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算是名著,川端康成得诺贝尔奖,它是证据之一。毛姆说,所谓名著就是那些经过时间考验而已被公认的一流著作,尤其被著名批评家们一致公认的。我说,所谓名著就是读的人多了,七嘴八舌的人多了,家喻户晓出名了。诺贝尔奖评委们都算是些著名的批评家,他们说行,不行也行。《雪国》从1935年陆续发表在报屁股上尔后集册成书至今也有八十多年了,读的人何其多也;百度上一搜,啥说词啥评论都有,书话《雪国》不掉书袋何其难也。
日本人写的东西看得很少,看过一本《失乐园》,那个渡边淳一写得下作兮兮。与日本人几乎不交集。参加过一次日本人很多的婚宴。我的朋友的女儿嫁给日本人,在上海蓝屋举行婚礼。男方全从日本赶来,爹娘兄弟姐妹七姑八姨候在门口迎宾,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驮着包袱穿木屐,一律九十度弯腰,哈依,哈依,礼节没得说。好比《大秦赋》里人人拱手相见,礼节也没得说。除了抗战影片,抗战小说里的日本人以外,我去过日本,我所闻所见的日本人自有我的印象,我带着我对日本人印象读《雪国》。
《雪国》写的雪国在日本古时候一个叫雪乡越后的地方,现在日本的北陆道。好比《大秦赋》秦都叫咸阳,中国现在的西安城隔壁。日本叫雪国地方没去过,好比没去过中国咸阳,但到过西安。日本这地方冷,有温泉,有客栈,有艺伎,日本的男人很会享受,从古至今。我从朋友女儿那儿听来,那是我朋友女儿亲身感受。
《雪国》故事写的是东京一位名叫岛村的舞蹈艺术研究家,三次前往雪国的温泉旅馆,与当地一位名叫驹子的艺妓、一位萍水相逢的少女叶子之间发生的感情纠葛。用我话说,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麻缠。用东北话说,一个爷,一个有点娘的爷与两个妞,一个大妞一个小妞的腻腻歪歪。
《雪国》就是从岛村第二次来雪国开始的。驹子的三弦琴师傅的儿子行男患了肺结核,也算名义上的未婚夫,驹子的小姐妹叶子陪同他从东京乘火车返回汤泽,正好坐在第二次去会驹子的岛村对面。岛村透过车窗欣赏黄昏的雪景,却看到映现在车窗上的美丽的叶子,不禁心痒痒上了这个美少女,这个叶子也是与行男有着暧昧的关系。因而在他和驹子、叶子之间,构成了一种微妙的情感关系。小说最终以叶子的意外去世而告终。我读《雪国》再次印证了我对日本人的印象,用句上海方言——客里空。客里空:表面客套,内里空空。岛村是一个有着妻室儿女的中年男子,邂逅两女子,招惹两女子,虚头巴脑甚至觉得她的“每个脚趾弯处都是很干净的”,按中国人的举止行为,这个像娘们一样的爷光扯谈没有一点干货。
《雪国》究竟说什么?要表达什么样的思想或主题?不少人说看不懂,我也不明了。我是在三突出创作原则,主题先行,要有光明的尾巴的文学创作指导中入门做了文学的票友。至今,我们的创作还是有原则的——正能量原则。我们的《大秦赋》主题鲜明透亮,不说秦始皇暴虐,专说秦皇继承祖宗遗愿,荡平六国一统天下之雄心之作为,充分展现正能量。在我的观念里,《雪国》别说得诺贝尔奖,都不能计酬。《雪国》是虚无的。《雪国》说生命是疲惫的,努力是枉然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岛村对着驹子口口声声“徒劳的”。我说,这是《雪国》要传达的情绪。我说,这种情绪传染了我,好比感染新冠病毒。我说,这种情绪是许多人的真实想法,也是西方哲学的本质表达。
《雪国》唯美的手法,写得漂亮。词句漂亮,烘托漂亮,意境漂亮,两个女子自然而然漂亮。这些漂亮叠加,美不胜收,然而这些美又是那般虚无,那般暧昧,那般的没有结果,虚无之美、洁净之美与悲哀之美达到极致,令人怦然心动,又惆怅不已,唏嘘一声,唉!下一世,我要去找个日本女人。
瞧一瞧,岛村去雪国的火车上对着车窗玻璃的描写: “黄昏的景物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出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玻璃上只映出姑娘一只眼睛,她反而显得更加美了。”
我坐火车喜欢看窗外景物,窗外景物和车内映照常常重叠,但我写不出以上的描述,四十多年前读《伤痕》,那个姑娘在火车上对着窗玻璃流泪,也没有这样一句非常细腻贴切的描写。读着这样的句子,心悦诚服。
《雪国》中篇,八万字,主写三个人物,写景,写对话。景换场移,故事有进展;对话泄密,身世有交待。那个对话不提人称,放在语境中,读者自己分辨谁谁说的。十九世纪之前的小说家不太注意景物描写,故事需要最多一二句带过,后来景物描写成为一种风尚,有些描写固然很美却离题万里,成了冗长,读起来真是光火。川端康成写的没有如此感觉,再瞧一瞧: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白花花的一片银色,好像倾泻在山上的秋阳一般。” “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山中的冷空气,把眼前这个女子脸上的红晕侵染得更加艳丽了。” 这些描写都符合我的审美书写习惯,真乃英雄所见略同。
尤其描写驹子“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中也有一种动的感觉。如果嘴唇起了皱纹,或者色泽不好,就会显得不洁净。她的嘴唇却不是这样,而是滋润光泽的。两只眼睛,眼梢不翘起也不垂下,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虽逗人发笑,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下弯的浓密的短眉毛下。颧骨稍耸的圆脸,轮廓一般,但肤色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脖颈底下的肌肉尚未丰满。她虽算不上是个美人,但比谁都要显得洁净。”这种工笔简直把人给画上了。我脑中即刻出现,白白净净脸,黑黑细细眉,窄窄红红唇,樱桃小嘴一点点,驮着包袱,挪着小碎步的日本艺伎,温顺恭谦让随时随地抖开包袱就地伺寝。娶妻当娶日本女。
读《雪国》,我的联想“暧昧”是个不错情状。雪为背景,温泉像个道具,邂逅一个可人的女子,可若即若离的暧昧,一世无憾。好比看《大秦赋》,我联想到“明亮”两字,等于挑明了国际盟约,单边多边主义究竟是些什么玩意,点亮了我心中对中美关系的懵懂,一点不难理解外交辞令与国际实务的矛盾。
现在补充一句,所谓经典皆能给人联想、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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