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寂寂无声去

秦皇岛简枫

我常幻想一些斑斓的图案：再复杂一点，色彩纹样。我居所就是海边附近，流动的香像海上的浪涛拍打着冬夜的窗。我起身找一块斑斓的布，也说不好想要做什么。每一天都要提醒一遍，我怕忘记你的模样和别的。你的名字是大地上朴素的植物，偏我看上那些俗物。你就是长在五月里的一株植物，一不留神就要隐于茂盛。在花瓣的背面，在一块布不起眼的角落，绣春风万里绣十里桃林，绣你对我说的那个字。糟糕的是我又忘记了，针线还悬在半空。你叫什么名字都好，西番莲白玉兰，青竹翠湖黄蜂，总之我是忘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若是安于现状便很快的就会陷入遗忘的渊谷。所以新近我便着手添加了画画和养猫。

今天带着恭喜去山里，他说必须要找到羊羔和大鹅，他要把一片一叶兰的叶子喂给它们吃。路上他问我一个问题，他说为什么姥姥抱着这么舒服，我说因为我是一个好姥姥啊。他说对了。乡村越来越变得不像乡村了，我们经常去的那个村子，那个羊圈竟然取消了木栅栏，用水泥和砖块垒起了高高的院墙。两扇白铁皮大门能扒开拇指宽的缝，我们就在外面看这一条。好在羊群在里面温顺安静，恭喜把叶子从门缝伸进去，呼唤它们过来吃。一股子膻气味浓郁，有三五只鹅还有公鸡都混杂在羊群中间。为了陪伴，我做了许多低微的事，这样很好。比如早上欢喜说梳两根牛犄角辫，梳完了她说姥姥你也梳你也和我一样吧。我怕吓着别人，犄角梳得没那么高。到了海边我们的头型一下子就被发现了，欢喜笑得惊天动地，像一挂小鞭儿。

年后，那一大束从山里带回来的花枝子稀稀拉拉地开了，颜色还是嫌淡了些，水里我是撒了盐的。也罢也罢，原想是让这一束花增添几分节日色彩，增添也是增添了不过是看上去有些不情愿。而甘愿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昨夜春雨颇有些气势，欢喜说雨点子溅到地上像无数个皇冠，我惊叹不已，她又和我解释中间的凹陷和四边的凸起。我心里想的是雨夜的安眠，听雨对我来说已经是安眠的曲子。我梦见自己因为老房子漏雨迟到了，找不见单位，坐在地上把一生经历的四个单位逐一进行分析。八六年那一段时间母亲常担心我被裁掉，祥林嫂一样絮叨，终于成了我的隐疾。我被细密的敲击窗子的声音弄醒了，下意识地想雨夜又变为雪夜了吗？奔至窗口，天地间一片哗然，那白有着遮蔽人间的魔力。被惊醒的小兽们遂又翻身回到洞穴里，蚯蚓和青蛙窃窃私语，它们也不明白春雨忽然改观了模样为的哪桩。全然不是片状的六个瓣，是狭长的冰粒子，锋利无比的刀锋，千军万马的俯冲，于暗夜之上肆无忌惮地，好一场春雪无痕。而那千万个皇冠只是须臾之间的幻象而已。醒来我还梦境压制着，又捋顺一边，原来我并没有迟到，不过是这一年是我的退休年份。在春雨改头换面的复杂过程之中，我又虚惊一场。好在昨日买了新的彩色笔和绘画本，权当安抚情绪了。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多好的一场大雪，谁不想共白头啊。那就去雪地里走走，遇见的那个，想不白头也难。

某一天我和欢喜画画，姥爷走过来说，你们装的挺像啊，狗屁也不会画。欢喜很正式地说，我会画狗屁，狗趴着睡觉，尾巴抬起来冒出一股烟，哼。不过是陪孩子玩耍的道具，我真的不会画。但面对一堆彩色笔和本子，硬着头皮上。欢喜说画画辛苦，不去吃东西，然后接着画。榴莲大福芒果大福巴旦木杏仁坚果吃起来，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一片白，感觉日子越来越安适。

什么也阻挡不住春风。花朵重回枝上，月亮一点点圆满，相爱的人们推开双扇木门会心一笑。这是多好的事情啊，我每天都在想像一个人不断地遇见光辉灿烂的风景。无数次错过终又重新来过，那风景在破碎不堪之后一片片粘合，看上去完好如初。那些鲜活的东西排着队蜿蜒曲折，有的越发近了有的渐去渐远。好好的一朵云被风扯吧得千丝万缕，隐在了一片蓝汪汪里。那香气那鸟鸣都是波浪起伏的，粘稠浓郁又见不得描述不得。有时候我很急躁，我想要装满一筐子鸟鸣一兜子芳香，给我的遥远的朋友。也罢，遥远的地方也有，我宁愿相信我此刻的美妙就是风经由她的近旁又转弯来到了我这里。因为草木间有熟悉的感觉总会让我心头一凛，仿佛我们的衣襟触碰到了彼此的。心意便也融合起来。

天气忽然转暖，从商场出来忽然天地间一片哗啦啦地雨声。欢喜和我说雨点子像公主的皇冠。那么多清亮的皇冠在低洼处闪光，小孩子欢快地说个不停。。这一天滋生狂妄，梦想广阔无边且蔓延。在光明之上在潮湿之下，发现无数的新芽，那些可能的事情后来真的发生了。我是个笨人，仿佛不曾有过低落的情绪，多好啊。我们一回回经历节气，经历大地沧桑，也经历生死轮回。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好的了，光明如同火焰照着鲜活的生命，我小蚂蚁爬到我近旁，动了动触角。我们原本是熟悉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犁撒种了，想念茄子紫到化不开的深情，想念黄瓜美哒哒地在架上摇头，那一畦畦的韭菜怕是和我一样着急。今年的葱贵得出奇，我因为有吃不完的葱而判定自己是富翁。我为自己拥有的事物而欢欣雀跃，至于我踮起脚也够不到的东西与我何干。

九零年吧，女儿刚能坐在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小小的柔软的一团，我刚上车骑不到五分钟她就掉下来了。一个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泥坑，比脸盆浅一些。我当时吓傻了，一把捞出孩子，满身巧克力色，滴滴巴巴流着泥浆。好在距离我们租借的房子不远，从暖壶倒热水兑凉水，把女儿进大盆子里。洗了三遍才放心。她七八岁的时候，我们三口人一起去老姑家串门，庆幸的是那次她被爸爸驮着，而我骑着自行摔进了一座小桥下。淤泥腐草树枝，我第一反应就是还好女儿没坐我的车。最近这些年总在梦里梦见我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其中一个摔得泥水沾满身。要不然就是有特别多的花生地瓜需要洗，总是要面临双手在泥水里打捞什么。有时候就有一股子强烈的对女儿的愧疚感，因为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又摔过她几次。再去乡村学校的路上她的脚丫子被自行车后轮子弄伤，我们俩遇见蛇摔得狗啃泥。各种摔各种奇葩摔，仿佛我这个做母亲在一条与女儿共同成长的路上才达到了为母则刚的境界。如今我以为我终于从成长走向了成熟，而梦却不放过我。我时常用各种礼物讨好女儿，以此减轻我对她的愧疚。昨夜梦里旧房漏雨女儿小，薄屋顶一块块地掉下来，大水进了屋，我一不小心又把手里的女儿弄摔了，摔倒了窗户外面。我冲进大雨倾盆的夜色，捡起女儿，我们俩浑身湿透了，我用各种毛巾小毯为她取暖。闪电从漏了的屋顶打进光，我觉得无比愤怒和绝望。对于生活，对于摁下葫芦浮起瓢的现实，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我有些不知所措。院子里堆满粘了泥巴的花生地瓜，我需要从压水井里汲水去清洗它们。许多次我在连天的大水里醒过来，疲倦不堪，我便自我安慰，这是梦，不要紧，女儿好好的房子好好的。奇怪的是梦里的女儿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她和欢喜的模样总是重合在一起的。有人这样说，不论夜里你经历了怎样的痛哭失声，每个黎明都值得重新醒来并无限期待。

人性是胆怯的。在习惯的生活方式中产生了对改变的恐慌。有时候，是对自己的无比失望和对现实的巨大愤怒。这些都能压制，然梦境是不能编辑剪裁设计的。即使现实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线，也不能妨碍你心怀大海，梦想一条鱼的鲜美无比。

糖葫芦

亲爱的你来了我得慢慢看，给你发几张江面的冰

莹莹子期

又见简枫，跟着你的语言寻找过去的时光，恍惚中我也看到了儿子小时候，只是境况所迫儿子缺少母爱，如今看着简和外孙，不由心生羡慕。

草舍煮字

一草一木皆有灵，一枝一叶总关情。心怀红日春常在，和煦东风过无痕。

糖葫芦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2-25 01:20
一草一木皆有灵，一枝一叶总关情。心怀红日春常在，和煦东风过无痕。

他爹，你咋就能不用审核哩？

幸福小草

写着这么有情趣，充满烟火味道的文字，陪伴着孩子们大自然里生动，还一天价说自己害怕记忆缺失，把日子都过成诗了，雅致得不一般。
以后不准这样说，没有人能逃避掉的。不说也明白。

幸福小草

退了就来江天当版主，这是我的期待。

淡淡不如风

人有了梦想，便有了无穷尽的未来，任岁月沧桑，在梦想面前也不足为道。

秦皇岛简枫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1-2-25 09:46
人有了梦想，便有了无穷尽的未来，任岁月沧桑，在梦想面前也不足为道。

有梦的夜晚不长，有梦的人生有味。做梦吧万一实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