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里山水 于 2021-7-19 19:41 编辑
发表于人民文学杂志2014年7期的中篇小说《良霞》，是一部反映乡村生活的家庭故事，也是作者呈现出的1988年夏天到现实社会的家庭视角折射出的乡村变迁史，尽管是不准确和不全面的一个标本，但是可以从中体会到多种的社会现实对于个体的影响。依据作者的一些访谈言论，可以得知小说有很多现实的依据，甚至她就是作品中良霞原型的一位好友，也是小说中的一位人物，所以写实的部分，更具有真实的成分。人们可以跟随着作者女性的细心和耐心的描绘，走进一个乡村女子相当悲剧意味的一生。
良霞的疾病。
良霞的美好人生，在小说开头的一小部分就完成了乡村小女生美丽绝伦备受人们关注和喜爱的健康人生。甚至经历了爱情，二十岁的时候被当地三家大户人家看好，只是小姑娘目标不高，看中了在县城里的一个小伙子，全家都是棉纺厂的正式工，高中毕业的一米八零，能被小美女看中，估计也不会不帅。答应只要当了人家的儿媳妇就可以名正言顺托人进棉纺厂工作。因为基于双方都想促成好事，偏偏因为为了接待县城里的亲家，家里的棉田受淹，几十天都没有吃过半斤肉，拿出十块钱都是需要下决心的事情。所以订婚的事情延拖了下来。不想却迎来了一场有始无终的疾病。
大约是二十一岁的时候，良霞开始了发病，发病初期的症状是发烧。连续三天发烧不退，病情汹涌，找到的大夫是赤脚医生。不是正规的医院和医生，之所以选择赤脚医生，估计和家庭的经济状况息息相关。赤脚医生，属于村子里的医疗基层组织。而赤脚医生开了点药，也没有让发烧减退。家里决心把良霞转到县医院，发现原来是腰子上长了东西，需要尽快手术，不然有生命危险。七个小时的手术，七天后拆了线，家里的钱也都用光了。爱情也遭遇了困境。因为暂且躲过退烧和肾上的多长的东西，病情却让良霞失去了美丽，瘦得脱了形，情感和现实的对比之后，纯洁如画的爱情童话，也到了醒来的时刻。成了家里的累赘。对爱情的绝望，让良霞想到了死，投江的路上，被大哥死死抱住，而没有得逞。
良霞的疾病，因为爱情失败的刺激再次加重，经过县医院的诊断，说肾不大管用了，好多天粒米未进，靠着中草药，靠着家中的大哥费心劳神找偏方抓草药，靠着一家人的苦心费心，才让良霞奇迹般的退了烧。全家人不断地攒钱，面对只剩下一个腰子，还不及格的良霞，这种病情需要随时往医院送，而花钱如流水，不是小溪，都是一泄如注地投钱。叙述到此，不难了解到，良霞换上了严重的肾病，肾病到了最重的阶段，其实就是尿毒症。从小说的点点滴滴对于良霞疾病的描述，可以看到除了七个小时的手术属于西医干预治疗，其余都是中草药的医治和维持。在小说描述的大约三十年间，良霞能够活到安宁地死于家中，感觉像是一个奇迹。也就是说，良霞能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得了严重的肾病，没有像一些人那样走上尿毒症晚期那样，要每周经历一次血液过滤才能得以生存下来，而每次过滤至少千元的花费，应该属于非常幸运的事情了。因为西医治疗即使换上新的肾，也需要代价高昂的药物消除排异效用，这在一个经济来源捉襟见肘的穷苦家庭，简直是在做梦的事情。而事实上，确实有不考虑花费多少的人，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还没有考虑到会死的情形和状态。良霞的救治途径，有村里的赤脚医生，全民医疗后的一户房子改装的医疗室，县医院，包括县医院里面的西医和中医科室。每一次治疗，都像是一次吸血的过程，榨干了良霞一家的全部收入，当然是微博的收入和筹借款项。
笔者曾经有一个患有尿毒症的同学，从检查出疾病，到告别人世也就是短短几年时间。换肾和服药，都没有带给他更多的时间。但是已经比较满足，因为他估算的时间显然比活得时间预期要少得多。不但怀上了孩子，还看到了孩子的健康童年。这是良霞无法体会到的简单和昂贵的人间幸福，良霞体会到了爱情的不可靠，体会到了疾病对她美好人生的毁灭，除此之外，来自家庭的关心和爱护，可以说良霞得到了最为完美和无可比拟的关心和爱护，这仿佛是对她悲催人生的最大补偿和温暖所在。值得多啰嗦的地方是，同学虽然享受大病补助和报销部分药费的优待，但是生活上也是捉襟见肘，为了补贴家庭生活费用，也采取了减少药物和药量的方式，这个和良霞的做法有些类似，而良霞更为人们所酸楚的地方是，她需要的本来就是价格相对已经非常廉价的中药材，她也需要缩减其中的数量和品种，更像是糊弄自己而已。但是天可怜见，她活得比西医走得流程和预后，要划算和幸运得太多太多。
乡村基层组织的缺失。
小说描绘的乡村之中，很少看到村民村干部的消息，感觉很奇怪的事情是对于乡村基层组织的失声和消隐。即使有躲不过去的事情需要提及，也只是一闪而过，算是遭遇了一下。了解了一下当时的社会背景，才慢慢明白过来，这个现象其实也是和当时的取消人民公社制度，分田到户的政策相适应，而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新形势下，原先的赤脚医生免费医疗，也过渡到正儿八经地实行收费了，但是已经失去了人们先前对于赤脚医生的通常认知。这个变化可以从良霞的医治过程中得以验证。而随着工人下岗潮和乡村城镇化的进程推进，可以推断出倘若良霞嫁给了热恋的高中生帅哥，当上了曾经以为了不起的国棉厂的职工，也难免遭遇下岗的命运，生活的重压会打破原来做工人的美好愿望。而良霞的两位哥哥，因为家里的六七亩地，已经无法维持最简单的生活需求，而被迫外出寻找生活出路。因为往年一亩地能挣五百，五百能吃半年，现在的五百，只能买一件衣裳。过去造三间房，两万也就差不多，现在二十万，也只能盖两间。没有生活来源的良霞，指望着的其实就是两个哥哥，因为父母都为了她的疾病操劳过度而离开了人世。大病而贫上加贫，其实是有救济可以申请的。上过初中三年的良霞也在邻居的提醒下写过申请，因为一年一百多，对于这样的家庭而言，不算是小数目。救济款没有办下来，良霞的妈妈就去世了。小说里面没有提及是否申办成功，即使成功，在良霞的疾病治疗收费里，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在小说里还看到和村主任有一交集之处，就是二哥想买两间旧屋，请他做中间人。这也是小说里唯一一次提及村基层组织的一点线索。倘若没有村主任这一个名词和毫无个性色彩的人物出现，在一个偌大的乡村题材的中篇小说里，几乎就没有村组织机构的任何显示了。良霞的兄长只能随波逐流，加入了打工行列，稍有收入，就会缓解和满足，因为之前的困窘状态，几乎就是一个深井，稍有改善，就会感到头顶的蓝天格外的蓝。而稍微富裕就显出了性格里的缺陷，想换媳妇和赌博，这种躲不过去似的另一场灾难，其实也是基层组织对于村民的教育和引导的缺失。而作为基层一线的村组织，也因为自身的特点，收入少，操心事情多，能够不贪不占成为村中富豪和霸王，似乎就算是一个不错的了。指望着他们来开展乡村教育，也算是奢望了。他们无法把村民们组织起来，无法凝聚人心，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大形势的趋势，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很多基层组织无心于此，不知道自己该忙什么，只能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无论是组织还是村民个体，只能是自生自灭，各自忙于奔赴自己的前程。
在良霞所居住的江心洲里，住着两个拖累。作者很形象地描绘了一番。一个得了肝腹水，肚大如鼓，可又死不掉，一天到晚需要人服侍，他的哑巴老婆里里外外都要忙，累得像狗一样舌头吐出来喘气。还有一个没有儿女，自己又死不掉，经常涎着脸东家借西家摸，头上长疮，腿上流脓，人见人嫌，狗见狗躲。这种口吻和态度，倒是充满了蔑视好嫌弃。这种亟需照顾和关怀的对象，也说明了基层组织的工作缺位好冷漠。作者是良霞的好朋友，良霞其实也是一个重症患者，好两大拖累相比，无非是良霞得到了一家鼎力协助帮扶，而不至于出现各种不堪情状。良霞倒是想去积极赴死，但是被兄长全力阻止。作者也许是无意地流露出了这样的情感描述乡村的拖累之人和事情，但是却和那些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关怀一样，都是冷漠和蔑视和忽略，还不如不写或者不如此流露出可以控制的情感态度。
小说的道德价值取向和美学趣味
良霞由家中的宝贝女江心洲的洲花，从众人侧目的美丽公主，到患病一下子坠入脱相变丑的过程，虽然家中清贫，到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让良霞得到了一次人生观的颠覆和脱胎换骨的感悟。她由于病情，全部的生活都需要家庭的照顾，离开家她就无法生存和呼吸。举家为她采药，为她娶下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当嫂子，甚至二老的死亡都好良霞有直接间接的关系。良霞的心理负担和情感欠债可想而知。好就好在，良霞能够在躲过自杀之念之后，能够力所能及，全力以赴地维护着自己的家庭，后来又是竭力维护着两位哥哥的家庭，能够挺过家庭危机，甚至还换来了包括下一代对心中的姑姑的美好记忆和赞誉，这都是良霞美好品质和品行的回报。
由于无法治愈的疾病，导致了良霞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这个可以从她对已经长成了不亚于她年轻时候的侄女的对话上看出来，所有的礼物和赞美，都是别有用心，“他们统统在骗人”。自己受过的伤害，自己因病失去的美好，都变成了一种警惕和反感，折射在她对侄女身上，不管小姑娘接受不接受。在求治不得，万般无奈之下，还和在世时候的母亲一起信过佛，因为没有什么财物可以贿赂佛祖，所以只能在心里祈求无偿帮助，态度相当诚恳，因为除此也无更好的选择，当然也没有获得什么保佑。良霞在小说里，最终成为家庭遭遇风浪的定海神针，源自于常年显露出的遇事不慌，态度温和，保持家庭的洁净和平和。关键的时候能说出一点主张。譬如大哥赚到一些钱之后，改善了家庭生活，却又陷入赌博泥潭，输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钱，引起大嫂的思想崩溃。二哥到大城市学理发，发达了以后想更换个拿得出手的老婆，都是引起家庭危机的导火索，但是由于良霞的沉着和平和，无论在言语还是行为的营造，都能够让家庭的危机转危为安，大哥最终安于家庭的穷且平和，二哥丢掉了年轻貌美的伴侣，让黑矮的乡下妻子有了身孕。一副老庄的安贫乐道之态，在良霞的周转之下，展现在本来分崩离析的家庭之中，并且呈现出多年未见的最好的状态。
在这样的心态和认知下，小说流露出了对于能够占有财富的人们的羡慕，并且是一种直白的方式。譬如通过大哥之口，对一个六十多岁的孤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捡了一条狗抱回家里养。不想狗生了一窝小狗，靠着东借西借，硬是养活了五条狗。狗群对老太太前呼后拥，遇到可疑的人好不对劲的事情，就一拥而上，叫得村镇上人心惶惶，没有人敢欺负老太太。因此被领导看中，让她看守江边的芦苇，老太太因此月月有了工资，“越活越威风”了。这种随机发生的事情，引起村民的羡慕嫉妒恨，像是中了大奖。而另外一件事情的描述，就显得不是那么直白，而是采用一种随意的语气的叙述，似乎无心，其实大有用意。大哥的美女女儿，到了找朋友的阶段，带回家的不是大款老板官富二代，不是县城的，不是省城的，是香港的，讲一口不拐弯的普通话。他们呈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幸福，让村子里的人们惊羡和恭维。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遇到了骗子，即使遇到了也不意外，也许不是骗子，反正他们因为美貌和财富拥有者的形象出现在了人们身边。
靠着兄长们的扶持和接济生活下来的良霞，似乎也有自己的一小片天地，譬如她学习制作十字绣，身体虚弱加上视力不好，制作一幅作品需要很长时间，估计也不能成为收入的一个来源，更像是一种寄托。没有兄长嫂子们的尽心扶持，良霞无法立身居住，良霞靠着自己仅有的力气和修养来维护着家庭，也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想起已经逝去多年的同学，对我说过，医生告诫他绝对不能饮酒，他知道自己在世时间不多，就想让自己犯规一次，喝一次啤酒。月光之下，独饮楼台，最向往的啤酒入口入胃，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幸福，这人生的简单快乐，经他的叙说，让我一阵走神，也格外的心疼。良霞的离开人世，是死在自己的卧室里的。作者极尽诗化的语言，赞美了她的美丽和以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离开人世的时候，经历了多么惨烈的疼痛和挣扎，也许因为没有力气和能量去挣扎了，看上去更像是坦然平静，从容自在地告别了人间。真的感谢中草药，让清贫内敛的乡村姑娘从发病到过世，经历了三十多年。对于这种疾病，作者完全可以再做一次尝试，让人们得知中医药的神奇和不凡。
作者对于清贫生活的诗化表述，是在叙述中流露好展现的。感觉如此表述也许是作者自身的局限和认知的不同。但是又在无意中表露出一种躺平的生活选择。似乎又是一种超前的思想意识。从小说整体上去看，作者尚没有这种批判精神和觉悟。对生活对情感的态度，显露出的消极因素还是比较明显的。譬如有这样一个情节，我觉得非常有意味，甚至能体会出双方的心境和态度。
良霞大病脱形之后，见到了一个国棉厂下岗职工，也是当年众多追求和迷恋过良霞的人们之一。甚至还差点为了良霞死掉，而良霞当时瞧都没有瞧过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而现在似乎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双方可以走在一起。但是双方都没有了进一步的表示。曾经的轰轰烈烈的生死情感都可以烟消云散，对于一个拿命去换取自己好感的男人，良霞似乎也可以选择有进一步的交往，但是双方都停住了。对方再次看了看她，她也不愿意再做了解，就这样匆匆忙忙分开。生存面前，情感找不到位置，情感麻木和死在了生存的压力大墙之下。
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可以说是充满悬念地在读。因为疾病的线索，让我不断地猜想结局。多么想有一个意外的转机，但是一直没有遇到。一直读到快结束的时候，感觉到了预测到的结局。可以说是比较失望，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的结局。作者能够用抒情和平和的口吻讲述到女主的死亡，已经是很大的善意和用心了。良霞的短暂快活里，有给江心洲的村民看护乡村房子的经历，手拿一把钥匙，想开哪家的门就开哪家的门。人们信任她，也是因为她是无害的。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人，一个随时可能离开人世的人。人们在节假日的时候，返回老家才会想起她，她是乡村的一个化身。这也像是一个隐喻。孤老患病的人们留守在乡村，乡村已经是一个掏空的口袋。国家提倡的乡村振兴方略，需要凝聚更多的人们投身乡村，才能改变乡村的面貌和提升人们的生存品质。在读小说的时候，这些期待是看不到的，是需要人们放下杂志，对良霞们以及良霞生存的乡村，对于整个国家的无数下层里挣扎的人们的前程和未来，做出不断思考和感悟的。
2021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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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9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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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9 2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