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晓萍 于 2022-1-2 15:03 编辑
一
打工这个词,是来了广东之后才知晓的。一般泛指工厂里为私人老板干活的群体,后面慢慢演变为凡离开故土出来工作都称为打工。我也有一段打工的经历。那时从内地出来,没有专业的文凭,很难在外求职,于是做了一名校园里的宿管员。
辉加了我的微信,我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加的她,后来慢慢想起,一次我们在路上偶遇,聊了一会后,相互留下了彼此的QQ号码。
我第一天去上班,她知道我是新来的,主动跟我靠近。因为我们同是家属,同是一个地方的老乡,关系自然亲近起来。她热情,善于表达,絮絮叨叨,什么都跟我说。我不知道宿管员第一步的工作该怎么做。她是老员工,有了她的帮助,我很快投入进来。
出来之前一直在办公室做档案管理,现在要系上围裙做服务工作,说真的,这令我的心理有一种巨大的落差。这种落差就像一个拘谨的人,始终放不开手脚。
出来之前他跟我说,有一份宿管员的工作,你愿不愿意做。我回想起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的辛苦,有一次我们给他打电话,儿子在跟他哭诉,我也在跟他哭诉,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二
我们每个人带一个班。我分在初中部,带初一,她在高中部带高一。
我们每天的任务是早上六点半叫醒学生起床,催促学生早点离开宿舍。等学生上早读的间隙,检查每个房间学生的卫生。宿舍管理处对管理员的要求,即是教会每个学生做好自己份内的卫生外,再按值日轮流做好房间,卫生间,阳台的公共卫生。学生房间的卫生干净程度,由各楼层选派一个楼层长,共同检查。要求物品按规定摆放整齐,被子周正,床单平整,床上枕头下面没有东西,柜子里衣服叠得整齐,阳台栏杆,玻璃窗没有灰,卫生间没有异味,地板铮亮如洗。如果学生卫生没有做到位,就由宿管员负责。当我们去食堂吃早餐的间隙,由管理处的助手带领六个楼层长对每个房间的卫生检查进行打分。
这中间有一个时间段,吃完早餐,我们可以兼顾一下私活。在食堂旁边,有专卖教职员工的新鲜蔬菜与肉食。买完菜后可以偷偷把菜送回家。
如果学生房间的卫生检查到位,上午的时间其实蛮充足的。吃早餐前把学生换下来的衣服用小推车送到洗衣房,基于外套,内衣内裤袜子部分要求学生自己动手。那个时间段,我们一人推着一辆装满学生脏衣服的车,听着车轮摩擦地面的轱辘轱辘声,走在浓荫下的校道去往教工宿舍的区域,感觉是快乐的。那时教师匆匆从宿舍出来往教室赶,有时会碰见熟悉的老师,我自卑而敏感的心思,总觉得不好意思。
余下的时间里,可以呆在宿管员的休息室里,可以睡觉,原则上不允许串房。但辉总会跑下来,与我聊天。
学生中餐时间,上午十一半点,我们必须提前赶到食堂打饭与打汤。这期间需系上白色的围裙戴上白色的帽子,食堂的工作人员负责把饭打在一个大饭盆里,汤在一个大桶里,由宿管员自己打好,用小推车送到自己带的班级。再把饭和汤分别盛在每个同学的饭盒,等学生吃完饭后我们才能离开。
中午学生午睡期间,我们必须督促他们午睡,然后在走廊巡逻,如有学生在宿舍吵闹或经常讲话影响其他同学休息,可以把情况反应给班主任。
中午学生起床后,与早上一样如出一辙,打扫完卫生才能离开宿舍。下午的时间比较充裕,我们可以回家早早把晚饭做好,吃了晚饭后再去食堂给学生盛饭。
学生上晚修的时间,我们是自由的。等学生下晚修我们提前赶到宿舍,督促他们早点睡觉,并在走廊巡逻,维持纪律。整个宿舍安静下来,我们才能离开,因为有专门的夜班老师值班。
这一天的任务即算完成。
三
宿舍里的工作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与学生之间的相处。
私立学校一般都是小班制。一个班30个学生,有的班会多几个,有的班会少几个。我们班因为是新生,都是从内地刚转过来的孩子,班上只有26个学生。按六个学生一个房间,总共只有五个房间需要管理。男女生分开,男生楼在右侧,女生楼在左侧,我班的女生在二楼,男生在五楼,管理上就相应地增加了难度。
辉说你们是初一,学生要好带一些。一开始就要把他们的坏习惯纠正过来,否则到了高中,个个都成了老油条,更加难管理。她说你看某某,她不善管理,学生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房间里的卫生学生都不肯做,她只好自己打扫每个房间的卫生。
私立学校的学生大多是没考上公立学校,才来这里就读,因此调皮难管的孩子多的是。教师们私下里称,我们是一群与魔鬼打交道的人。抽烟喝酒谈恋爱,甚至有的还“吸毒”,他们把一种香港出的止咳药水当成毒品,里面含有可卡因的成分,一瓶瓶买来喝。
因此每周学生来校,进入宿舍都要进行开包检查,以免有那些危险物品进入校园。尽管通道堵死,还是有一些物品在宿舍被查出,什么打火机,香烟,啤酒瓶,有的床铺下还搜出了避孕套。特别是高年级,管理难度要多几倍。
我班有一个广东的男孩子,个子小巧,皮肤黝黑,一脸油滑像。中午午睡经常不在宿舍,到处乱窜。在宿舍也不睡觉,经常找人讲话,影响其他同学休息,屡屡被同宿舍同学投诉。碰见宿管也不叫人(那时学校统称我们为生活老师)。有一次他看见我走过来,他说靓女,你好靓啊。一副社会青年油腔滑调的腔调,我说你怎么说话,你才多大一点,有没有礼貌。把他叫到值班室,训斥了一顿。
他父亲来宿舍看他,我把真实情况反应给他,他父亲看样子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黑黑瘦瘦的一个老头,给他反应情况他说也没办法,从小就这个样子。
有一次他闹情绪,又哭又闹,吵着要回家,从宿舍一直跑到校门口,我怕他出事,一路跟着,死死地抱住他。直到班主任过来,才把他拉走。
上岗不久,出现这种事,我急得不知所措。后来班主任说,以后出现这种情况,你别理他,反正他也出不去。想想也是,大门有门卫把守,没有班主任的假条,学生插翅难飞。
四
每次宿舍的卫生检查评分,我倒不在意。做得不好,最多会在管理处每周的例会上,点点名。好在我的学生都还比较听话,卫生都是自己做,没要我插手。
可辉在乎。一点点不公,她都会针锋相对。譬如说她们检查卫生,连学生上铺床的栏杆上灰尘,也不放过。她们站在床梯上,用手去摸,卫生间窗玻璃的边角,也会踮起脚尖用手去拭,按评分标准扣分。
辉说她们看人,关系好的,检查自然会松一些。我不可置否,因为整个管理处初高部的四十多个管理员,就我们两个是教师家属。其余的不是靠关系进来,就是进来很早的老员工。对我们有看法,也是自然的。
有一次在饭堂给学生盛饭,一个五十多岁个子高高大大在饭堂洗菜的女人走过来,说有人说你班的学生吃饭发现菜里面有虫子,是你投诉的吗?她声音气势汹汹。据说如果菜里面学生吃到虫子,洗菜工是要罚款五十的。仿佛一瓢脏水,就那么朝我泼过来,我知道这是栽赃,有人把脏栽到了我头上。我莫名其妙,说不是我啊。她看了我一眼,又说你这种面相的人应该不会。仿佛自言自语,转过身就走开了。
这种愤愤不平经常有之,积怨久了,就会爆发。
一次辉跟我说,今天我们去饭堂,我要狠狠地骂她们一顿。我点头应答,却不知她怎么个骂法。我们来到饭堂,其他的宿管员都来了,还有饭堂的职工也在忙着开餐。
辉拿起一个空的打饭盆,拼命一敲,饭盆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后来又把饭盆往桌子上使劲一磕,饭盆发出更大的响声,她边走边骂:“她妈的,说清楚,今天是谁扣了老子的分。”她声音干脆,带着怒火,愤怒声回荡在饭厅。
我不会骂人,她骂一句,我就附和一句,没有人敢接腔。这个场面持续了几分钟,想到学生马上就要来吃饭,这场短暂地骂战就此结束。我佩服辉的胆量,要我只会忍气吞声。
晚上接到通知,明天教学处主任参加我们的周例会,要我们两人在大会上作检讨。谁把消息告到了教学处,说是影响极坏。
晚上回家跟他说了我们的事情。他说作检讨就作检讨呗,又没有什么大不了。他这样轻描淡写,我不解。他说不想做最多不做了,也没什么事啊。有他这句话,我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五
想到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迫站在台上。读小学时,语文课背诵课文,我总是第一个背完。老师就要求我站在讲台上,作课代表,其他同学来我这里背诵课文,背完一个走一个。
还有一次县里工会组织的一次文学大会,要我站在台上朗诵一首自己的诗歌。等念到我的名字,我走上台,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抖。对着话筒,我干巴巴地念完那首诗歌,仿佛那声音都不是自己的。
在单位,公司给我封了一个团支书,以身作则的同时,要求负责做其他年轻人的思想工作。期间我把一份要求结婚分房子的报告递给公司经理,他曾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递交的是一份入党申请书呢。
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现在却要我站在台上作检讨,感到既讽刺又无奈。
例会上,教学处主任严厉地批评了这次事件产生的影响,对一个学校来说,影响是极坏的。希望以此为戒,下不为例。
我拿出昨晚写好的检讨,首先站了起来,说了事情的经过,诚挚道歉。
学期末快结束了。两年时间与学生朝夕相处,相互之间也有了感情。我还记得晚上在宿舍外巡逻,那些男孩子们要我进去给他们讲故事,我欣然应诺。他们提的有关生活或学业的问题,我也欣然应诺,知道的部分,一一作答。
女生知道我要走了,她们一起拍了一张合照,送给了我,照片背面有她们十一个人的名字与电话号码。我把它放进我的相册里,只不过时间长了,字迹有些模糊,那些数字号码还很清晰。现在打开,还能看见她们青涩美丽活泼的笑颜,还能叫出其中几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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