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依是那座山

云之飞扬

　　当我不再年轻的时候，父亲也真的老了。每次见到我，常独自喟叹，“廉颇老矣！”

　　前些日子，他在家端洗脚水，弯腰直起的时候，就听见肋骨“卡崩”一声，顿感不妙。闪了腰的父亲，依靠中医针灸与推拿，缓缓有所恢复。平常闲不下来的他，怎能安心呆在家中？尚在恢复中，就着急出门溜达，一连几日，症状难以缓解。

　　急忙规劝，“这个时候，一定要静养！年岁不饶人。”

　　好汉不提当年勇，原本一直不服老的他，一声长叹，“大浪淘沙，拍在沙滩上了。”

　　身体老去的父亲，一颗好动的心，经此一劫，恐怕荒芜了不少。

　　“老了，怎么就成了一个废人？”看着父亲踽踽独行的身影，心中隐隐地酸楚，时光淘洗去的，不仅是人的青春躯干，还有一颗悸动勃发的心。

　　溜走的时间，成了旧时光。少小时的父亲，始终是一副严厉冰冷的神情，没有第二种表情会停留在他的脸上。常言“父爱如山”，可父亲这座山，肯定不是苍翠如黛的春山，更莫奢谈山花烂漫，差不多就是山石嶙峋之地，悬崖峭壁之所，硬生生，光秃秃。如果让我用线条勾勒，简简单单的白描速写，几笔就可完工。

　　我曾写过一篇有关父亲的文字《冰封的河流》，是读《傅雷家书》，有感而发。对傅雷与傅聪之间紧张的父子关系，感同身受。杨绛先生在《忆傅雷》一文中，写过这么一段：某日傅雷与几个友人客厅中相谈甚欢，傅聪、傅敏在外偷听，招致父亲一顿老拳。傅聪长大后告诉杨绛先生：“爸爸打得我真痛啊！”慈善温和的杨先生评价傅雷，“满头棱角”之人。

　　父亲曾是位军人，在边疆大漠呆了三四年，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在省城一家冶炼企业安营扎寨，一干就是一辈子。也许是军营里练就成硬朗的作风，也许在冰冷的钢铁面前耳濡目染久了，成了一块硬石。

　　省城离僻壤的家乡，有着遥遥的一段路。每年他回来三两次，春节雷打不动是要回的。对春节的期盼，是种在孩童心中的桃花源，一片盎然的春光。而于我，就很揪结，如乡间的儿童，憧憬春节早日到来，却又忐忑不安，父亲回来的倒计时在压迫着我。寒酸的成绩单摆在那，丑媳妇得见公婆，一颗幼小脆弱的心，岂堪重负？与父亲的距离，成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再也跨不过去。

　　童时偶有一次，随同母亲乘船，在烟波浩渺的巢湖上飘了一整天，枯燥着，单调着，城市的灯火温暖起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踏上省城的土地，心中如帆一样，兴奋的心情瞬息鼓荡。父亲的斗室，是工厂的公寓房，四周的墙裙刷着荷绿色的涂料，倒也温馨。房间里，一些如常的家当外，唯有一座竹制书架，倒是满满当当。书籍陈列架上，多是一些冶炼的专业书，早已发黄，没多少生机。上端一溜排整整齐齐的，个头一般高，凑近一看果然是一个大家族的——人民出版社的《鲁迅全集》，一册不落，军容整齐。

　　一贯严苛待我的父亲，对文学书籍情有独钟，颇令人意外。书架上的这套全集，一直挂念在我的心头，嶙峋的山石之上，兀立处似乎有棵松树，从石头缝隙里钻出来，绿油油地招摇。

　　母亲走了之后，洒脱放任惯了的父亲，一时没了依靠，几乎什么都不会了。电脑掉线了，不知道怎么重新登陆，相机里的照片，不会捣腾到文件夹里，打来电话，宛似落在荒无人烟的孤岛，求助该怎么办？

　　置身于风起云涌的互联网时代，父亲成了时代的边缘人，进退失据，一向聪明好学的他，真的被时代拍在了沙滩之上。《诗经》里有句话：“无父何怙，无母何恃？”不知何时，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不知跑哪儿去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会心安理得地认为，父亲是个超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无所不会。然而某个瞬间，你猛然发现，原来，父亲是会变老的，那座山从我的眼中悄悄消逝而去。

　　看过作家莫言的一篇文章，写他的父亲，赤裸裸的题目——《父亲的严厉》。文中写道：“父亲是村子里最慈祥和善的老人。与我们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其实，自从有了孙子辈后，他的威风就没有了。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虎老了，不威人了”。

　　一生一世之中，天底下的父亲，难道原来是一个模子？

　　早年，曾看到过父亲的参军证，红色的袖珍小本本，父亲一直珍藏着，收在他的木匣子里。参军证上没有部队的名字，只有一串数字番号，当时没记住，也就没怎么上心。

　　前几年，父亲退休工资里突然多出了一块。父亲的参军经历，他一直很少提及，当初在乡村，堂屋里有块光荣证，军人家庭的荣耀，全刻在上面。多出的几百块钱，是国家对特殊军人群体的一份厚待，虽然迟到了三十多年。父亲的部队履历开始有了清晰的模样，参军的部队番号8023，驻地在戈壁滩深处的新疆马兰，上世纪 “参战参试”荣耀队伍里，父亲是其中一员。作为一名参试者，父亲参与了我国核试验保障任务，虽然不用参战人员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但置身在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饱受着核试验的身体戕害。即使荣归地方，那段经历，因为保密需要，只能藏在心中一辈子。

　　这几年，有关核试验秘闻有所解冻，父亲说起也只是轻描淡写。说的最多的，是那里自然环境的恶劣，说岑参的一首边塞诗，“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自己那时，大体就如诗中所写。当年他们身处戈壁滩风口，飞沙走石，迷雾遮天，漫天如卷。

　　想象着戈壁滩上一代人奉献的场景，时光老去了他们的容颜，也老去了他们心志，父亲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判若两人的父亲，慈祥和善多了，对我的依赖也加重了一层，但蓦然回首，父爱之山，似乎还伫立在那，于我的身后，一抹淡淡的远山黛色。

千幻烟

我呀，赶紧抢个大沙发。

幸福小草

父爱如山。
曾经高山一样的父亲老去了，身体、心智不在刚硬，需要孩子们的陪伴跟问候、飞扬对父亲的理解跟描述，让读者心疼。
总有一天我们也终将如父母那样脚步蹒跚，脑子不灵，这是生命的轮回，能做的唯有珍惜余年。

幸福小草

我家女婿也是曾经服役“马兰”的退役军人。公家每一年给八千左右的补贴。就是与“核辐射”有关联。
其它地方农村退役军人，没这个待遇。

幸福小草

飞扬的一腔爱父之情，涓涓细流字里行间流淌。唯有一种忧伤就是一天天老去的父亲，不在山一样巍峨，他太需要孩子没做他的拐杖，扶着走过余生。
突然觉得有父亲的飞扬还是宝着呢。而我们早成了一根草了。

一师

父爱如山，很羡慕飞扬哦。           

一师

说起马兰咱可知道的，在库尔勒附近有一条公里插进去就直达马兰。路过无数次，可惜没进去。

革命军人的后代，怪不得这么优秀呢。

月牙

父爱如山，飞扬用深情的笔墨，写了有关父亲的几件事，很好地诠释了“看山”的题旨，
正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儿时印象，严肃严苛的父亲——探亲所见，对文学书籍情有独钟的父亲——母亲走后，茫然无措的父亲。。
结尾写，父亲曾经的荣光，隐忍坚韧的他，变得依赖，和开头的老迈，自然呼应，令人遐思。
独辟蹊径虚写山，深情隽永皆是爱。

月牙

所写虽然只是几个场景，寥寥几笔，但写出了军人的精神特质。
家中有军人，血脉相连，，此篇读来颇为感人。
祝福老人，祝福全家。

云之飞扬

千幻烟 发表于 2021-1-23 15:40
我呀，赶紧抢个大沙发。

名副其实，烟烟一丢烟的功夫。
请坐，请上座！

云之飞扬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1-1-23 16:03
父爱如山。
曾经高山一样的父亲老去了，身体、心智不在刚硬，需要孩子们的陪伴跟问候、飞扬对父亲的理解跟 ...

是啊，与父亲的隔阂，曾经很长一段时间。

云之飞扬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1-1-23 16:06
我家女婿也是曾经服役“马兰”的退役军人。公家每一年给八千左右的补贴。就是与“核辐射”有关联。
其它地 ...

核辐射，还是有很重的后遗症，我的父亲就落下了病根。

云之飞扬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1-1-23 16:12
飞扬的一腔爱父之情，涓涓细流字里行间流淌。唯有一种忧伤就是一天天老去的父亲，不在山一样巍峨，他太需要 ...

珍惜当下，拥抱岁月。

云之飞扬

一师 发表于 2021-1-23 16:54
父爱如山，很羡慕飞扬哦。

那一辈人的付出与奉献，这一代有时不理解。

云之飞扬

一师 发表于 2021-1-23 16:58
说起马兰咱可知道的，在库尔勒附近有一条公里插进去就直达马兰。路过无数次，可惜没进去。

革命军人的后 ...

马兰，也许我会更多的关注，当然源自父亲。
曾经站在新疆的戈壁滩上，想过父亲曾经战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