉悦向上,才是真正生活的幸福。”
        樊娲深表赞同,言道:“在困难面前,人们最初的感觉就是孤独无助,当有了侠道,才力量无穷,无所畏惧。这也就是你说的‘侠者无敌’吧。”
        她们尽情畅谈,对周围没有任何在意,侠家本色因是之——概不存忐忑于自然,只善待之,便得完全洒脱。
        说着说着,已到了凉亭前。
        这个地方,吾花常来常往,没什么可稀奇,但樊娲乍到,又是满腔闲情雅,自然上下打量。其瞻仰滕王阁、黄鹤楼,能起诗情画意,题“秋水并长天一色”、题“白云千载空悠悠”,这里虽没有那般大景象,但她这样的欣赏,也是吟眸留瞥,曰“别有天地”、曰“吉光片羽”。
        首先,一副对联入目:“四海侠心生日月,千秋义气起山川。”
        刹那,樊娲生出并鸣,恻入情怀,不禁逗起文学院里的心地,于是着意问道:“谁写的?这么有气魄。”
        未料想,吾花竟说:“是我。”
        “噢——”樊娲惊喜。
        “是这样——”吾花讲道:“原本是我爸妈捐助的慈善,修建的时候亲自督造,我说我要写,就放到上面了。”
        樊娲听了,兴高采烈,言道:“这可是真慈善了。不被岁月异化,能成万古人心。”
        然后登亭,暇而四顾,顿有五千终南气息来,即使面对墓园,仍铺开旖旎楚楚,更有回首之时的一望开阔。
        便回首一望,便天地开阔。
        倘若存心吊古,必然能得许多伤感,可以源源不断地供给诗中愁,吟什么“小风疏雨萧萧地”,但是此时两位姑娘,带着英雄相惜,各自青春飞扬,远见残城、近见碑坟,都只觉得是遗迹,顶大沧桑而已,谈不到荒凉心。而且这个季节,逐渐入夏,热气袭来,反觉得能有些追溯的东西再好不过,称之“怀旧的美”,其清净舒朗让人惬意,若不说仙家风貌,倒委屈了景色。
        樊娲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凉亭左右的花草树木上,甚觉喜爱,想要贴切形容,无端竟不是“姹紫嫣红”,倒浮上一句“柳暗花明”,不禁笑出来,言道:“此清晨,春夏交融,山水初醒,一片波生,千里云横。如果没有侠心,其境便无法即得。正符合你所讲的‘真正的咒语’,万古流的只有‘不废江河’,而那些王孙贵胄,早灰飞烟灭。”
        吾花颔首,恬然道:“侠是至高的精神境界,无侠便是禽兽世界。仔细说来,天地造化,归根结底四个字——‘厚德载物’,‘侠者无敌’即也。天下兵法智慧,有以水代兵、以火代兵,以为有自然的助力,殊不知第一等的是以德代兵,那才是天地的无私,才是大自然的本意,‘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就包含于此。古时人们的膜拜,有水的图腾、火的图腾,今天该明确——侠义才是世界真的图腾。”
        樊娲赞之,殷殷中跟了一句:“你是江湖的图腾。”
        吾花便笑,言道:“说的人挺开心,但哪里敢当?别人偶然听这一句,还以为我是武林盟主。”
        如此说说笑笑,一来二去,她们便当真说起武林事。
        樊娲讲道:“我只知道王她大姐的功夫深不可测,是第一流的高手。而最可贵的,她又是个与世无争的隐士,平素行侠不拘,在做人上已经先胜出了。所以论道武林,都很推崇她。夫武学者,达于大道。”
        吾花表示同意:“行侠不一定要靠武功。但没有武学毕竟是不完美的侠道,况且有了功夫可以更好地行侠,所以有条件的话还应善善之。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到处有,虚怀若谷因此很珍贵。你发表一段自己的见解,立刻就有一万个批评者过来,可见客观、公正之难得。一个习武的人,练到客观、公正,又充满侠情,就是大乘巅峰。尤其中国功夫,往前一点,伤人;往后一寸,健身。伤人的叫技击,健身的还叫技击——依旧是那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义,它缓缓熏陶,终成婉转的大教化。因此只有中华武文化里才能出现太极等等高超还普及的技艺。千百年来,武文化不断开拓,孜孜以求,留下无数的精华,但最后都要追求于侠——这是唯一的大道归途。外国功夫在皮里肉外,中国功夫在骨髓里、精神里。皮肉上的东西,人没了,也就与草木同朽,而伟大的精神是万古长青的。”
        樊娲点头,言道:“不存侠,任何功夫,都是小朋友的游戏,并无实际,舞弄两下,倒很具备顽劣。
        吾花相告:“先别说别人,樊娲姐的功夫早名震武林,有机会让我学学。”
        樊娲爽快道:“可以呀。如果没什么事,一会儿我就可以给你表演两下。但谈不到教你,互相切磋就是了——听说圣女的功夫也很了得。”
        吾花慌忙摇头:“那可是胡编,我只是练过一两下而已,而且不少是自悟的,技法上也多半是传统功夫,武林人都会的东西。我这个人,钻研文学的时间要多许多,武学不过是兴趣爱好。”
        “文学才最好。”樊娲复道:“你为人间创造精神财富,已成为哲学的里程碑,岂是小武之侠可以并论的?天下大者,文学政治。我想一个官员总不会喜欢别人说——‘我的梦想在您的兜里’,但是,人说‘我的欲望在你的包里’,他们则必定喜笑颜开,这就是政治的武性。而换做文,比较而言,能打动彼此的心灵,便是事半功倍,且说谁在害怕未来?”
        吾花颔之:“有此理想而成就理想,今天的我们就是未来的某个自己,那倒不失本色。即便没有干戚在手,心中斗志不休也是武学人格。不怕文政治、武政治,只怕美景青山做了坟。故而为侠,不坏人之美好,常救人之危难。”
        樊娲称是,不住点头。
        说到这里的时候,路上已渐有行人。因为亭子离路边不是太远,她们便开始注意起来,声音也放低许多。
        尽管是小路,修出来,再小,也总要有人走,虽不是很多,但时断时续,三三两两,一走一过,她们的说话不免打住,乃至沉默一会儿,观望到行人走远,才另起话头,或者放下言谈到亭外,花圃旁、杨柳边,踱上几步,发挥“能言说的会意”彼此看看,各自一点头,只有她们明白,别人即使有意偷听偷看,也摸不着根由。
        终于有一次,樊娲来了兴致,在亭下捡起一块石头,说着“看我的功夫”,入手一捏,立刻搓出粉末下来,惹得吾花赞叹。
        樊娲拍拍手道:“这个算不得硬气功,普通指力技巧罢了。”
        吾花表示羡慕,说道:“我的功夫可远达不到这里,有空儿姐姐教我。”
        谁知樊娲却有另类言语:“你这话一出,我就输了——你在用心招胜我。虚怀如此,你比我要高许多。你的招,没有惊惧,没有嫉妒,只有天真烂漫,只有爱,武不胜侠。”
        吾花答以微笑:“不是用哲理对照的,真要学习。”
        “那没问题。”樊娲这才欣然应允,
        随后,她又意味深长地说:“心中有花,功夫就无处不在。”
        “哦。”吾花正要答言,忽然有只蝴蝶飞来,朝她头上略加一落就又飞起,到樊娲那边打个转儿,然后忽地一下,停在一朵蔷薇上,霎时打断了要说的话,等再想起,樊娲已经高兴地喊:“瞧,有了蝴蝶。蝴蝶吻面,必有春天。”
        吾花心中一动,立刻言道:“蝴蝶远道来看花了。”
        樊娲听后,会心而笑。
        却听吾花接着说:“蝴蝶这个东西,不沾花草,刚刚好。”
        樊娲便问:“沾了花草如何?”
        “那就是凡尘事了。”吾花感叹道,“一停留,看似最美,却再没有想象的空间。”
        “不错。”樊娲应道,“落实平凡,难免阻断了理想。只要飞舞,即便艰苦卓绝,也翩翩若仙。”
        “是这个道理。”吾花说,“蝴蝶倒无妨,它寄托美好,别是蝴蝶效应,腾挪一番,就夸大了醉生梦死。虽说春已堪怜,但是夏季的火热更值得期待。世间最含蓄的美是点到为止,蝴蝶也好,蜻蜓也好,花头水头,不做贪念,才不煞风景。”
        “蛮有诗意的。”樊娲笑道,“早些时候,我对诗人还有很深敬意,初认为有神采的文字能从一个心灵里流出,会有许多美和爱,人肯定也是美的——不是说长得漂亮。但出了这样那样的事,尤其现代那些所谓诗人的无聊和险恶、狡诈,也就丧尽好感。不幸的是我自己也写过一些诗,不少人也管我叫诗人。后来还读到过你的许多诗篇,这看法又扭转过来了。”
        吾花听了,有所沉思,过会儿才道:“侠道非俗常道德,很多时候,需要独立的优雅。诗情画意是心灵对社会和自然作出的外向型思索。不是说写几首诗就是诗人了——诗人是要被这种外向型思索肯定的。咱们不是专业的和专门的诗人,而且如今文人名薄,就更怕别人说咱们是诗人。但是灵感是从天上流淌过来的,想要挡的时候,反而更加汹涌,直入胸怀。这是在偷心。如果不写诗,会连命都丢干净。”
        “说的好。”樊娲赞着,一把拉住吾花,“世间繁华,云烟而已。转眼间人海苍凉,我不想一位天人擦肩,成我的过客,若不与你做姐妹,将为生之遗憾。”
        便提出一个要求来,却是结拜。
        “你会答应的。”她说:“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真理。”
        “当然。”吾花微笑道,“在真理中听到你的心声,没有知音,岂不可惜天地。一本书,名‘婵娟’,初翻开,又合上,只要干净利落,一切都是崭新的,唯独一行字句经久不息,却是天知、地知、我知,今告与姐姐知,它写的是——‘高山流水,侠道大同’。”
        樊娲“咯咯”地笑起来:“快别再说,让我等不及。干干脆脆,就一句吧——契若金兰,古人结草为香,要么咱们也仿效之?”
        吾花却笑她:“要香干什么?——天下真香在花朵之间,其为天地并同的烘托和造就,是人间奇迹所在。咱们侠家儿女,有新思想、新风尚,应当赋予礼仪和仪式以全新的内涵。另外还有个大意义——世人常说因果,其实因果之间还有最重要的花,这个花就是侠道。爱护此花,因果俱化。况且古代结草为香,也是与花有关,我看就多采几种花,让宇宙听心声。这个鸟语花香的气氛比什么都好,只要心里有侠义和友情,形式怎样,并不重要。”
        樊娲欢喜,连道:“说的是。”
        于是她们四下寻了许多花草,合为一拢置于灌木上,之后各自站好,握拳宣誓,朗声道:“请天地寰宇、万物生灵作证,我们愿结为异性姐妹,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互相关爱、彼此鼓励,恪守理想、情操,追求进步、文明,一起去实现侠道大同。”
        之后,吾花冲樊娲深深鞠了一躬,口称:“姐姐”,笑道:“新的时代,新的礼节,就不磕头了——怪不好意思的。”
        樊娲扶之:“这就足够,今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说完一把抱住妹妹,悠了两个圈,还颠上一颠。
        吾花只觉得身子轻飘飘腾空,又落了地,却是天上人间,有无限祥瑞,想童年欢笑时,被大人们众星捧月地抱举,也如此,便道:“姐姐再来。”
        樊娲却说:“要累死我。”
        言罢,她忽然惊呼:“哎呀,竟忘了你还要上课,没有耽误时间吧?”
        “无妨,今天就不去了。”吾花很果断地言语,倒令樊娲不安起来。
        “那不好,不要因为我。”她带歉地说着,却又不想告辞,便看义妹,希望能有两全的决定。
        吾花自然明白,笑道:“平常也没少逃课的。不过今天我找人请个假就是。”
        这样说的时候,偏偏就有一个男生骑着辆破自行车“嘎吱嘎吱”经过,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
        吾花便说:“我们班的。”
        然后喊一声:“冷晴”,奔路上去拦。
        “我的天,她是在和我说话吗?”那个叫冷晴的男孩刹那呆住,心中万千浮想上来。
        想要应答,却说不得半个字,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直至吾花到了面前,奇怪地发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他才骤然惊醒,回过神来,忙道:“没有没有。”
        言语间掩饰不住慌乱。
        “噢。”吾花迟疑地看看他。
        然后说:“我想请你帮忙请假——今天不去上课了。”
        没等说完,冷晴已经忙不迭地点头了,应承道:“好、好、、、”
        吾花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见他这般模样,也就止住,笑笑而已,之后转身,折回亭上。
        冷晴方觉有些失态,埋怨自己竟不能把握些风度——若恰好,那该是杨柳春融,但此刻却只剩残灰打草,狼藉吹过。
        不过,之后这一路还是被他走得十分美妙,胡然而忘乎——原来破自行车上也可以腾云驾雾,难为了悟空的筋斗,不妨广而告之:要想经书驮得多,请用“翻跟头”牌自行车。
        猴快!
        接着又想:这肯定是冥冥中的昭示,能有她那样优雅地到面前来,便是带着慈心救世了。为了这份美好,人生要上进。吾花说过——“女子是民族之形象、世界之形象”。美好的世界里,女孩就该豆蔻灿烂,瑰落天维,尘嚣俱歇。呵,她要对我好,我定不辜负;她要打我,我也定满带微笑。无论她嗔她恼,我都始终如一——微笑是人生的第一礼貌。爱是上苍的微笑。
        飘飘然,然飘飘,他就在这种做白日梦的状态下行进着,直到后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
        微微转头,发现是一个又高又胖的男生,将自行车蹬得飞快,发出机械破旧时特有的“吱嘎”之响,不敢说震天动地,也谈不到蜩螗羹沸,但“扰民之嫌”却是一定要担当的。
        “高又胖”眨眼间就骑到后面,尚不等人细想,陡然一突,带着暴戾的气势就从身边擦过,却刚好两个车把相刮,手肘无可避免地互撞了一下,直惹得冷晴皱眉,暗道:毛毛草草的小子,倒真有点疼。
        而再看那“高又胖”,抢过去一小段后,晃了几晃,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就停住。
        冷晴忙骑上前,单腿稍微支撑,一停一探,友好地拉他一下说:“你没事吧。”
        然后才重又前行。
        谁知“高又胖”竟然发作起来,吼他:“你给我回来,就他妈这么走了?”
        冷晴本是个喜欢容让的人,但此时听个清楚,却免不得动了火气,暗骂:这东西,得寸进尺,明明你撞的我,看我态度好了,以为好欺负,岂能饶你?
        于是他撑臂甩腿,飞身落地,再就手一扔,车子便靠在棵大树上,人则大步返回,劈面揪住“高又胖”的脖领子,瞪着他问:“我回来了,咋地?”
        本来凶凶的“高又胖”见冷晴这副模样身手,忽地势头全无,瞬间换做一副笑脸,央道:“没事儿、没事儿,我跟你闹着玩儿。大哥,快松了吧,让人看见不好。”
        冷晴又好气又好笑,松手一掷说:“你这家伙,欺软怕硬,最不是人。”
        言罢懒得再理他,便要撤身。
        但是,刚平静下来的波澜,却无端又来天外横风——就在他俩争执的这会儿,不知哪里过来的一伙人——有七八个吧,散站着,半围住他们,静静地看。等冷晴发觉,已经显得有所迟。
        “哟,是这家伙——”冷晴看清为首的一个,暗自叫出名来,便觉不妙。
        原来是学校里的第一泼皮段景梁,前些日子有过仇隙的——大体出于冷晴的刚直,虽然知道这段小子异常强狠,却由不得义气,得罪便得罪,且还占了上风。于是猜测这次是存心报复,特意领同伙到校寻衅的。
        果然,段景梁见冷晴看过来,便端着肩膀冷笑,挤出一句:“冷晴,你挺牛呀。”
        冷晴却不理他,转身要过去推车,谁知段景梁往路上一横,端端拦住他道:“我说你挺牛呀。”
        冷晴知道已经无法避开了,而余光里,见得另外几个也都逼了过来,杀气明显,便道:“牛也好,羊也好,你啥意思?”
        说话间向后退了一步,专门找个战术,靠向一棵大树。而这一步间,已得容空儿,便从书包里拽出一把铁尺。
        段景梁见状发作,喊声:“你说啥意思”,骤地拔出一把侵刀,照冷晴就砍,冲劲十足,离得又近,没练过的难免躲不开,见血就是行凶了。
        但是入过武术门的,自然不会拿这个势子当回事。
        冷晴爱惜功夫,下过二五更的苦心,对这一刀的应付也就绰绰有余,一架一划,轻描淡写,又向前一进一兜,“噌楞”,生生将刀打飞。
        这明明是占据上风了,倘若对方只他一个,随手就可由自己打发进退,但是现在不同——那几个见领头的先吃了一败,即时生出以多打少的欺心,呼拥而上,带家伙的不计后果只管下手,没带家伙的也张牙舞爪,声势猛得很。
        都知道打架这个行当,平素里交流个三言两语,说些“飞脚、电炮”之类倒是有的,但却用不着什么熟悉招数的人特地指点,只靠下手的胆大胆小。这样一来,即使普通练家子,一旦有所犹豫,也难免不会吃亏。
        此刻正是这般情景:简直是个混来混有理的境地,什么棒子、铁条、拳头、巴掌,一齐招呼的时候,并没有分别,只差狠的程度,程度恶劣的,便哪一样都要命。也是——真心打架的混混,不会去思考。会思考的,就是武术家了。
        武术家是要与人为善的,但在逼迫之下,自然也得寻找当下便当,冷晴便暗道:我若不先强,必被人所乘。
        于是他也玩出横劲,抱个“以毒攻毒”的决心,你不留情,我就拼命,铁尺用准路数,顷刻抽中两个,对方便有所退却,压力骤缓。
        刚刚得意,不想一个挥着车链子的斜刺里上来,悠地一甩,竟将铁尺缠住,如果稍有僵持,对方仗势人多,就会反扑回来,甚者趁机贴靠住自己,到时候跳不开、甩不掉,拳发不得、腿蹬不上力,被动起来,可就不好——毕竟自己还没有练出实在的短小寸劲。
        行家不用细思想,冷晴倒是舍得,松手抛开武器,任由它去,自道:“喜欢就给你”,却近身一脚,又快又猛,一下将那拿着车链子的踢躺下。
        而冷晴撤腿立式的工夫,刚好又和段景梁离得最近,便想:“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又记起常人嘱咐的:“对手人多,就盯住一个撂倒”,不禁生出恨恨的劲头,一心瞄准他来,加之是会武的对不会武的,所以只不过四五下,段景梁就被打翻在地,且留不得力气即起。
        另几个见了,难免生出忌惮,势头有些畏缩,偏在这个空当中,冷晴已经抢上了一步,似乎场景重现——以前看过千百遍小说中的镜头,什么“拳打镇关西”、“醉打蒋门神”,此刻轮到他这里,活脱脱也是怒向胆边生,要快意恩仇,便等段景梁将撑之时,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两下,一拳打出满天星斗,两拳落个风消雨住,明明对自己说着:“重了重了”,却坚持打完,对自己喊着:“死了死了”,稳当当站定,如释重负地道上一句:“就这样吧。”
        依旧是那些人,依旧结仇结怨着,但是这两拳,却把场面完全打开了——一方不敢上来,一方沉思不已;那边的呆呆看着,这边的呆呆站着,互相凝固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有了声息,却是突然炸开的——一阵喧哗中喊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各奔东西。
        冷晴见四周归于寂静,想了一想,赶紧掉头,直奔吾花所在的凉亭飞奔而去。


        此正是:

                        远道迎来侠事业,称之姐妹是天心。
                        盟得万古亭中誓,未忘千秋墓里音。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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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6 18:3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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