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诗词书籍中的蟋蟀之七

高迎春

                                                 深藏诗词书籍中的蟋蟀之七          高迎春

       蟋蟀的发声，和蝉不同。蝉在腹部两侧各生着一个声鼓，靠张合声鼓发出鸣叫声。蟋蟀则是靠两片复翅相互摩檫，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片复翅长着音锉，一片复翅长着刮器，音锉和刮器交错发生共振，音波会传到很远的地方。一只蟋蟀，从脱皮成熟长出翅膀发声，声音是有变化的。刚刚鸣叫时，就如一位情窦初开的青少年，发出的“蛐蛐蛐蛐”声音，比较柔和稚嫩。白露一过，蟋蟀进入中年期，它的叫声就苍劲洪亮。到了寒露，天气变冷，蟋蟀进入暮年，它的叫声变得衰微，如哀如怨，如泣如诉，颤音在寒冷的秋风中飘散，与深秋萧索的气氛，十分合拍。难怪古代的文人孤独流浪，听了蟋蟀的鸣叫，会发出会心的感慨。

       唐代的罗横，字昭谏，余杭新登人（今浙江桐庐），因为十多次应试不中，一怒之下，改名罗隐。世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十上不第。可以想见，这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羞辱。他曾特意写了一首《黄河》：“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大意是：黄河水浊，自古已然，一切期盼澄清的努力都无济于事。黄河来之天上，蜿蜒曲折，其源头本就浑浊不清。汉高祖平定天下，曾说过“使河如带，泰山若砺”。汉代的张骞，也曾坐木筏寻找黄河之源，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牛郎织女星座。有人说黄河千年一清，不能相信。三千年有谁还在呢？又何必劳驾你来报告天下太平！罗隐用这首《黄河》，以巧妙地暗喻，辛辣讥讽了科举考场中的浑浊不堪，果断决绝地表明，自己不再参加应试的态度。罗隐一生不得志，也曾写过一首《蟋蟀》：“顽飔毙芳，吹愁夕长。屑戍有动，歌离吊梦。如诉如言，绪引虚宽。周隙伺榻，繁咽夤缘。范睡蝉老，冠峨緌好。不冠不緌，尔奚以悲。蚊蚋有毒，食人肌肉。苍蝇多端，黑白偷安。尔也出处，物兮莫累。坏舍啼衰，虚堂泣曙。勿徇喧哗，鼠岂无牙。勿学萋菲，垣亦有耳。危条槁飞，抽恨咿咿。别帐缸冷，柔魂不定。美人在何，夜影流波。与子伫立，裴回思多。”罗隐这首《蟋蟀》，写的比较长。开首数句，说的是：寒秋的凉风，能够冻死蟋蟀。在暗夜里吹拂，显得寒夜漫长。蟋蟀在草屑间鸣叫，伴着游子入睡入眠。哀婉的声音如泣如诉，引发在外的人愁绪无边。在诗中，罗隐还写了咬人的蚊子和烦人的苍蝇，对它们的厌恶，可以想见。蟋蟀与之对比，就显得多愁善感，可爱多了。或许，郁郁不得志，使得罗隐及其痛恨像苍蝇蚊子之类的小人；使得罗隐对蟋蟀的鸣叫，才有如此的心灵相通吧？


        晋朝文学家卢谌，是曹魏司空卢毓的曾孙，西晋卫尉卿卢珽的孙子，尚书卢志的长子。生在官宦世家，使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家风的熏染，文笔清敏而有才思。他平生喜欢读庄子文章，并为其做注。《庄子注》文集十卷，凝结了他多年心血，有许多人为庄子作注，而他是最为著名的一个。因此，老庄的思想也深深影响了他的为人处世，塑造了他的人品和性格。为蟋蟀写赋，他是最早的人之一。《蟋蟀赋》：“何兹虫之资生，亦灵智之攸，援享神气之分眇，体形容之么芔，微换于时，微凉既成。候日月之代谢，知时运之斡迁。大火告去，元乙辞宇，翔鸿南顾风泠泠而动，柯露零零而陨树日；转景而西颓，汉回波而东注。厉清响于干霄，激秋声以迄曙。”在赋中，卢谌赞扬蟋蟀集天地之灵气，生来便机灵，机智，弹跳迅捷。它每年随着季节，适时而生，到了立秋，天气微凉的时候成熟。早在两千年前，蟋蟀就作为物候象征，受到人们的重视。把它作为秋天已至，岁将暮的物象。以此来引发妇女赶紧织布，赶做冬衣；引发文人思乡感慨，及时行乐的悲秋联想。到了晋代，蟋蟀仍然作为岁时递迁的征候，受到吟咏。所以卢谌才有“候日月之代谢，知时运之斡迁”的歌叹。直至深秋，蟋蟀的叫声仍然响彻云霄，从傍晚直到迎来曙光。蟋蟀最早引发人们关注，家喻户晓的出名，就是它响亮的叫声。它作为田园歌星，音色圆润，可谓独领风骚。卢谌这般形容蟋蟀叫声，也算是恰如其分。


        唐代的张随，为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生卒年不详，后经人们推测，他生在代宗大历初期，死在德宗时期，为张仲方堂侄，工赋能诗。《全唐文》收入律赋九篇：《耀德不观兵赋》《上将辞第赋》《庄周梦蝴蝶赋》《海客探骊珠赋》《从龙赋》《叶公好龙赋》《蟋蟀鸣西堂赋》《无琴弦赋》《纵火牛攻围赋》。《全唐诗》存诗二首：《敕赐三相马》《河中献捷》。《全唐诗补编》补诗二首：《早春送郎官出宰》《袁求贤》，其中第二首诗存疑。张随的叔叔张仲方，是韶州始兴（广东韶关始兴）人，曾任广州刺史，殿中监，岭南节度使，其伯祖是张九龄。可见，张随是生于唐代名门世家。张随在存世不多的赋中，难能可贵的写了《蟋蟀鸣西堂赋》（以始入于门，渐藏床下为韵）：“岁云秋矣，秋止暮止。西堂寂听之时，蟋蟀寒吟之时，纷哨哨以惊节，洞喓喓以横耳若夫。八月在宇，三秋及门，清韵昼动，哀音夜繁，潘生感而增思，宋玉伤而断魂。于是，招摇北驰，河汉西泻，烟澄寥廓，露肃原野，背暑而出尔草间，惊寒而入我床下。或有声相应，有气相依，杂蟏蛸于内屏，混熠辉于前除。罗幌灯寂，珠帘月疏，掖庭闻而夜久，华省听而秋馀。若乃愁云结，阴暮雨流湿，拂寒威之密迩，当暝色而逾急。我堂既在，我室既入，亦可异群鸟养羞，昆虫闭蛰，懒妇也，惟尔可以促女工；羁人也，惟尔可以催客泣。夜如何，其夜未央，天晴地白月如霜。士有衣稀綌，坐藜床，怨空阶之槁叶，聆暗壁之寒蛩。乃言曰：何必蛩矣，与时行藏。火氛郁蒸，迹迈于中野；秋气融朗，声闻于西堂。然后屏轻箑卷凉簟，时岁忽以徂谢，功名其荏苒，美豳化之有成，陋晋风之太俭。夫如是，莫不惊白露之虫跃，望青云之鸿渐。”

        赋的大意是：一年一度的秋天到了，也就离寒冬岁末很近了。夜幕降临，在屋内静静聆听，就会听到蟋蟀在寒风中哀鸣。鸣叫之声此起彼伏，仿佛就在耳边。蟋蟀在八月的时候，田园就是它们的乐土，等到天气见凉，它们就会进入家门，白天活动，偶然低吟，到了晚间便哀鸣四起，仿佛充满了忧愁。不由让人想起晋代潘岳《秋兴赋》中的蟋蟀，以及他对生命短暂的感叹；想起楚国宋玉在《九辩》里写下的“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以及他因悲秋而断魂的多愁善感。星转斗移，银河流泻，天地辽阔，露湿田园，蟋蟀因为畏惧寒冷，而进入我的床下。蟋蟀的鸣叫，或许与人的情感互有感应。不然，怎么会让人们的心绪，陷入到无限愁苦之中呢。在秋天这么多飞虫之中，只有蟋蟀可以敦促懒妇快快纺纱织布；只有蟋蟀可以让离家在外的游客，因为想念故土而泪流满面。万物在春夏的时候，生机盎然；在冬日的时候，则沉寂凋零。在渐行渐老的秋天，在西堂聆听蟋蟀哀鸣，不由收敛起折扇，卷放起竹帘，让人感慨时光之倏忽，功名之荏苒。在这首赋中，张随将悲秋之情，描述的生动感人，从蟋蟀鸣叫起兴，到光阴荏苒，时光流逝，岁月无情，再到蟋蟀催人思乡，催人奋发，希望有所作为的情感，由此自然抒发。张随一生，写诗无数，可惜大多散失。值得庆幸的是，他写的赋大多保存了下来。尤其是这篇《蟋蟀鸣西堂赋》，记录了活跃在千年之前蟋蟀的踪迹，尤其难得与珍贵。


        唐代的辞赋家李子卿，生卒年与籍贯都未记录在册，大历十一年（776年）进士，《全唐文》存文章15篇，其中14篇是赋。有：《饮至赋》《红嘴乌赋》《驾宰九成宫赋》《听秋虫赋》《功成作乐赋》《六瑞赋》《夜闻山寺钟赋》《山公启示赋》《府试授衣赋》《水萤赋》《兴唐寺圣容瑞光赋》《作乐崇德赋》等。《全唐诗》存诗一首，为《望终南春雪》。《全唐诗补编》补诗二首，为《垂白之老击壤歌》《授衣歌》。现录其《听秋虫赋》：“时不与兮岁不留，一叶落兮天地秋。况白露之夜遥，听阴虫之啾啾且鸣，因夜急，思以秋苦，始趯而缘阶，转喓喓而入户，轻飏飒而韵合，残溜泠而响聚。陇水咽而应然，峡猿啼而何取，由是知悲秋者自此生兴，感物者因兹为主。则有三年逐臣，千里远客，乡路何处，君门且隔，吟泽畔之风秋，卧江皋之烟夕。逆旅愁听，鸣蛩四壁。欲解寒衣，萧然泪滴。婕妤恩薄，义犹辞辇。永恭秋深，层城夜浅。凉月斜照，明河近转。尘满琼钩，珠帘不卷。秋声四入，曼录双泫。长乐歌钟，悲来莫辨。香衢甲第，赵李经过。霞拥绣轴，风调玉珂。高堂引满，醉舞婆娑。永夕之乐，孰知其他，清露醒后，远砌声多。瞪视凝听，伤如之何?去岁良人，远征绝域。锦书欲寄，翩翩雁翼。不语朝纺，含颦夜织。其那空闺，悲鸣乳逼。欲梦翻惊，方愁更忆。肠绝声声，门前月色。贫士失职，寂寞下帷。茧叶风败，苔痕雨滋。览镜而元发将白，拂尘而素衣已缁。柴门日暝，响拂茅茨。展转孤枕，偏惊故时。念悬鹑之正弊，恨跃马之将迟。何必叶落，自长年悲。且虫之声也无端，人之听也多绪。亦由心羁者多感激，志苦者易凄楚。苟有任于行藏，亦何嗟于寒暑，水之积也，鳞斯奋风之厚也，翼斯举彼数虫兮，何知且逍遥以容与。”

        这篇赋，是李子卿在听到秋天蟋蟀鸣叫之后，所发出的感慨。时光流逝，难于阻挡。季节变换，当一枚黄叶飘落，人们便知道秋天开始了。一晃到了白露节气，天气渐凉，田野里的蟋蟀，便躲进阴暗的角落里。随着寒风日烈，蟋蟀开始进入农家正房台阶下，转而进入居室里。伴着寒夜鸣叫，如泣如诉。犹如猿猴啼叫，伴着江水流淌呜咽一般。许多人悲秋，便由蟋蟀鸣叫，猿猴啼叫而起兴。这就是天人合一，与大自然相互感应吧。有人因为应试，三年不第，离家千里，君门阻隔，归家的乡路又在何处。住在客栈里，饱受风雨摧残，寒衣单薄，听到蟋蟀哀鸣，不由泪流满面。人生在世，难以如意。沉沦在欲望之中，终究会在苦海沉浮。惟有超脱物外，心中长存感激；经年努力追寻，心中难免凄楚。丰富多彩的世界，丰富多彩的人生，又岂是几只蟋蟀可以理解的呢？人还是应该无拘无束，从容面对世事为上。在这篇赋中，李子卿融入自己的人生经历，故而写的如此丰满。






                                                       2021年元月30日写于迎春堂

一袖芬芳

欣赏佳作。版版老师好棒哦……

高迎春

一袖芬芳 发表于 2021-1-31 11:37
欣赏佳作。版版老师好棒哦……

谢谢鼓励，这样集中一下，略作翻译，省得别人再查找了。蟋蟀，也是一种文化意向，一种文化积淀。

我心怡然

写得很详细，赞一个。。。

高迎春

我心怡然 发表于 2021-2-4 18:33
写得很详细，赞一个。。。

谢谢光临阅读和鼓励，早上好！

张小刚

唯美，精致，耐读，再次欣赏

高迎春

张小刚 发表于 2021-2-6 07:13
唯美，精致，耐读，再次欣赏

查找费劲，翻译费神，写这个系列有点吃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