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在天山 于 2021-7-13 14:39 编辑
一棵古柏
木鬼的老宅筑在巫水河坎上，老宅的一隅蓄一棵古柏。
古柏粗圆壮硕，高大魁梧，用来做家具没得二话说。古柏始植于何年何月，村里的白胡子老者也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嗯，这古柏怕是有了一把年纪了，我穿破裆裤的时候古柏就是这个样子了。
木鬼平日无所事事，多数时间搬个蒲墩撴在古柏下呆坐，边抽烟边想心事，好像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抽烟。
木鬼十五岁那年患过一次羊癫疯，以后竟衍成顽症，难以断根，每年要发作一二次。一发作即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足痉挛如喝了农药垂死挣扎的老鼠，那模样格外地瘆人。医生说，这病难弄，一般治不好，且发作起来没有征兆，亦无规律可循，日后可要格外地提防。因此他不敢轻易上山扛木头拖毛竹，下水耕田耙地，只怕突发羊癫风栽下山坎摔死或跌倒在烂泥田里溺死。他更不敢外出打工寻钱找米填补家用，怕生意外，这样家里穷得臭屎实在是情理中的事了。
几阵春风闹过，村子上空飞掠着苍鹭的身影。苍鹭云集到古柏枝头筑巢、下蛋、孵崽崽繁衍后代。小苍鹭破壳而出，张开血红的阔嘴要吃东西。苍鹭妈妈穿梭于河畔、田垅、溪涧捉来泥鳅、小鱼，抑或青蛙、小蛇喂养小苍鹭。小苍鹭操之过急咬不住，食物间或从嘴中掉下去，古柏树脚下就常听到噼噼啪啪坠地声。
清晨木鬼起床，猝见地上散落着泥鳅、小鱼、青蛙、小蛇，心中掠过一抹窃喜。一扬手摘下头上的鸭舌帽当容器，虾腰弓背，栽着脑壳拾掇起地上的泥鳅、小鱼来。将泥鳅、小鱼洗涤干净，水煮干炒皆味道极佳。对于穷得有腿没裤子穿的木鬼，能吃上泥鳅小鱼，也算打上牙祭了。至于掉在地上的那些青蛙、小蛇，木鬼懒得理睬，任其自消自灭。随着气温升高，趴在地上的青蛙和小蛇身子日渐鼓胀起来，开始腐烂，转眼衍生出细细弱弱的白蛆。白蛆翻翻滚滚争食着腐肉。苍蝇、蚂蚁苍蝇循着臭味趋之，来来往往，出出进进，较之平日显得勤快而忙碌。
古柏被苍鹭占据，昼夜没有节制地哗哗哗泻屎，枝叶上点缀着寡白的粪便，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加之地上那些死蛇死蛙制造的腐臭源，古柏矗立之处成了一个恶臭难闻的世界。臭气随风扩散，半个响水村弥漫在臭气当中，村民捂着鼻子叫苦连声。
这种状况由来已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绝非反常。村里的百姓和村干部数次同木鬼交涉，督促他将古柏上的苍鹭赶跑，或者将香樟砍了，从根本上铲除恶臭源。
木鬼口头答应将古柏砍掉，就是不见行动，老宅一隅仍是古柏、苍鹭、粪便、死蛙，死蛙，恶臭……
也不能说村里人奈何不了一个人模狗样的木鬼，只是这木鬼人一个屌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耍起亡魂来也就不怕拼了四两命。一个人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那个特殊年代村里的二棒牯剃了个西瓜头，光着脑壳闹得凶。他说这古柏是“四旧”之类的东西，得砍掉。木鬼同二棒牯会晤时二棒牯已经站到了古柏树边，且手里持了一把青山斧，脸上弥着杀气，让人生畏。
村里的老年人素来将古柏视为神树，谁久病不逾摊上难缠的怪病，抑或谁家的孩子受了惊吓丢了魂魄，种了阴邪晚上哭闹不休无法哄乖，即备了香烛纸钱在古柏树前祭拜，作揖叩首，乞求神树庇护，赐与吉福。说来也怪，如此折腾一番，那些患了怪病的人不治而逾，晚上哭闹不休的孩子不再哭哭嚷嚷，一觉睡到大天光。
木鬼见二棒牯来势凶猛，也不好针尖对麦芒硬拼，就说，你要砍古柏，我没办法拦阻你，等我祭拜过古柏后你再动手也不迟。
于是木鬼先在古柏树前燃上香烛焚烧纸钱，作揖打躬，嘴中念念有词，显得极为神秘。转身捉来一只头蓄红梅一样冠子的雄鸡，忽地一刀割去，那雄鸡立马尸首分离，脑壳掉到地上，尸身还抓在木鬼手中。木鬼就势将丢了脑壳的雄鸡的尸身一抛，那尸身朝二棒牯急速飞去，竟稳稳地站到了二棒牯那颗硕大的光脑壳上。无头雄鸡两只脚爪紧紧抓住二棒牯的头皮，抓得生血长流。更称奇的是，那没了脑壳的雄鸡脖颈仍是噗噗地喷血，鲜血溅得一丈来高。
围观的村民从来不见过这种场合，骇得瞪大眼睛闹闹嚷嚷一窝蜂作鸟兽散。
而这个二棒牯生性蛮悍，偏偏不信这个邪，铁着心要砍古柏。不过青山斧不肯咬树，却咣地一声飞向二棒牯的脚杆。
结果后来好端端的一个二棒牯变成一个靠拐杖支撑才能走路的跛子……
某日，杨姓族人中的杨牯、杨茂来找木鬼，他们是来找木鬼商讨解决污染环境的问题，嗓子一亮自然离不开那棵古柏。
见杨牯、杨茂二人到来，木鬼不象以前那样对任何人都是爱理不理或是怒目相向。二人一进门他就忙着让座，还破例地递过去两根烟。
响水村是一个由杨、马、张、林、明等七八种姓氏组成的村落，其中杨姓人占村里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在响水村是个大族，村里说话主事，唯杨姓人说话掷地有声，行之有果。而偏偏多少年来都是马、张、林、明等姓氏的人轮流坐庄，书记、村长这两把交椅轮番坐。去年村委改选，杨牯竟然选当上了村长做了村上的头。
尽管木鬼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穷困潦倒，族中人也没人看白他，比如每年清明杨氏族人凑钱挂“大众亲”，各家凑款至少不低于100元钱，上不封顶，有钱人慷慨大方，一甩手就几百几千的捐出。木鬼出不起这份钱，也就没颜面跟着族中人上山去给列祖列宗挂“大众亲”。但扫墓回来，族人在家祠里置办酒宴仍是拉他去喝“挂亲酒”，一不小心还醉个四脚朝天。抑或族人中哪家娶亲嫁女，树新房进新宅、哪家媳妇生了娃崽“打三朝”，族人备了贺礼去喝酒，木鬼囊中羞涩，拿不出钱，送不起礼，可是请客的人家也会顺便拉他去喝一杯酒。族中人好客，也不在意客人多一个少一个，说来说去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的小事。
杨牯率先发言，我和你一笔难写一个“杨”字，一些话我也不必藏着掖着，长话短说，给个准信吧，你打算什么时候砍掉古柏？你确定个日子，砍树的时候我来帮你砍，我不要工钱，白帮你。我不是代表我一个人说话，也不是代表杨氏族人说话，我是代表响水村的群众说话。这么多年，每到春夏，半个响水村氤氲着恶臭，村民过的么咯日子，你不是不清楚，惹出病役来，你负得起这个责么？
木鬼吃了一惊，新官三把火，第一把火竟然烧到这棵古柏上了。木鬼是个鲁莽人，爱讲蛮话爱认死理，再说他光脚不怕空鞋的，他并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响水村的村长，因为村干部年年同他讲，他年年能推诿就推诿，能滑脱就滑脱，也不见得谁动真格强制执行。不过他也清楚，能推脱一时不见得能推脱一世。这古柏迟早得砍掉，但绝对不是现在。杨牯的到来，他觉得有点棘手，是亲有一顾，虽然杨牯不是亲戚，但杨牯是族人不假，以后上面来个扶贫款救济款，将来划“五保”，进乡敬老院，凡事都绕不过村长杨牯这一关，事情的成败也就是杨牯动动嘴皮或签个字的事。
他想得有点复杂，又想，如果没了古柏，这就意味着他从此再也吃不到那种免费的泥鳅和小鱼了；一旦古柏砍倒了，是当柴火烧掉，还是作为用材卖给别人；这棵古柏可是几百年的古树，材质无法保障，又能卖几个钱呢？
他一时语塞，陷入沉思。
见木鬼再无下言，杨牯也就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他。杨茂趁机打圆场，说，那就等木鬼考虑好了再作决定吧，我们先离开。说毕二人就走了，走了几步，杨牯又回过头来说，过一段时间你还是把古柏砍了吧，到时敬酒不吃吃罚酒，双方都难堪。
就在木鬼在砍不砍古柏这件事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却有买主找上门来。
巫水河对岸就是唐家村，两个村隔河相望。唐家村的朱大方特意过河来，同木鬼商讨买古柏的事。
这朱大方脑子活络，精明老练，经济意识很强，做事总是走在村里人的前头。搞集体时别人挥着汗水耕田种地，他却四处游走做木工。所得收入一部分交生产队记工分，一部分截下来填补家用，日子比一般人家过得富足。改革开放后，他先做木材生意跑江浙一带，赚得盆盈钵满。后来木材生意不好做了，他回到村里养山羊，种百合，仍有不菲的收入进帐。当别人赶着趟儿撵着他的屁股跑时，他突然来个华丽转身啥都不种啥都不养，竟搞起雕刻菩萨的行当来。现在的人吃穿不愁，就有闲心信神信鬼。木头脑壳值钱，一尊菩萨一甩手就卖个千儿八百块，有的甚至上万块。他手艺精湛，雕刻的菩萨做工精细，形神兼备，神采飞扬，是抢手货，常常是供不应求。他这次找上门来，就是想把古柏买走用来雕刻菩萨。
木鬼知道与朱大方做交易自己肯定不是朱大方的对手，吃亏应该是意料中的事。因此木鬼在卖古柏的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的小心谨慎，他说得少，听得多，更不会轻易表态。朱大方说，我承认，我这人做事精明，考虑问题比一般人周到缜密，但我从来不搞坑蒙拐骗那一套，我信奉“忠厚不蚀本，刻薄不赚钱”的古训，你出个价，然后双方再商议。
木鬼以守为攻，说还是你出个价吧。朱大方做沉思状，思谋良久。说，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喊的是价，玩的是钱，我不会让你吃亏。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定了就不能反悔。我出个封顶价，1000块钱你愿不愿卖古柏？做买卖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成一句话，不成也一句话。
木鬼迟疑一下，想不到朱大方会出这么高的价。当时木鬼脑壳就一阵燥热，心里一阵激动，只当是朱大方多喝了一杯说胡话。他最多估算古柏能卖400块，如果朱大方还价不愿买，他甚至可以降价到200块钱出手。1000块钱朱大方是开出了天价了，就木鬼来说，无异看到了一座金山。就说，我们说正经的，别开玩笑好么？
朱大方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道，我是说正经的，肯不肯卖，就看你的态度了，说句响亮话吧。
见朱大方郑重其事，木鬼心中一阵闷喜。昨晚梦见巫水河涨洪水，看到河里有个红色的东西一颤一跳的，捞出水面一看，竟是一条红鲫鱼，想不到今朝就遇上财神爷了。这梦倒还很应验，于是就当场拍板，价钱定死在1000块，待日下一手交钱一手砍树，彼此都不得反悔，古柏除朱大方外，再不得卖给任何人。
1000块卖古柏的事像一阵风，一锅烟工夫就刮遍了响水村。有的人羡慕，有的人犯糊，有的人担忧，有的人没闲心管这些屌事。村民反应不一，一时议论暴暴砸开了锅。晚上，有性急的族人走进木鬼的家，一迭声地说你木鬼真是个瞎卵，你上当受骗了！这回朱大方可是甩小钱买了个大便宜，他娘的生意精坑老实人！
木鬼犯糊了，古柏卖了1000块，为什么还说上当受骗了？他不明白族人说的哪门子经。经族人杨牯一拨拉算盘，木鬼才茅塞顿开，遂鼓着眼珠做幡然大悟状。
杨牯说，要说这朱大方，得先说说朱大方的父亲朱德山。早年朱德山从邵东来到唐家村一带做布匹生意，做这种生意只要脚勤口勤，不怕吃苦，不厌麻烦，只赚不亏。这样布匹生意越做越大，利润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厚实。后来他在唐家村定居下来，创家立业，买山置地，一跃跻身于唐家村大户人家之例。土改时清算反霸，他家竟是唐家村首富。你想，朱德山光靠流血流汗勤俭持家，没有高深的心计，在短短的几十年中能成为唐家村的首富吗？老子英雄儿好汉，作为朱德山的儿子朱大方，能比朱德山差吗？你想，朱大方一尊菩萨卖几千块钱，卖得好甚至可以过万。这棵古柏至少可以雕刻七八尊菩萨，算算细帐，该卖多少钱，他朱大方不是发爆了？这棵古柏起底价起码要卖4000块钱，这个价是咬死了，无人可以撼动。如果朱大方嫌贵，他立马走人好了，我们再替你木鬼找新的买家。手中有货，心中不慌，不愁没人买，不怕变不成钱。呵呵，他朱大方也太小看你木鬼了，以为你是木头脑壳，脑子里装满猪屎马粪？这是狗眼看人低哟。
木鬼傻愣了半天，不讲不知道，一讲吓一跳，经杨牯一点拨开导，觉得杨牯说得句句在理。他心中已经有底了，临了一拍脑壳，大骂自己是猪脑壳，差点被朱大方算计了，好在现在还只是口头协议，古柏还活鲜鲜地立在河岸上，不然后悔就晚了。
有这么多族人为自己撑腰壮胆，出谋划策，就激起了木鬼一身拗气，遂决定反悔不卖古柏，就是朱大方死赖着要买，价格也得重新议定，比原价只高不低。
事不宜迟，晚上木鬼猛喝了几口白酒，拍了拍胸膛，跳上一只渔船，吱扭吱扭摇过对岸，弃船上岸，直奔朱大方家。
朱大方被一阵急鼓般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见是木鬼愣愣地站在门边。就问你木鬼半夜敲门，有何贵干，有事不可以明天商量，非要扰人睡眠？木鬼说话语无伦次，看样子很激动。先是说自己是瞎卵是蠢猪，稍不留神就上当受骗了。接着说当初卖古柏是被野鬼蒙了心，说多说少都不算数。现在清醒了，以前说过的话都等于放屁，古柏坚决不卖。停顿了片刻，他又补上一句，不给4000块钱，别打古柏的主意，趁早死了买古柏的这份心。
弄了半天，朱大方总算是理清了木鬼说话的来龙去脉——木鬼原先是被野鬼蒙了心才做出贱卖古柏的荒唐事，现在清醒了毁约不卖古柏，因此急不可待过河来收回口头协议，表明不卖古柏的态度。
朱大方倒被木鬼搞蒙了，他想木鬼人虽穷但人品并不坏，人直但不傻，可今晚木鬼的一番话，不像是白天的木鬼说的话，这些话木鬼肯定说不出来，可以肯定必有高人为木鬼支了招。朱大方是个清醒人，在他看来，今晚木鬼纯粹是一派胡言，变成别人说话的马甲。既然木鬼已经变成了马甲，不再是原来的木鬼，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他也就态度明朗，说，凭心而论，你这棵古柏卖个4000块钱不成问题，问题是这棵古柏年代久远，树老空心，没有几截好木料，我出价1000块，也算开出天价了。这种古老的树我见得多，我不是故意讹你而踩价。如果我花4000块钱买一棵空心树，我岂不是被野鬼打昏了脑壳么？我可以让利，但不会做亏本生意。
你胡说，我这棵古柏郁郁葱葱，杆挺枝粗，怎么说是空了心的树？木鬼大声吼起来。你买就买，不买就不买，随你的便。用不着借故压价，我这棵古柏是抢手货，用不着你担心。
见木鬼坚持说古柏不会空心，是棵好树，朱大方就摊了牌，1000块的价是定死了，加一分钱我也不买！你卖给谁我都不在乎。朱大方牙齿咬得钉子断，说得死硬，木鬼见没有通融的余地，也就只好摇船过河回家就寝。
卖树谈崩了，木鬼不知下一步怎么走，好在族人为自己鼓劲加油，也就梗着脖子硬挺下去。族人杨茂说，你要沉住气，谁拗到最后谁就笑到最后。说不定他朱大方更沉不住气，比你还急，没有材料，他拿什么来雕刻菩萨，岂不是空有手艺却没有用武之地。像这样粗大壮实的古柏，方圆几百里也难找到第二棵。他朱大方肯放过？拗一段时间，说不定他撑不住会主动走上门求和，那时刀把攥在你手上，随便怎么割是你的事。
一连过去了三个月，朱大方并没有上门求购古柏，木鬼不免有点发急。某日，乡里来了一位干部，径直进了木鬼的家里。干部也不绕弯弯，开门见山地说，他今天来是来谈有关古柏的事。巫水河上游要修一座水电站，为了运输器材方便，得先修一条沿河公路。这棵古柏碍路，必需砍掉，希望你能配合工作。这电站修成功了，县里一年的财政收入要增长几倍，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人人有喜，个个有财，你可不要给政府出难题哟。
木鬼傻了眼，本来他不想轻易砍掉古柏，但他知道蛮不过理反不过朝，这是政府行为，下了通知不想砍也得砍。干部临走时留下话，说按期把古柏砍了，政府有相应的补贴。如果逾期不砍，政府就组织人来砍伐，到时不但不给补贴，还要把砍倒了的古柏运走送到乡敬老院食堂里去。
没办法，木鬼只得自己砍树。古柏终于砍倒了，木鬼傻眼了，正如朱大方讲的，这古柏上了年纪，已处于垂暮之年，有半截树心空洞如烟囱，还有几处有腐朽的现象。木鬼曾经想过古柏可能会出现空心、腐朽的问题，但没有想到问题会有这么严重。现在看起来这古柏用处不大，最多也就值1000块这个价。精明的朱大方早就看出这古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天他发现有一只啄木鸟在树荫中飞出飞进，原来啄木鸟已经筑巢养了一窝小鸟，可是鸟巢不筑在枝叶上，而是筑在树洞里。从一个树洞即可揣测出古柏的全部，这棵古柏肯定是腐朽空心，要么啄木鸟怎么会在树洞里筑巢做窝繁衍后代呢？因此他凭良心只能出1000块价。
这回木鬼主动把古柏的价钱压到2000块，但是朱大方仍是不动心，还是那句老话，1000块钱是死价，多加一分钱他不会买。
这样古柏倒在河坎上，几个月无人问津。木鬼本来想把价钱下放到原价1000块，但又不服气拉下脸去找朱大方求和。加之族人一直鼓动他把4000块的价钱咬住，绝不让朱大方捡了便宜。族人还发出话，他们已帮木鬼四处放信，有了金屋柱，何愁垫柱石，肯定会有买家来买古柏的，这样一来，木鬼也就放了心。
可是族人也只是打雷，不见下雨，不见得谁为了古柏操劳奔波为木鬼找买家，更不见有买家过问古柏，木鬼逾来逾感到情况不妙，甚至有点后悔。
进入初夏，连日大雨倾盆，巫水河开始涨水。木鬼暗自叫苦，整日注视着洪水涨势，总担心梦魂中那一幕会发生——大水把古柏冲走。
是夜，大雨没有停歇，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雨帘中，哗哗的风雨声一刻也没有停歇。木鬼持了个手电在河边巡查，洪水仍在上涨，古柏浸在洪水中，沉沉浮浮有挪动的迹象。木鬼知道情况不妙，想请族人来帮他把古柏拖住，如果古柏被洪水掳走，损失可就大了。
木鬼晃着手电冒雨上门找族人帮忙，在卖古柏这件事上族人表现那么热心积极，为自己出谋划策，撑腰壮胆，给足了信心和力量，他相信这个忙族人会来帮他的。他先去找杨牯，杨牯已经睡了，窗外的雷声与窗内的鼾声遥相呼应。木鬼敲了一阵门，杨牯终于从梦魂中醒过来。杨牯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隔着窗棂看看外面，外面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他耸耸肩说，这事不好办，雨大风狂，又伸手不见五指，加之河坎又湿又滑，万一滑到河里去了被洪水卷走如何是好，一条命总比一棵树值钱吧？他耍起了官腔，乡里正开了防洪防汛会议，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落实防洪防汛措施，确保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但我不能贸然帮你去救古柏，其他群众也不能参加救援，如果出了问题，拿你是问。不就是一棵古柏嘛，卵大的一点事值得惊动大家吗？言下之意，杨牯是不愿意帮这个忙。
木鬼唏嘘一声，默默地离去。他又去敲杨茂的门，敲了好一阵，杨茂才开了门。他倒爽快，答应帮这个帮。但他有个条件，说帮忙可以帮，但在这昏天黑地的晚上帮这个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是要开工钱的。现在是金钱世界，是瞎卵也晓得做了事要付工钱。他白天在电站工地上做小工都是150块钱一天，晚上做工可要翻倍，起码要开300块。而且他一个帮不了，还得叫上麻四、江贵等七八个人一起去……
还没等杨茂讲完，木鬼就打了回转，他再没有去敲谁家的门，默默地回到河坎上。洪水没有退缩的迹象，古柏颤颤摇摇，眼看就要离岸而去，木鬼不禁大惊失色。他试图想拖住树梢，不让古柏离去。古柏却像发了硬鼻疯的水牯一样，竟身子一颤甩脱木鬼，无羁无绊地离岸飞奔而去，险些把木鬼拖进了洪水中……
其实古柏没被洪水卷去多远，冲到下游半华里的地方的一个回水湾里停住，翌晨天亮时古柏被对岸早起看大水的朱大方发现，随即用一根钢缆把古柏拴在岸边的一棵白杨树杆上。
木鬼本来是想把古柏赎回，但只是过问了一回，最终打消了赎回的念头。朱大方发出话，原先这古柏是木鬼的，与他朱大方无关，现在这棵古柏被他朱大方打捞住用一根钢缆锁死，一夜之间物换他主这古柏属于他朱大方的，赎金要多要少就凭他朱大方一句话。当然，朱大方也是个豁达大度的人，也没想过将古柏霸占为已有，当木鬼提出赎回古柏时，他也没有拒绝木鬼的请求，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你想把古柏赎回去，不给4000块钱的赎金，就看我手中这把斧子答不答应。说毕一斧头脑壳砍下去，噗地一声，斧刃深深地嵌进了古柏的皮肉里……
木鬼没有再提赎回古柏的事，只是望着隔岸的唐家村悠悠地叹长气，望得脖颈生痛，望得两眼发酸。
晚上，木鬼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一杯一杯地灌，直灌得脑壳一阵阵发热。突然，他将酒瓶举起，一股无名业火在胸中燃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烧掉。砰！酒瓶砸向地面，当即传来砰地一声脆响。什么狗屁族……族人，我操……他瞪着猩红的眼睛骂了一句。
他在骂谁，只有鬼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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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2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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