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蜷缩在病床上的父亲又小又瘦的身材和苍白的脸色,带着氧气正在输液,闭着眼睛,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从心底里彻底原谅了父亲。“爸……你哪里疼呢……” 过了几秒钟,肖建国微微睁开眼睛,嘴唇蠕动了一下,“伟儿,我啥都不疼,就是胸口憋闷的很……”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他伸出手,示意把他扶起来。 妻子刘灵和肖伟一齐赶紧走到床边,把肖建国慢慢扶了起来,将枕头垫起来,让他靠在床头上。 “有啥话你给伟儿说吧。”刘灵提醒肖建国。 肖建国用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肖伟,“这里有十万元,以后孩子上大学用,没让你读完初中,我对不住你,密码是你的生日。”歇了一会后,又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对你妈好一点,她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是一身的病……。你弟你妹在城里买了房子,老房子就留给你,我就怎么一点家产,虽然是土房子,但修的结实。”说完后长出了一口气,示意让他重新躺下来。 肖伟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了,“爸——我记住了”。 肖伟对父亲的怨恨就是不让他读书开始的,那时候肖建国还是民办老师,在肖家山村学任教。肖家山离康家营小学有六公里半路,为了刚上学的孩子走路方便,六十年代办了一所村学,只招收学前班和一二年级的学生。肖建国是肖家山村学的第二任老师,因为山区条件不好,其它地方人不愿意来,他是本村人,初中毕业后就做了村学老师,一教就是三十多年,直到退休。 肖建国虽然学历不高,又非专业学校毕业,但教学非常认真,又对学生特别有爱心,每天学生没到校,他就到校了,放学的时候,看着学生全部回到家里,他才离开学校,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怕孩子们打架或玩耍的时候跌倒受伤,吃点干粮凑合,在不到五百人的肖家山有口皆碑,是人们最敬重的人,每到腊月里人们宰猪的时候,几乎家家都要请去吃肉,但都被他一一婉拒了,但有些家长会趁他上课的时候,把包好的肉块偷偷放在办公室里,他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只好收下。八十年代初,学区每年举行学习竞赛,肖家山村学在全学区拿过一等奖,奖牌直到现在仍然还在教室的墙壁上挂着。 肖建国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学习成绩都很好,都是班上的尖子生,九十年代末,肖建国的父母已经干不动农活了,一家六口人要吃饭,靠他十八元八角钱的工资是维持不了全家生活的,父母和妻子都不想让他继续教书,要他回家种地养牲口,他也曾有过放弃教书的打算,但他知道,一旦他离开学校,外地老师是不肯来肖家山教书的,学校就得解散,孩子们就得失学,看着一双双求知的眼睛他犹豫了,好几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终他下定决心让正在上初中的大儿子肖伟辍学帮妻子劳动,他想过,肖伟放弃读书,只有一个人辍学,他放弃教书就是一大片孩子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肖伟虽然不敢不听父亲的话,但对父亲是一肚子的怨气,尤其是弟弟和妹妹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后,看着他们日子过得滋润,自己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还过得紧紧巴巴的,对父亲的怨恨越来越深,恨父亲偏心,一年和父亲讲不上三句话,逢年过节也不来往,父亲给孩子们买的衣物学习用品也坚决不让要。 肖伟和父亲的关系从去年一场车祸才得以缓解。 去年春节过后他和妻子去县城打工,在加夜班的路上妻子被车撞了,右腿和胳膊都是粉碎性骨折,县医院做不了手术,必须的去省城骨科医院,肇事车辆逃走了,恰好那段路段没有监控,也没有人,当时身上没钱,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在县城工作的肖建国的学生知道后,便赶紧联系了其他几个肖建国的学生,筹钱的筹钱,联系医院的联系医院,把他和妻子送到省城,帮忙挂号做手术,另外一个学生又联系交警追查肇事车辆,最后将事故圆满处理。父亲通知弟弟和妹妹后,他们从外地赶来帮忙照顾妻子。自此,肖伟才对父亲改变了看法。
肖伟把父亲放了下来,让他平躺在床上,刘灵给他盖好被子后问:“老头子,舒服着吗?” 肖建国轻轻地点了点头。 “再有啥要说的吗?” 肖建国摇了摇头。过了几分钟他嘴唇有蠕动了一下, “村学里还有几个……几个娃娃……” “八个。”怕父亲听不见,肖伟伸出八个指头。 肖建国眼角里掉下来两滴晶莹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