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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卡佛《马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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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12 10: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辆旧的客货两用车,挂着明尼苏达州的车牌子,开进了窗前的停车场。一男一女坐在前座上,两个男孩坐在后面。七月,气温有一百度以上。这几个人的样子就像是刚打了败仗,挨了一顿鞭子似的。车里面挂着衣服,各种各样的手提箱和盒子堆在后面。后来,我和哈利算了算,自从明尼苏达州的那家银行没收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小卡车、拖拉机,还有那些农具和几头母牛后,车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剩下的全部家当了。
  
  这几个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像是正在镇静下来,重新鼓起勇气。我们公寓里,空调开到了最大的风量。哈利在后面除草。车里面,坐在前座上的女人和男人谈了几句什么,一起下了车,向公寓的前门走过来。我轻抚自己的头发,确定它不是乱糟糟的后,一直等到他们按了两次门铃,才开开门,让他们进来。
  
  “你们是想找公寓吧?”我说,“进来吧,里面凉快。”
  
  我带他们走进客厅。客厅是我工作的地方,我就在这儿收房租、写收据,和当事人交谈。我也给别人剪头发。我管自己叫发型设计师。我的名片上就是这么写的。我不喜欢美容师这个词,太老派。我在客厅的一角放了椅子,烘干机可以从椅背后面拉出来。几年前,哈利还装了个洗头池。椅子旁边,我摆了张桌子,放上些杂志。杂志是旧的,有的连封面都没影儿了。但人们的脑袋套上烘干机后,什么东西都看得下去。
  
  那个男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我叫霍利斯。”
  
  他告诉我她是他妻子,但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指甲,没有看我。她和霍利斯也不坐下。他说,他们对带家具的套房感兴趣。
  
  “你们几个人?”我只是习惯性地顺嘴问了句。我知道他们有几个人。我看见后座上坐着两个男孩。二加二得四。
  
  “我,她,还有两个男孩,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他们住一个房间,他们一直那样。”
  
  她的手臂抱在一起,拉着上衣的袖口,盯着椅子和水池看,就好像以前从没见过一样。可能,她真的没见过。
  
  “我也给人剪头发。”我说了句。
  
  她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我的“祈祷树”。那上面就剩下五片叶子了。
  
  “它是需要浇水了。”我走过去,摸着一片叶子说,“这周围的所有东西都缺水。这儿的空气里也缺水分。赶上好时候,一年才能下三次雨。但你们会习惯的。我们已经被逼得习惯了。不过,我们的房间都是带空调的。”
  
  “这儿要多少钱?”霍利斯想知道。
  
  我告诉了他。他转过身,看她怎么想。但也有可能他只不过是看着墙壁。她没有看他一眼。“我想,我们得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房间。”他说。我便拿了17号房的钥匙,和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我先是听见了哈利的声音。
  
  然后才看见他出现在楼之间,跟在电动割草机后面,穿着百慕大短裤和T恤衫,戴着他在诺伽勒斯买的草帽。他的时间花在除草和一些小小不言的维修工作上。我们为同一家公司工作,富尔顿·特拉斯有限公司。这地方归他们所有。要是有什么大件坏了,比如空调出了问题,或是水暖设备发生了故障,我们有一张单子,列满了可以求助的电话。
  
  我挥了挥手。我不得不这样。哈利一只手松开割草机的扶手,向我打了招呼。然后,他把前额上的帽檐向下一拉,重新聚精会神地干他的活儿。这边割到了头,他就转个方向,向着街道那边割回去。
  
  “那是哈利。”我得喊出来,他们才能听得见。
  
  我们从楼的侧门走进公寓,爬了几级楼梯后,我问:“霍利斯先生,您是做哪一行工作的?”
  
  “他是种地的。”她回答。
  
  “不再是了。”
  
  “这边的农场可不多呀。”我随意说了句。
  
  “我们以前在明尼苏达有个农场,种小麦,也养点儿牲口。霍利斯还懂马。只要是关于马的事儿,他都门儿清!”
  
  “那是没错,贝蒂。”
  
  这下,我明白了个大概:霍利斯失业了。虽然这不关我的事,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来发现,的确是这样——我也只能替他们难过。但当我们在一套公寓门前停下时,我还是不得不说:“如果你们决定好了,得先交第一个月和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再加上一百五十块钱押金。”说这些的时候,我看着楼下的游泳池,有人正坐在折叠躺椅上,也有人泡在水里。
  
  霍利斯用手背擦了擦脸。哈利的割草机噼里啪啦地开走了。更远的地方,有辆车在佛得街上飞驶而过。两个男孩已经下了车,其中一个立正站着,腿并在一起,手放在两旁。但就在我看他的时候,他开始上下扑腾?自己的胳膊,跳着,像是要腾空飞走一样。另一个男孩蹲在车左边,练着正压腿。
  
  我扭过身看着霍利斯。
  
  “咱们进去看看吧。”他说。
  
  我转动钥匙,开了门。就是一个带家具的小两居室,最常见的那种。霍利斯在厕所里待了一会儿,试了试抽水马桶。他看着,直到水槽里重新灌满水为止。过了一会儿,他对那个女人说:“咱们可以睡这间。”他是在说那间能看见外面泳池的卧室。在厨房里,那个女人扶着水槽旁边的台子,盯着窗外看。
  
  “那就是游泳池。”我说。
  
  她点点头。“我们以前也住过一些带泳池的汽车旅店。但有一个游泳池,他们在里面放的氯气实在是太多了。”
  
  我等着她往下说。她却打住了。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我想,我们别再浪费时间找别的地方了。就要这个吧。”霍利斯一边说,一边看着她。这次,她看了看他,点点头。他从牙齿缝里喘出口气。她也没闲着,打起了榧子。她一只手还扶着水池旁边的台子,另一只手已经不住地打起榧子来。吧嗒,吧嗒,吧嗒,就像在叫她的狗,或是想引起谁的注意。然后,她停了下来,用指尖划着台面。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霍利斯也是一样。他的脚动了动。
  
  “我们回办公室吧,把事情敲定下来。”我说,“我很高兴啊。”
  
  我是真的高兴。每年这个时候,我们总有很多空房,这几个人看上去还靠得住、信得过,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这可没什么丢人现眼的。
  
  霍利斯付的是现金:头一个月的,最后一个月的,还有一百五十块押金。我看着他点着五十美金面额的钞票。虽然他肯定没见过很多这样的钞票,但还是像老朋友似的管它们叫“美国格兰特”。我出了收据,交给他两把钥匙,说:“您都齐了。”
  
  他看了看钥匙,递给她一把。
  
  “好了,我们到亚利桑那了。你从没想过还会来亚利桑那看看吧,是不是?”
  
  她摇摇头,摸着一片“祈祷树”的叶子。
  
  “缺水了。”我说。
  
  她松开叶子,转向窗那边。我走到她身旁。哈利还在割草,只不过现在割到楼前面来了。因为刚才提到过种地的事儿,我突然想象着哈利身前的机器是一架耕犁,而不是他那台“布莱克和戴克”牌的电动割草机。
  
  我看着他们从车上卸下盒子,箱子,还有衣服。霍利斯抱着什么东西,有皮带从上边耷拉下来。我愣了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个勒马的笼头。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便把那些“格兰特”从钱匣子里掏出来,其实我是刚把它们放进去的,但就又拿了出来。这些从明尼苏达来的钞票,谁知道下周它们会跑到哪里去呢?可能会去拉斯维加斯。我对拉斯维加斯的了解,不过是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点东西,加一块儿也就芝麻粒那么点儿吧。我可以想象得出,这些“格兰特”中有一张会摸着路跑到怀基基海滩去,或是别的地方,迈阿密,纽约,或是新奥尔良。我想着其中的某一张钞票在狂欢节中转手。这些纸币啊,它们可能会去任何地方,因为它们,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用钢笔在老格兰特的宽脑门上,用印刷体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我的名字:玛吉。我在每一张上面都写了。就在他的厚眉毛上面。人们会在消费的时候,停下来,琢磨琢磨:这个玛吉是谁?对,他们会问自己:谁是玛吉呢?
  
  哈利从外面走进来,在我的水池里洗了手。他知道我不喜欢他这么做,但他不管,照洗不误。
  
  “那几个从明尼苏达来的人,”他说,“那些瑞典人,他们离家可真够远的。”他用纸巾擦干了手。他希望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长得不像瑞典人,说话也不像。
  
  “人家不是瑞典人。”我告诉他。但他表现的就像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样。
  
  “那他是干什么的?”
  
  “农民。”
  
  “你怎么知道?”
  
  哈利摘下帽子,放在我的椅子上,手挠着头发。他看了看草帽,又戴上了。他最好用胶水把它粘在头上算了。“这地方可没多少农场。你告诉他这个了吗?”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听汽水,坐在躺椅上,拿起遥控器,按了什么东西,电视咝咝叫着打开了。他又按了几下上面的按钮,才找到他想看的,是个医院的节目。“除了种地,瑞典人还干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哈利已经开始看电视节目,他可能都忘了刚才问我的问题。警报响起来。我听见轮胎的尖叫。屏幕上,一辆救护车在急救室的入口前停了下来,红色的顶灯闪烁着。一个男人跳出来,跑过来拉开了后面的门。
  
  第二天,男孩们借了浇水用的软管,从里到外地洗那辆客货两用车。不一会儿,我就看见那个女人开车出去了。她穿了高跟鞋和一套很好的衣服。我猜她是去找工作了。过了一阵,我看见男孩们穿着游泳衣,在泳池那儿折腾起来。其中一个从池沿上跃进水里,潜泳一直游到了对面,喷着水柱从里面跳起来,甩着脑袋。另一个男孩,就是前一天练压腿的那个,在泳池的另一边,趴在一块浴巾上。那男孩一直游着,从泳池的这头游到那头,再从那头游回这头,摸一下墙壁,轻轻踹一下,掉转头。
  
  还有两个人也在外面,坐在休闲椅上,在泳池的两边遥遥相对。其中一个叫欧文·科布,在“丹尼斯”里当厨子。不过他管自己叫斯帕兹,人们也习惯叫他斯帕兹了,而不叫他欧文或是别的什么绰号。斯帕兹五十五岁,秃顶。他看上去已经像块牛肉干了,但还总想多晒点儿太阳。现在,他的新老婆,琳达·科布,在K超市里上班。斯帕兹上晚班。他和琳达·科布总是能安排好他们的工作时间,凑到周末一起休息。
  
  康尼·诺娃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正抬起上身,往她的腿上抹防晒膏。她几乎是光着的,只有袖珍的两件套泳装盖在身上。康尼·诺娃是个送鸡尾酒的女招待,六个月前和她那所谓的未婚夫——一个酒鬼律师——一起搬进这儿的。不过,她已经把那个人甩了。现在她和一个长头发的大学生住一块儿。我碰巧知道那个名叫里克的大学生现在不在这儿,去看他父母去了。斯帕兹和康尼都戴着墨镜。康尼的便携收音机正开着。
  
  斯帕兹一年前左右搬进来的时候,刚刚离了婚。不过,当单身汉还没几个月,他就娶了琳达,一个红头发,三十多岁的女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碰到一块儿的。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斯帕兹和他的新太太请我和哈利一起去他家做客,斯帕兹做了一顿很不错的晚餐。饭后,我们坐在他们的客厅里,拿着大玻璃杯喝甜甜的饮料。斯帕兹问我们想不想看家庭录像。我们说,当然了。斯帕兹就支起了屏幕和放映机。琳达·科布又给我们倒了些那种甜饮料。我跟自己说,看看也无妨吧?斯帕兹开始给我们放那段录像,是拍他和他死去的老婆去阿拉斯加旅行的事,刚开头是那个女人在西雅图上飞机。斯帕兹一边控制放映机,一边给我们讲解。死者那时有五十多岁,虽然有点儿胖,但仍很漂亮。她的头发很好。
  
  “那是斯帕兹的前妻,”琳达·科布说,“就是第一任科布夫人。”
  
  “她叫伊夫琳。”斯帕兹说。
  
  第一任夫人在屏幕上待了很久。这样一边看着她,一边听他们谈论这个人,很有意思。哈利冲我使了个眼神,我知道他也有些想法。琳达·科布问我们还想不想再喝一杯,或是再吃点儿杏仁饼干。我们都说够了。斯帕兹又谈起他的第一任科布夫人。她还站在飞机的入口处,乘客们不得不绕过她才能登机。她微笑着,嘴一动一动地说着什么,但你能听见的只是胶片穿过放映机的声音。她一直冲着摄像机挥手,一直冲着坐在斯帕兹客厅里的我们挥手。她挥了又挥。每次第一任科布夫人出现在屏幕上,新任科布夫人都会说:“伊夫琳又来了。”
  
  斯帕兹的录像本来可以放一整晚,但我们说我们得走了。哈利编了个借口。
  
  我想不起来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了。
  
  康尼·诺娃仰面躺在椅子上,墨镜盖住了半张脸,腿和肚皮都油光锃亮的。搬进来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她办了一次聚会,不过她管那叫为新房“暖暖房”。那时,她还没有把那个律师轰走,还没有和那个长头发的好上。她请了哈利、我,还有一大帮人。我们去了,但不在乎还有谁会去。我们在门边上找了个地儿坐下,一直坐到走也没动窝。不过,我们总共也没待多久。康尼的男朋友搞了一个幸运抽奖,奖品是为办理离婚提供免费的法律服务。谁离都不要钱。他递给大家一个盆,谁要是想的话,就从里面抽一张卡片出来。盆传到我们这边的时候,大家都笑起来,我和哈利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没拿。哈利也没拿。但我看见他往盆里瞟了一眼那堆卡片,然后摇了摇头,把盆传给旁边的人。
  
  连斯帕兹和新任科布夫人都各抽了一张卡片。获奖的卡片在背面写着“持此票据者可免费办理一次‘非争议性离婚’”,后面是律师的签名和日期。那个律师是个醉鬼,但我还得说,日子也不能是这个过法啊。除了我们,所有人都把手伸进了那个盆里,好像那真的很好玩似的。抓到获奖卡片的女人还拍起手来,就像这是个什么游戏节目。“天哪,这可是我第一次赢点儿东西呀!”她居然这样叫了起来。有人告诉我,她的丈夫是个当兵的。不知道她现在还和那个当兵的在一起,还是已经离了婚,因为康尼和那个律师分道扬镳后,康尼·诺娃的朋友也变成了新的一拨人。
  
  抽奖刚完,我们就出来了。我们给大家留下不太说话的印象,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很蹩脚地说了句:“我不敢相信我看见了我以为我看见的东西。”
  
  可能是我说的吧。
  
  过了一个星期,哈利问我,瑞典人——他是说霍利斯——找没找到工作。我们刚吃完午饭,哈利拿着一听汽水,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把电视打开。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像是在想什么事儿。之后,他按下了按钮,电视就变活了。
  
  那个女人倒是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里当招待员,跟这儿隔着几条街。她不坐班,干完中班就回家,晚餐的时候再去做晚班,成天进进出出的。男孩们整天游泳,霍利斯一个人待在公寓里面不出来,不知道都在屋里做些什么。有一次,给那女人理发的时候,我和她聊了聊。她告诉我,她高中刚毕业,就做了招待员。她就是在餐馆里遇见霍利斯的。那还是在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地方,她给他送上了几块薄煎饼。
  
  那天早上,她从楼上走下来,问我能不能帮她个忙。她想叫我帮她在中班后整理整理头发,赶在晚班前弄好。我能干吗?我跟她说,我得查查我的时间表。我请她进屋来,外面肯定已经是一百度以上了。
  
  “我知道这是个临时通知,”她说,“我昨天晚上下班回来,一照镜子,看见我的发根都露出来了,我就跟自己说:‘我需要做做头发了。’除了你这儿,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做。”
  
  我找到了星期五,八月十四号,那一页上什么都没写。
  
  我说:“我两点半能做,要不三点也行。”
  
  “三点吧。”她说,“那我现在得赶紧走了,否则就迟到了。我的老板可是大浑蛋。待会儿见啊。”
  
  两点半的时候,我跟哈利说,我有个顾客要来,他得到卧室里去玩他的棒球游戏。他抱怨了几句,但还是卷起电线,把一整套东西推到后面,关上了门。我确定一切准备就绪了。我把杂志放到好拿的地方,坐到烘干机旁边,打磨起自己的指甲来。我穿着玫瑰色的制服,就是我剪头发时总穿的那件。我一边不时地抬起头看看窗口,一边继续锉指甲。
  
  她从窗口旁经过,按响了门铃。
  
  “进来吧,”我喊,“门没锁。”
  
  她上班穿的黑白相间的制服还没脱。我发现我们都穿着制服。“请坐,亲爱的,咱们开始吧。”她看了看那个指甲锉,我解释说,“我也给人修指甲。”
  
  她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头向后靠,对,就这样。现在,闭上眼吧,好吗?放松点儿。我先给你洗洗头,然后从发根染起。你能待多久?”
  
  “五点半以前我就得回去。”
  
  “没问题,我们做得完。”
  
  “我可以在班上吃饭。但我不知道霍利斯和孩子们的晚饭怎么办。”
  
  “你不在,他们也能过。”
  
  我打开热水时,发现哈利把一些土和草蹭在水池里。我把它们擦干净后重新开始。
  
  我接着说:“要是他们想的话,可以走到街那头,去那家汉堡包店吃饭,那也不坏呀。”
  
  “他们才不会去呢。再说,我也不希望他们非得去那儿才行。”
  
  我没再多说话,这又不关我的事。我准备好洗发液,弄出了一团不错的泡沫,开始工作。洗完了头,冲洗干净,又做好发型后,我给她罩上了烘干机。她闭着眼,我想她可能是睡着了,便拿起她的手。
  
  “不用修指甲。”她睁开眼,手抽了回去。
  
  “没事儿,亲爱的。修指甲,第一次都免费。”
  
  她把手递给我,拿了一本杂志,放在大腿上。“他们都是他的孩子,”她说,“他前妻生的。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离了婚。不过我爱他们就像爱我自己的孩子。我太爱他们了,爱得不能再爱了,就算是他们的亲妈妈,也不会比我爱得再多一点了。”
  
  我把烘干机调低了一挡,好让它只发出很低很轻的声音。我继续修剪她的指甲。她的手放松下来。
  
  “十年前的新年那天,那个女人甩下霍利斯和男孩们,跑了。他们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我看得出来,她想跟我聊这些事。我不介意。来做头发的人只要坐在椅子上,都喜欢聊天。我接着用着那个指甲锉。
  
  “霍利斯离了婚。那之后,我们开始一起出去玩,后来就结了婚。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虽然起起落落,有好有坏吧,但我们觉得还是朝着什么目标努力干着。”她摇摇头,接着说,“但后来出事了。我是说,霍利斯出事了。主要是他喜欢上了马。特别是有一匹马,他买了下来,你知道,先交点儿首付,然后每个月再付贷款。他把它带到了赛马场。他还是每天天没亮就起床,跟往常一样,干点儿杂务之类的活儿。我以为什么事都挺好的。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说真的,招待员的工作,我做不好。我想只要我给那些意大利人一点儿借口,或是根本什么理由都不用,他们就随时都可以炒掉我。要是我给解雇了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我说:“别担心,亲爱的。他们不会解雇你的。”
  
  没多久,她就拿起了另一本杂志,但没有翻开,只是拿着它,继续对我说:“先不管那些,接着说他那匹马,‘胖贝蒂’。叫它贝蒂只是为了好玩。但他说,只要叫了我的名字,那匹马就肯定能赢。好,大赢家。但其实呢,每赛必输。每一次比赛!‘贝蒂没戏’,当初它应该叫这个才对。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几次比赛。那匹马的赔率总是九十九比一。几率就是这样。但霍利斯除了顽固,没别的本事。他就是不认输,在那匹马身上赌了又赌。二十块赌它赢。五十块赌它赢。再加上养它花的钱。我知道听起来好像没多少,但积少成多呀。而且当赔率是那样的时候——你知道,九十九比一——有时他会买张联合券,他常问我知不知道要是那匹马赢了的话,我们能赚多少钱。但它赢不了,我也就不再去看了。”
  
  我接着干我的,精神集中在她的指甲上。“你的指甲很好,”我说,“看你的指甲盖,看见这些小月牙形的东西了吗?那表明你的血液很好。”
  
  她把手抬起来,离得很近地看。“你怎么知道的?”她耸了耸肩膀,又把手伸给我。她还没说完呢。“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辅导员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所有女生她都叫,每次一个。那个女人问我:‘你有什么梦想?十年以后,你希望会做什么?二十年以后呢?’那时我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儿。那个辅导员有我现在这么大岁数。我觉得她老了。我跟自己说,她老了。我知道她这辈子已经过了一半了。我那时觉得自己知道一些这个老女人不知道的事,一些她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事。一个秘密,谁也不应该知道,不应该说的事。所以我只是摇摇头,安静地坐着。她肯定把我当成一个笨蛋了。但我什么都不能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觉得我知道一些她猜都猜不着的事儿。要是现在有人再问我那个问题,关于我的梦想之类的,我会回答他们的。”
  
  “你会怎么说,亲爱的?”我拿起了她的另一只手,但没有修剪指甲,只是拿着,等着听她说。
  
  她在椅子上向前蹭了蹭,想把手抽回来。
  
  “你会怎么跟他们说呢?”
  
  她叹了口气,向后靠过来,任凭我拿着她的手。“我会说:‘梦啊,你知道,不过是你从中惊醒的东西。’这就是我要说的。”她抚平了大腿上的裙子,接着说,“要是有人问的话,我就会这样说。不过,没人会问的。”
  
  她出了口气,问我:“还要多久?”
  
  “快了。”我说。
  
  “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我说。我把凳子拉到她腿跟前,开始告诉她,我们搬到这儿以前是什么样子,而现在仍然是什么样子。偏偏地,哈利挑了这个时候,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没看我们。我听见卧室里电视正叽叽喳喳地叫着。他走到水池那儿,打了杯水,头向后仰着喝了一口,喉结上下移动着。
  
  我挪开了烘干机,摸了摸她两侧的头发。我稍稍拉起一缕鬈发。
  
  我说:“亲爱的,你看起来像个全新的人了。”
  
  “我不就希望这样吗?”
  
  每天,男孩们还是整天地游泳,一直游到了开学。贝蒂继续她的工作,但再也没回来做头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可能是她不喜欢我的手艺。有时,我躺着睡不着,身旁的哈利倒死死地睡得像块磨盘,我试着把自己想象成贝蒂。真不知道,如果处于她的境地,我会怎么办呢?
  
  九月和十月的第一天,霍利斯都派一个男孩来付房租。他还是付现金。我从男孩手里接过钱,当着他的面数清楚,开出收据。霍利斯也找到了一个什么工作。反正,我猜他是找到了。每天他都开着那辆客货两用车出去。我看见他一大早就走,傍晚才回来。而贝蒂总是十点半经过我的窗前,下午三点回来。如果看见我,她会冲我轻轻地挥手,但她不笑。五点的时候,我又会看见她走回餐厅。过一会儿,霍利斯就开着车回来。他们就这样,一直到了十月中旬。
  
  这期间,霍利斯夫妇认识了康尼·诺娃和她的长发朋友里克。他们也遇到过斯帕兹和新任的科布夫人。有时,周日下午,我能看见他们几家都坐在泳池周围,手里拿着饮料,听着康尼的便携收音机。哈利说,有一次,他在楼后面的烤肉区看见过他们,也都穿着泳装。哈利说,那个瑞典人的胸脯像头牛一样。哈利说,他们吃热狗,喝威士忌。他说他们都醉了。
  
  那天是个周六,晚上十一点多。哈利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过一会儿,我就得起来,把电视关了。我知道,等我关的时候,他准会醒过来。“你干吗把电视关了?我正看着呢。”他就会这样说。他总是这样说。反正,现在电视还开着呢。我头顶着卷发夹子,腿上放着杂志。偶尔,我会抬起头看看,但哪个节目都看不下去。
  
  他们全在外面,围在泳池周围,斯帕兹,琳达·科布,康尼·诺娃,那个长发男人,还有霍利斯和贝蒂。我们有规定,晚十点以后就不能进泳池区了。但今晚,他们可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的。哈利要是醒过来,会出去说几句。我倒觉得他们乐一乐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现在到了该打住的时候。我不时地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除了贝蒂,所有人都穿着游泳衣。贝蒂还穿着制服,但鞋已经脱了。她手里拿着玻璃杯,和剩下的人喝在一起。我一直拖着没关电视。
  
  后来,有人喊了起来,另外一个也边起哄,边笑起来。我看见霍利斯喝光了酒,把玻璃杯放在泳池边。他走到那个顶上有凉亭的小屋前面,拉过一张桌子,爬了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他就撑到了房顶上。我想,他还真是够壮的。那个长发男人鼓起掌来,好像要为霍利斯欢呼叫好。剩下的人也都嗷嗷地叫着。我知道我必须出去制止他们了。
  
  哈利歪倒在椅子上,电视还开着。我轻轻推开门,走出来,在身后带上了门。霍利斯还站在房顶上。他们正撺掇他。他们说“跳啊,你能行”、“别肚皮先砸在水上”、“我谅你也不敢”之类的话。
  
  我听见了贝蒂的声音:“霍利斯,想清楚你在干什么呢!”霍利斯只是站在那儿,站在房檐上。他看着下面的水,像是正在计算他需要多长的助跑才能跳进去。他向后一直退到房檐边上,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擦了擦手。斯帕兹叫着:“行了,哥们儿!现在就跳吧。”
  
  我看见他砸在了泳池的边沿。我也听见他砸在地上的声音。
  
  “霍利斯!”贝蒂尖叫着。
  
  他们都跑到他身边。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坐了起来。里克正扶着他的肩膀,冲着他大喊:“霍利斯!哎,伙计!”
  
  霍利斯额头上裂了个口子,目光呆滞。斯帕兹和里克把他扶到了椅子上。有人递给他毛巾。霍利斯拿着毛巾,就像不知道该拿它做什么一样。又有人递给他饮料。但霍利斯也不知道该拿饮料怎么办。人们一直跟他说着话。霍利斯用毛巾擦了脸,然后把毛巾拿开,看着上面的血。他只是看着,就像什么都不明白一样。
  
  “让我看看。”我绕到他跟前。情况不妙。“霍利斯,你怎么样?”霍利斯只是看了看我,眼神消散了。“我觉得他最好赶快去急诊。”我说这话时,贝蒂看着我,摇着头。她又看了看霍利斯,又给他一块毛巾。我想,她还清醒。剩下的人都喝醉了。说他们喝醉了,都是夸他们呢。
  
  斯帕兹接着我的话说:“咱们送他去急诊室吧。”
  
  里克说:“我也去。”
  
  “咱们都去。”康尼·诺娃说。
  
  “咱们最好一起去。”琳达·科布说。
  
  我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霍利斯。”
  
  “我不能去。”霍利斯说。
  
  “他说什么?”康尼·诺娃问我。
  
  “他说,他不能去。”我告诉她。
  
  “去哪儿?他说什么呢?”里克也想知道。
  
  “再说一遍?”斯帕兹说,“我没听见。”
  
  “他说他不能去。我猜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你们最好送他去医院。”我冲他们说完,想起了哈利和那条规定。“你们不应该待在这儿的。任何人都不许。我们有规定的。现在,快走吧,送他去医院。”
  
  “咱们送他去医院吧。”斯帕兹说,就像这是他刚刚想出来的主意。他可能是醉得最厉害的一个。首先,他站都站不直了,摇摇晃晃的。而且他一再抬起脚,又放下去。泳池旁,灯光从上面照下来,他的胸毛一片雪白。
  
  “我去开车,”那个长发男人这么说,“康尼,给我车钥匙。”
  
  “我不能去。”霍利斯说。毛巾已经挪到了他的腮帮子那儿,但裂口在他的额头上。
  
  “把那块带毛圈的浴巾给他。他不能就这样去医院呀。”琳达·科布说,“霍利斯!霍利斯,是我们呀。”她等了等,从霍利斯的手里拿过那杯威士忌,喝了一口。
  
  我能看见有人站在自家窗口前,看着下面的骚乱。灯亮起来。“睡觉去!”有人喊。
  
  最后,那个长发男人把康尼的Datsun从楼后面开到了泳池跟前。大灯亮着,发动机轰鸣。
  
  “天哪,都回去睡觉去!”同样的人又喊了一遍。更多的人走到窗台前。我以为哈利随时都会从里面生气地走出来,戴着草帽。但后来我想,不会的,他会一直睡下去的。就把哈利忘了吧。
  
  斯帕兹和康尼·诺娃从两边架着霍利斯。霍利斯走不直了,七扭八歪的。一部分原因是他醉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刚才的那一下子把他给摔坏了。他们先把他放进车里,然后都挤了进去。贝蒂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不得不坐在别人腿上。车开走了。刚才喊着让大家睡觉的那个人,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霍利斯都没出门。我想贝蒂肯定是辞了工作,因为我再没看见她从窗前经过。有次看见男孩们从门前路过,我就走出来,直截了当地问他们:“你们父亲怎么样了?”
  
  “他把脑袋摔伤了。”其中一个回答说。
  
  我等着,希望他们能说得详细点儿。但他们没有。他们耸耸肩,带着他们的午餐饭袋和文件夹,上学去了。后来,我有点儿后悔没有问问他们继母的情况还好不好。
  
  我在外面看见霍利斯的时候,他缠着绷带,站在他家阳台上。他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就像我是个陌生人,就像他不认识我,或是不想认识我一样。哈利说,霍利斯对他也是这样。他不太高兴。“他是怎么回事?”哈利想知道。“可恶的瑞典人。他的脑袋怎么了?有人用皮带抽他了,还是怎么的?”哈利说这些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我根本不搭理他。
  
  后来那个星期天,我看见一个男孩抱着个盒子走出来,放进那辆客货两用车。他走回来,上了楼。不一会儿,就又抱着一个盒子走下来,也放进了车里。那时,我明白他们准备搬家了。我没跟哈利说。反正,很快他就会知道的。
  
  第二天早晨,贝蒂派一个男孩带下来一张便条,说她很抱歉,但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她给了我她妹妹在印第欧的地址,说我们可以把押金寄还到那里。她指出,他们租期截止前八天就会搬走,但房租已经付了。虽然他们没有按规定提前三十天通知我们,但她还是希望会有退款之类的补偿。她说:“万分感谢。也谢谢你那次替我做头发。”她在最后签上了“诚挚的,贝蒂·霍利斯”。
  
  我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比利。”
  
  “比利,请告诉她,我真是很难过。”
  
  哈利看了她写的便条,说要是他们能看见富尔顿·特拉斯还给他们钱,那才是见了鬼呢。他说,他不理解这些人。“这些人活着,就像是这世界欠着他们一样。”他问我他们要去哪儿?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可能回明尼苏达吧。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我又想他们不会回明尼苏达了。我想他们会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康尼·诺娃和斯帕兹坐在椅子上,还是老地方,游泳池的两侧。他们不时会看看霍利斯家的男孩们搬东西出来,抱到车上。然后霍利斯自己胳膊上挂着一些衣服,走出来。康尼·诺娃和斯帕兹大声叫着,冲他挥手。霍利斯看着他们,就像不认识他们一样。接着,他举起了没拿东西的那只手。只是举起了手,仅此而已。他们又挥了挥手。霍利斯也挥了起来。他一直挥着手,等到他们停下来后还挥着。贝蒂下了楼,捅了捅他的胳膊。她没有挥手。她连看都没看那些人。她跟霍利斯说了点什么,接着走到车那边。康尼·诺娃重新躺在椅子上,够着便携收音机,调高了音量。斯帕兹拿着太阳镜,看着霍利斯和贝蒂,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把镜腿别在耳后,坐在休息椅上,继续努力把自己老皮革一样的身体晒成褐色。
  
  最后,他们把东西全装好,可以上路了。男孩们坐在后面,霍利斯坐在方向盘后,贝蒂紧挨着坐在他的右边。一切就像他们第一次开进来的时候一样。
  
  “你看什么呢?”哈利问。
  
  他正歇着。坐在椅子上,看电视。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
  
  “噢,是他们。他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些瑞典人都疯了。”
  
  我看着他们开出停车场,拐弯上了一条会把他们带上高速路的公路。我又看了看哈利。他在椅子上坐下,拿着一听汽水,戴着他的草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或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
  
  “哈利?”
  
  但是,当然,他没听见我叫他。我走过去,站在他的椅子前面。他吃了一惊,不知道那是怎么了。他向后靠着,就坐在那儿,看着我。
  
  电话响了起来。
  
  “接电话,去呀。”
  
  我没搭理他。我干吗搭理他呢?
  
  “那就让它响着吧。”他说。
  
  我去找了个拖把,几块抹布,S.O.S牌的肥皂,还有一个水桶。电话不响了。他还坐在他的椅子上,但把电视关了。我拿着万能钥匙,走出来,上楼来到了17号房。我开开门,穿过客厅,走进了他们的厨房——曾经是他们的厨房。
  
  灶台已经擦过了,水池和壁橱也是干净的。我把清洁用品放在炉灶上,去看了一眼厕所。情况不坏。没什么东西百洁丝对付不了的。然后我推开了那间能看见泳池的卧室的门。百叶窗已经拉了起来,床上的被褥已经撤了下来,地板亮得发光。我大声说了句:“谢谢了!”不管她去哪儿,我都祝她好运。“祝你好运,贝蒂。”办公桌的一只抽屉开着,我走过去把它关上。在抽屉里面的角落里,我发现了那个勒马的笼头,就是霍利斯刚来的时候,拿进来的那个马笼头。可能是他们匆忙之中把它忘了。但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是他们故意留在这儿的。
  
  “马笼头。”我跟自己说。我把它拿到窗边,借着亮光看它。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个老旧的深色皮革做的马笼头。我不太懂这种东西。但我知道其中一部分是要放在马嘴里的。那部分叫马嚼子,金属做的。缰绳从马头上过来,一直到马脖子那里,用手勒着。骑马的人向这边或是那边拉拉缰绳,马就扭过头,调转方向。容易得很。马嚼子又重又凉。要是你不得不把这东西咬在牙齿之间,我猜你就会马上明白了。当你感觉到它拉动你的时候,你会知道,时候到了,你会知道,你要去某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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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1-4-12 11:07 | 只看该作者
昨天晚上又读了这一篇,过后在想,那个马笼头是是一段魔咒,被故意遗忘在抽屉里的。只有放弃它代表着一种被束缚被羁押命运的解脱,这一家子才会真正走上幸福的坦途。就如同三毛文章里的那一串下了蛊的手串一样。地理位置不同,文化不同,但愚昧的迷信心理是想通的。
我惊叹是老卡那云淡风轻得有些不着边际的讲述功夫,中间好几次思想都差一点开小差去了,读完后,才醒悟,我在地球的那一面还有一个身份叫霍利斯,一样的不甘,也一样的四处碰壁。
3#
 楼主| 发表于 2021-4-12 11:11 | 只看该作者
昨天晚上在另一个地方看到几个人在讨论卡佛这篇小说《马辔头》也有译成《马笼头》的。
这个小说没什么特别之处,亮点在结尾。
我之前模仿过这篇小说,写了一个《粘鼠板》虽然是失败之作,但模仿嘛,总归是失败。。。。
《马辔头》其实是讲现实当中,小人物命运的不可琢磨,未来的不可期许,
更多的时候,人物的命运并不能由自己掌握,人物在命运之中的一切都归属于所谓的天命,
任何人都可以把天命进行任何意义和任何方向上的理解。
所以本篇中的主人公最后的命运走向,一如被带上马辔头的马,命运走向何方,
自己说了不算,冥冥中早已注定。

整体来说,这是卡佛对早年生活的大体概括,他本人的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为了一家四口人能有个好的未来拼尽全力,但生活仍然有非常多的困难,他一直处在苦难当中。包括写作本身也是一直不顺,所以他的小说多是反映这类最底层人物的命运的。
4#
发表于 2021-4-12 16:27 | 只看该作者
我这几天连续看《文学的故乡》,其中看到关于莫言的视频时,对他说的某句话深有同感。他的大意是这样的,他说,当初他读到马尔克斯和福克纳时,明显感觉到这两座巨型高炉的炽热。他感到自己将要被他们融化。于是他就选择了远离。他回到了中国民间叙事的路数。他大踏步撒退。同时也是大踏步进步。

这是什么意思?1987年,莫言32岁时候,当他读了大量欧美小说尤其是令他顶礼膜拜的福克纳与马尔克斯后(事实上80年代初期的几个短篇完全就是高仿作品),尤其当他从解放军艺术学院完成学业后,当他以《红高梁》系列中短篇完成其蜕变后,他开始了远离欧美小说。

我觉得这就是莫言的一种自觉的警醒。模仿欧美腔调是极容易被他们融化甚至同化的。我们,包括你我,说卡佛好,福特好,卡夫卡好,昆德拉好,好是好,但我们并没有在创作中远离他们,我们不知不觉受其影响,作品中注入了他们的风格甚至基因,从而渐渐失去了自我。

莫言是天才,有人说,他就是马拉多拉一样的天才人物,马拉多拉是专为足球而生,莫言则专为小说而生。

我们不是天才,我们也没有莫言那样的自制力与自我警醒的意识。我们仍然沉迷或者活在卡佛与卡夫卡们的阴影里,甚至不能自拔。我们才是小说的悲哀。

钻入欧美小说中学习,然后回到中国小说的语境中完成属于本国的叙事与故事,这可能才是我们要找的一条正确的道路。。。。
5#
 楼主| 发表于 2021-4-12 17:14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12 16:27
我这几天连续看《文学的故乡》,其中看到关于莫言的视频时,对他说的某句话深有同感。他的大意是这样的,他 ...

难啊。。。
能把一个作家的作品吃透,就已经耗尽了大多数文人的毕生精力(再说咱根本不是文人)
何况独闯一片天地。
6#
 楼主| 发表于 2021-4-12 17:19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12 16:27
我这几天连续看《文学的故乡》,其中看到关于莫言的视频时,对他说的某句话深有同感。他的大意是这样的,他 ...

但是呢,卡佛的小说只能说是短篇小说世界里的一朵奇葩,仅此而已。
在文学史上,他还是没什么太重要的地位的。毕竟他之前有海明威。

7#
 楼主| 发表于 2021-4-12 17:26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12 16:27
我这几天连续看《文学的故乡》,其中看到关于莫言的视频时,对他说的某句话深有同感。他的大意是这样的,他 ...

我看国外的小说,不管国内国外吧。
我不关心写法,也不关心结构啊语言啊用词啊这些东西,
我只关心作者在关心什么,他为什么要写这个主题,他要干什么,
至于怎么写,不重要,这是方法论。
而莫言那时主要是技法上的欠缺。主题上就更别说了。。。几十年的唱红歌刚停啊。。。
8#
发表于 2021-4-12 17:50 | 只看该作者
fonyuan 发表于 2021-4-12 17:26
我看国外的小说,不管国内国外吧。
我不关心写法,也不关心结构啊语言啊用词啊这些东西,
我只关心作者 ...

千万别低估唱黑莫言。在莫言获诺奖之前十年即其四十五六岁时,日本著名小说家大江健三郎就开始关注甚至迷恋莫言小说,还专程从日本跑到莫言老家看莫言笔下的河流。大江健三郎这样评价莫言小说,说莫言短篇可排进世界短篇小说家前五名。

我们缺少的,就是系统读莫言短中长。因为莫言小说量实在实在之多之大也。。。
9#
发表于 2021-4-12 17:56 | 只看该作者
fonyuan 发表于 2021-4-12 17:26
我看国外的小说,不管国内国外吧。
我不关心写法,也不关心结构啊语言啊用词啊这些东西,
我只关心作者 ...

所谓写法与内容,无非就是怎么写与写什么。这两者永远不得割裂。它们必须紧密与亲密结合并各自在作品整体中发挥优长,否则会非常难堪与难看。
10#
 楼主| 发表于 2021-4-13 08:05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12 17:56
所谓写法与内容,无非就是怎么写与写什么。这两者永远不得割裂。它们必须紧密与亲密结合并各自在作品整体 ...

错了。。。。
大错特错。。。。
因为怎么写,是形式问题,被创新得差不多了。。。
除非你再开创一个什么一句话小说无字小说再有那个什么狗屁的绝句小说这类的开式。。。
古往今来,形式上已经百花齐放,网络时代,就更是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宗。
所以怎么写,已经可以说,没有多少余地可以选择了。

红楼梦水游传霍乱时期的爱情这些写的都算现实主义,封神榜西游记包括现在流行的网络玄幻都可以归入魔幻传说,

剩下的就是写什么。

这个问题就比较大。
乔治奥威尔,库切,茨威格,莫言,余华等等这类作家写作,更倾向于政-治意识形态,他们想在这里找到出路。
陀斯妥耶夫斯,吉根这类作家更愿意写宗教题材
马尔克斯,鲁尔福们,更愿意天马行空写些自己感兴趣的魔幻世界,通过魔幻表达现实。

这些只是主题倾向,他们当然也写其他的题材。还只是大类。
小类上就分得更细。。。
所以说,写什么,永远是作家们最头疼的事,而不是怎么写。
只要找到了写什么,怎么写就不是问题。
你看库切的《耻》,在方法上,简直不值得一提。但主题思想却高高在上。

而中国人更愿意关注怎么写。。。似在写法上创新更能让人耳目一新。

昨天睡不着。翻看2018年中国最佳短篇小说选。。。。奶奶的。。。
前面四五六七个小说,只有第一篇还像那么回事,剩下那些,我的天哟。。。
这些一线作家的思维思想还停留在十年二十年前,写的那叫个什么玩意。
一众曾得到鲁奖的短小说干将写的那些短篇,真是没法看。我这个外行看了都脸红。。。
不要说写法,就是主题与内容,简直了。。。。
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从新闻上找的素材再整理一下就成了小说了。。。

所以写什么,仍然是作家们最头疼的事,当他们把记掏空之后,就开始研究文献了。。。
似乎想从文献里找到更合适自己更合适时代的题材。

比如徐则臣的《雪夜访戴》,历史上有没有这种事,不好说,但徐用了一个变形的写法,写了同样的故事。
这就说明他同样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写了。。。只好去翻旧故事。
但使徐得鲁奖的作品却是关于北漂一族的小短篇。

倒退十年前那些短篇小说集,你再看看什么质量,现在作家们写的那些主题,完全没办法比了。。。
所以我说 ,写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说,“发现问题”是个巨大的能力,很多作家在掏空记忆之后不再具有发现新问题的能力。
那么,创作之泉就会枯竭。。。。
当然包括我们这些业余的。。。
11#
发表于 2021-4-13 09:54 | 只看该作者
砖家的帖子,要捧场的,要捧场的。                                                  
12#
发表于 2021-4-14 19:30 | 只看该作者
你会知道,时候到了,你会知道,你要去某个地方了。欣赏
13#
 楼主| 发表于 2021-4-15 07:28 | 只看该作者
鴳雀 发表于 2021-4-13 09:54
砖家的帖子,要捧场的,要捧场的。

欢迎雀兄来玩。。。。
闲来无事,只能发发这种老作品了。。。。凑凑热闹。
14#
发表于 2021-4-18 09:34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1-4-12 16:27
我这几天连续看《文学的故乡》,其中看到关于莫言的视频时,对他说的某句话深有同感。他的大意是这样的,他 ...

最后这句话太重要啦,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听懂了是一回事儿,能不能用是另一回事儿,这有点像学渣听物理或者高数课。
15#
发表于 2021-4-18 10:26 | 只看该作者

不懂,有两个地方:
“但就在我看他的时候,他开始上下扑腾?”——这儿为什么是问号?
“自己的胳膊,跳着,像是要腾空飞走一样”。——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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