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话题】入院记

淡淡不如风

　　就像人免不了进饭馆和商场一样，吃五谷杂粮的，谁又能免得了进医院呢？


　　接触最多的是社区医院，我有幸获得了免费体检的机会，每年春秋两季，都和一些大爷大妈去享受待遇。除我之外，最年轻的也得七十开外，而我常常是各项指标的倒数第一。所以说我有七十岁的心脏——那绝对是奉承我。


　　老人们走路缓慢，一到了去领号的时候，“忽啦”一声就冲到了前面，我常常因反应慢排在最后。有一次，被一位以飞一般的感觉插进来的大妈撞了一膀子，不好发作，只能发声：“阿姨，你可不要和我比力气，我劲儿可大。”说着，我还有意展示了一下并不发达的肱二头肌。


　　老阿姨看样子年近八旬，淡然一笑，“你力气大？信不信我倒在这？”


　　我满脸堆笑，又主动把位置让给了后面两个虎视眈眈的老太太。


　　后来去过中医院。大夫极力推荐“三氧疗法”。理论是把身体500cc血液抽在袋子里，在一个秤盘子似的仪器上晃荡三分钟，再输回体内，这样便改善了血液循环。我知道这理论不靠谱，但特别想尝试一下，于是乎躺下任人摆布。折腾完了，感觉更迷糊了。大夫亲切地问我，有没有感觉到脑子一下子清亮了？一次三百，建议做十次。我欲哭无泪，脑子没清亮，但心已然疼死了。


　　要说正经看病，还得去市医院。今年二月份——春节之前进去了。大夫、护士临床监控的工作比较到位，很负责，也很直率，出门打热水忘戴口罩，小护士一嗓门能把七魂六魄吓跑。主治医生才三十来岁，年轻貌美大长腿，一边拿着片子给我看，一边说我的脑血管出现斑块，脑供血不足，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我连连称是，以后一定注意，尽量少喝，再喝酒就是脑梗了。小大夫一瞪眼：“什么‘以后’，你现在就是脑梗——脑梗死！”我差点笑出来，平素奉行客观表达，小大夫才真正诠释了什么是“客观”。只得继续赔笑脸，是是是，我梗死了。那次住了三天，因为打呼噜造成了病友的心脏病复发，有人上演了半夜抱着被去其他病房找床铺的喜剧，白天回来就说心脏难受；还有人声讨我的呼噜是“断续型”打法。别人打鼾都是“呼嗬呼嗬……”我的是“呼——”然后没声了，有人甚至都怀疑我是憋过去了！几分钟后我又来了一声“嗬——”每天晚上，为等我这一声“嗬”，病友们饱受折磨。为了造福老年患者，确保他们能顺利回家过年——我提前出了院。


　　今年攒了一个假期，选择了私立医院——惠泽。有朋友说私立医院的医疗水平不行，但我还是想去体验一下。


　　惠泽医院比较干净，患者比较少，每餐只需交一块钱，医保报销方面比公立医院略高一点。但我更看中的——能和医生协商：内科都是老年患者，为免再出“意外”，能否安排个人少的房间。就这样，我独处了六夜七天。私立医院的医护人员，对病人都比较客气，就连食堂的大姐都是笑脸相迎，送饭到我这的时候都要叫一声“小伙子”。我啼笑皆非，五十岁了还能冒充小伙子吗？大姐笑靥如花：“这些人数你最年轻，可不是小伙子吗？要馒头还是要饭？”


　　我频频点头：“不要馒头，我要饭，我要饭！”


　　至于大夫用什么药，经常要和患者商量——虽然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医生可以颐指气使甚至独断专行，但作为患者，不仅是想得到病症的治疗，还想在舒心的环境中诊治。这一点，人满为患的公立医院几乎无法做到。作为一个打过两万多针的老病号了，我倒是希望医生不要客气，有啥狠招尽管招呼上来，不怕疼不怕苦也不怕滚针，扎吧！正因为尘世间有了太多的苦，所以我更容易找到平凡中的乐，譬如读书、譬如喝茶、譬如享受阳光……


　　我在惬意中静养，打着点滴，看着刘震云新书《一日三秋》，有干净床品，有荤素三餐，有室内卫生间，有阳光漫过窗棱，如果门缝下面有不雅名片塞入，那就是高级宾馆了。


　　书上说，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安慰着自己，却不知不觉活成了他人的笑话。是呀！——人生一世，谁又离得开笑话呢？你笑他，他笑咱，镜中的自己是自带滤镜的，而真实的自己却不由本人来评价。说到底，无论你以什么方式去挣扎，终会在一场又一场笑话中——向岁月妥协。


　　安稳住下来，把弟子们的习作搬运到病房，欣慰小赵把细节描写运用自如，小丁和小于又得了Ａ＋，但最终平台选用的却是写作手法日益娴熟的李丫头。在入院治疗的时光里，我发现最能宽慰自己的不是深秋的暖阳，仍然是这些小家伙们的上进劲。


　　走廊里气氛活跃，大爷大妈们的互相搭讪，又因为听力的问题，所以几乎都在大声呐喊。我这个听众都知道了他们多数在七十五岁到八十岁，不是因为病重而是因为调养才选择了私立医院。有人闲着无聊，把五楼和四楼的患者一一清点，欣喜地得出了“39人”的答案。还有几位热衷于健身，有闲暇便不停地走动。最能坚持的是一位年迈的大妈，马脸、头发凌乱、散步时上身向前倾，一步一顿且神情木然，但路过每个房间时都往里看一眼，粲然一笑，床上患者欲断魂。


　　身处于这些老人之间，我遐想着未来的二十年，能否像他们一样，有无数的闲话和病友说；能否像他们一样，楼上楼下挨个数病人；能否像他们一样，走过每个房间时都冲里面笑一下；能否活成书中的模样，给别人展现的是笑脸，别人看到的却是笑话……


　　啪！——突然停电了！全城漆黑，医院比黑暗更黑。连个应急灯都没有？想外面这几十个老人，在黑暗中孤寂着时光，真要有个急病重病，抢救都成问题。对于突发情况的处置能力，公立医院应该更有保障。可见凡事无两全，私立医院适合疗养，但不适合急诊急救。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夜深了，走廊里已经悄无声息。不知道光明什么时候重返人间，只知道漫漫长夜难捱。等待来电的过程是煎熬的，庆幸手机还保存着“果戈里三部曲”——起点、邪灵、复仇。这部经典中的经典恐怖片，岂不正适合在黑暗中分享？对于某些人来说，于暗夜中听可怖的故事，很可能会在故事结尾寻求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最恐惧的时刻往往是最刺激的，也往往是最快乐的。这种过程，本身也是个笑话。


　　于是，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411单人病房里传来了令人心悸的惨叫：女巫被邪灵附体，露出本相，马脸、神情木然、身子向前倾、一步一顿、伸出尖利的魔爪，去捕捉圆圈中的果戈理——感觉这“圆圈”是抄袭了“三打白骨精”。在极度恐惧中，听到了门外轻轻地“嗒”的一声——门虚掩着，想去关紧，却蓦然幻想着，门缝中间正有一位马脸老太太冲着屋里粲然一笑——这门，还能去关吗？


　　转念又一想，暗嗔自己傻得可笑，半生笃信唯物主义，神鬼无忌，却被这虚无的影视效果乱了心神！下地，去关门，或者去畅开门。我心光明，夫复何求！


　　从床到门，大约七步，走到门口，自觉心中已无挂障。一时踌躇满志，手刚一搭到门边，“忽嚓”一声，整个世界都明亮了。登时吓得心头乱颤、两腿瘫软——来……电了！


　　我们常常鼓足勇气去战胜黑暗，却又常常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倒。


　　就像我们常常以积极乐观的态度来对抗病魔，却常常不知道怎么面对健康的身体。


　　这，这些，是否也成了活着的笑话？

喻芷楚

大致过了一篇，语言表达很是诙谐幽默，有苦难言但作笑脸说。待细读慢评。

沈盼盼

人啊，就是在生活中慢慢收获了年老，病痛。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你就要把身体交给医院。

喻芷楚

生病是人生常态。作者从生病看病入手，由社区医院着笔，描写社区医院老人各种形态，也是人性简笔画。线索跟着自己病情寻找让自己放心看病的医院，由社区到公立医院再到私立民营医院。作者所见所闻用比较幽默带调侃味进行了叙述描写议论，展示出多元世界的万象，剖析出自身精神世界的安慰来自一群自己所教授的孩子。一个精神世界的抵达是人生收获的最佳礼物，小说似的结尾增加了文字诙谐气氛。欣赏！

喻芷楚

祝 有趣 有盼 国庆快乐

草舍煮字

把血抽出来晃荡，再输回去。想起小时候的一颗糖，时不时从嘴里拿出来显摆，在别人眼前晃荡，不小心掉地上，擦一擦照样“输”回嘴里。
喜欢这篇文的语言。

淡淡不如风

沈盼盼 发表于 2021-9-30 15:59
人啊，就是在生活中慢慢收获了年老，病痛。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你就要把身体交给医院。

晚交，不如早交，趁年轻时交，心态渐渐平和。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9-30 20:31
把血抽出来晃荡，再输回去。想起小时候的一颗糖，时不时从嘴里拿出来显摆，在别人眼前晃荡，不小心掉地上， ...

你描述的吃糖经过比较恶心，但我也干过。

淡淡不如风

喻芷楚 发表于 2021-9-30 18:24
生病是人生常态。作者从生病看病入手，由社区医院着笔，描写社区医院老人各种形态，也是人性简笔画。线索跟 ...

那部片子，确实是好，不妨看看。

秋实

作为一个打过两万多针的老病号了————触目惊心，让人犯怵
门缝中间正有一位马脸老太太冲着屋里粲然一笑——那是吓死人的节奏

淡淡不如风

秋实 发表于 2021-10-1 20:22
作为一个打过两万多针的老病号了————触目惊心，让人犯怵
门缝中间正有一位马脸老太太冲着屋里粲然一 ...

我们的病友里，我这算打针打得少的。
什么事，习惯了，就不会犯怵了。
因为它已经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欧阳梦儿

我就是那常常吓你一跳的光明。

淡淡不如风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1-10-15 11:39
我就是那常常吓你一跳的光明。

你是五十年后的马脸老太太，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