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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 夜 湛社琴
火车从敦煌出来,快速行进着,哐当当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对面的旅客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车厢归于宁静。 白玉峰看着窗外灯光下,一闪而过的烽火台和佛塔,更加清醒。到了深夜,他习惯性地没了瞌睡。抬眼看着母亲透析后的背影,半醒半睡的守夜34年。 母亲69岁那年冬天,凌晨两点,他听到母亲呻吟声加大,赶紧打开灯,见母亲吐血的面容异常苍白。他急速将母亲送医院,急性胃出血得以制止,母亲得救。以后,白玉峰的夜就在母亲的微微鼾声里度过。 去年,母亲80岁生日那天,正透析的母亲,胸口难受。被送到医院急救室。大夫说,这样的情况很危险,需要切开气管抢救。但抢救过来后,会成植物人。白玉峰看着母亲安详的神态,他没有让大夫动刀。他怕母亲身上有刀痕。母亲那么爱美。 火车继续前行着,他不能入深睡,总觉得母亲就在身边,微微喘息着。他陪母亲还是母亲陪他,他也说不清了。白玉峰揉揉眼睛,又一个烽火台出现在眼眸里。建筑样式传播着文明融合,勾勒出人文历史轮廓与其共存的影响。这一刻,白玉峰对眼前的河西古道,有了更深理解。烽火台和佛塔在结构上同属一种向高处构筑的建筑,令人敬畏,前者是生理上,后者是精神上的。而人也就是形体和精神的统一体。 白玉峰又想起了母亲,白天透析有姐姐或妹妹陪伴。晚上,他就睡在母亲房间,有时他老婆也会换他。当然是他比较忙碌的时候,如喝完酒,怕影响母亲睡觉。 去年秋季,一个寒冷的阴雨天。南夕城郊的一条大路,被来往车辆压出了一条条黑糊糊的车辙,积满了雨水。此时,一辆溅满污泥,拉着半截顶棚的轻便农用车,向一个院子行驶着。由于道路泥泞,溅起了许多泥浆。 驾车座上,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紧紧的夹克上衣,神情严肃,脸色黝黑。车里坐着身材匀称的中年男子白玉峰,身穿一件翻领的灰色大衣。他的眉毛是黑的,唇毫及鬓胡已经灰白了;他的下巴剃得光光的,整个外表,严厉中带有倦意。 当车停下后,他从车里跨出一只脚来,粗声粗气地喊,“妈,今天我陪您透析。您的生日。”他走近门槛,稍稍弯下高大的身躯,进入母亲房间。 房里挺暖和,收拾得井井有条。靠近门口,放着一个沙发形状的躺椅。他休息了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东北大骨炖烩菜的味儿。 闻着这香喷喷的味道,他用手捋了下头发。他灰白的头发,垂到了眼梢的鬓角,有点拳曲。母亲替他捋顺头发,老婆还没有上菜,他不太高兴地喊道: “喂,有人吗?” 一个黑头发、黑眉毛的女人端着一盆东北大骨炖烩菜走了出来,笑盈盈的。尽管她有了点年纪,但依然挺美。她说:“饭做好了?赶紧吃。咱妈已经吃过了长寿面了。你吃完,陪妈透析。” 在医院,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走了。他还睡在老屋。女人为了让他走出老屋,买了去敦煌的火车票,让他散心,让心灵回归。半个月后,在回家的火车上,他依旧睡不着。半夜,似乎听又到母亲的呼吸声。恍惚中,他站起来,给对面床铺的白发老太太盖被子。 老太太被吓醒,吃惊地问:“你,你干什么?” “妈,妈”他叫了一声,眼睛涩涩的。 旅客被他们的惊叫声吵醒了,坐起来,弄明白其中原因时,埋怨声消失了。夜归于宁静。 白玉峰听着车厢里微微的鼾声,似乎母亲就在他身边睡着。 (原载于2021年《奔流》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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