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美差”

周翔野

      生产队出集体工的年代。春日黄昏。湖区广袤的田野。
　　
　　夕照余晖把十来条人影拉得长长的。社员们结束一天的农活——给放水浸泡适度的晚稻秧田耙平、分畦和施底肥（那时化肥可是紧俏物质，秧田底肥都是农家肥，且清一色的在田间氹子里沤了许多天完全发酵了的人粪尿）——挑着空粪桶，扛着粪瓢、木耙之类，疲惫而不失乐呵地走在回家的小道上。
　　
　　作为知青中的强劳力，我和早我两年插队的洪武挑了一天的氹子粪，一身臭烘烘的，鼻腔早习以为常不闻其臭，殊不知，这可是令接受再教育者“无比自豪”的味觉哦。只是这一自豪感没法取代我肩膀上压了一天粪担的疼觉，而在咕噜咕噜大唱空城计的肠鸣轰炸之下，这份肩疼也相形见绌可以忽略了。此时此刻，就算周遭说说笑笑一路随行，我也是肩挑空粪桶闷声不响走自己的路，除了心里嘀咕今晚房东张爹家里吃么子菜、是否也放几滴油之类的现实问题以外，偶尔也想了想氹子里的大粪来源，固然是从家家户户茅坑里掏来的，但毕竟还很不够，那么，其余的从哪里来的呢？
　　
　　大家伙儿可没我这么怂包这么瞎操心，还有余勇可贾，余味可出。彼此打趣着一身的臭气和肚里此起彼伏奏鸣的“空城计唱段”，乐呵呵走向即将填饱肚子这一幸福时段。话题当然还有属于那个年代特有的家长里短。洪武也夹杂其间，几乎完全贫下中农化了。真不知这家伙只是多我两年种田经历，为何就如此浑然一体融入乡民之间了？
　　
　　这时我就听到他不甘寂寞、没话找话地跟身边一年青农妇（本乡本土一律唤作堂客）瞎聊，且聊得蛮起劲。
　　
　　“我说云嫂呀，这两天何事冇（方言：怎么没有之意）看见旧军装的身影了？冇看见我于大哥下田了咯？让你这个乖堂客（俊俏妇人）脸朝田泥背朝天地挣工分。他倒好，窝在屋里‘坐月子‘啦？"
　　
　　“还公鸡下蛋去了呢。洪武你个鬼崽子，仗着是个城里来的知青，尽拿我们乡里人家穷开心。你晓得不，乡里人也进县城享几天福呢——你于大哥让队长派上个美差了哦。”
　　
　　“出么子美差咯？还是复员军人这牌子吃香哈。就这样把乖乖堂客一个人撂下守几夜空房也乐不思家？”
　　
　　“武伢子何事咯么油皮渣筋了咯。来我们这三年多了吧？向贫下中农学习什么不好呀，偏要学这么些黄腔。你小子凭什么说我男人没在家我就得守空房？你不晓得我家里还有公婆，还有阿牛阿桂一对崽女吗？”
　　
　　“哪敢真跟云嫂调口味？我只是好羡慕于大哥有机会去城里出美差。你还没回答我，么子美差？”
　　
　　“武伢子你想去？偏不告诉你。跟你透一点点口风吧，我男人这是去城里住单间了呢，正儿八经砖瓦房，哪像我们队上清一色的泥砖茅草房？”
　　
　　“住得好，不用说啦，更叫人一想起就吞口水的还有吃的吧？不说有山珍海味，起码大鱼大肉吃得满嘴流油，小舌子都快给吞掉可是一定的咯。呃，云嫂你把那巨无霸风钗大勺伸给我干什么？”
　　
　　“接口水呗，有多少都吐这粪瓢里吧。你就打你们知青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什么精神……什么呀……对了……精神牙祭吧。”
　　
　　“不跟你瞎话了。我这就找队长去。”
　　
　　“你也想去住瓦屋，吃香喝辣？”
　　
　　“当然。不过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想把于大哥换回来，哪能让我这么乖乖的云嫂好几个夜晚独守空床？”
　　
　　洪武这家伙一双油嘴就是欠抽。跟村妇村姑调笑起来从来就没个正形，我扔下他和云嫂无聊的调侃谑笑，也扔下之前的一身疲惫，一个人大步流星朝前走了。
　　
　　次日一大早，队长砰砰砰擂开我和洪武等人合住的茅舍。左手叉腰，右手点将一般地指了指洪武，又指了指我：
　　
　　“你，你……你两个今天起到城里出差，带上简单的衣被行李。”
　　
　　“出么子差咯？队长阁下，我可是一头雾水哦。”我明知故问。
　　
　　“你跟着洪武便是。跟他享清福去吧。有福都不晓得享？你小子冇这么蠢吧？”
　　
　　八十里路，两个年轻人走起来也就一天的工夫，不过毕竟费点腿劲。不成想我们运气不错，有队里进城运碳酸氢铵回来的拖拉机充作了我们的“便车”，两个钟头就到了。
　　
　　下车伊始，洪武掏出一张简便的示意图，对着县城的地形地物，时而停下，时而走几步，时而看图，时而看街。就这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近看远看，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好一会，终于带我朝一间独立的小小砖瓦房走去。
　　
　　屋里出来一个男人，背一个貌似部队范式的背包，朝我们走来。
　　
　　“于大哥，你这金屋没藏娇吧？都乐不思家，快把我云嫂给扔爪哇国了吧？嫂子想你了哦，看你小别几天交不交得出‘公粮’？”
　　
　　“严肃点，洪武。大哥我在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学几年可没学会开你这种玩笑哦。对了，还有周祥，你两个来接替我，我得把事情给你们交代交代。”老于说着领我们进了屋。
　　
　　一股熟悉的“令人自豪”的气味慷慨大方地扑向了我们的鼻腔，大概是经过了一定处理仍没法清除干净使然吧。与此同时，一个一个如厕的坑位坦诚而虔敬地恭迎着我们的目光。
　　
　　原来金屋藏娇的“娇”是农民视为产粮珍宝的农家肥——人粪尿。“金屋“里，与一排坑位相距两米处有一张一米二左右宽的木床，这就是我们俩下榻之处哦。至于我们接替于大哥的美差，则是住宿在这间“金屋”里，日夜守护坑位下面池子里的“娇”宝，不让它们被其他生产队的人给偷去。谁叫我们的队长跟上面有关系有交情，弄到了这间“金屋”所产“珍宝”的使用权呢。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昨日收工路上所想的那个氹子粪来源问题的答案了。
　　
　　守着这间“金屋”，我们一住就是十天。不过，好在我们有两人，可轮值，只须保证任何时候有一人守就行。另一人嘛，自然就可以在不耽误挣工分的前提下回同城的家里看看咯。


   

瑞雪洪荒

如此“美差”，“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哦！
特殊年代的幽默故事，戏谑调侃，娓娓道来，令人忍俊。塑造了洪武、云嫂、和“我”的不同人物形象，鲜活生动，真实有趣。

周老师终于发原创首发文了，祝贺佳作，赞！

碣石清风

公社知青故事，时代气息浓郁。诙谐亲切，弘扬了那代人的艰苦奋斗精神，正能量

岩水

如此美差，如此金屋，如此藏娇！拜读那特定时代，特殊意义，真的学习了。

周翔野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21-3-1 11:05
如此“美差”，“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哦！
特殊年代的幽默故事，戏谑调侃，娓娓道来，令人忍俊。塑造了洪 ...

谢谢瑞雪老师悉心阅读并精湛点评老周拙作。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境遇，特殊的耐受力耐臭力，凑成了我这一个年代久远的不无辛酸的粪色幽默故事。
谢谢瑞雪老师鼎力支持和加分鼓励！问好，敬茶！

周翔野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21-3-1 12:41
公社知青故事，时代气息浓郁。诙谐亲切，弘扬了那代人的艰苦奋斗精神，正能量

谢谢清风版主悉心阅读精湛点评。谢谢对知青群体艰苦奋斗精神的赞许！问好，敬茶！

周翔野

岩水 发表于 2021-3-1 13:08
如此美差，如此金屋，如此藏娇！拜读那特定时代，特殊意义，真的学习了。

谢谢岩水老师惠顾阅赏并赐以精湛点评。问好，敬茶！

碣石清风

加精理由：公社知青故事，时代气息浓郁。诙谐亲切，弘扬了那代人的艰苦奋斗精神，正能量

周翔野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21-3-3 08:51
加精理由：公社知青故事，时代气息浓郁。诙谐亲切，弘扬了那代人的艰苦奋斗精神，正能量

谢谢清风版主为本故事加精鼓励。问好，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