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
学校在一条公路旁，公路下边是一条小河，小河对岸是一片田地，地里长着齐腰深的玉米，再往前是一个小村庄，村庄背后就是高高耸立的大山了。大山那边又是什么，得爬到山顶才知晓。每天早上，我都会从学校的大门出来，穿过公路，趟过小河，走过田间小路，从村庄背后爬上那条石子铺垫的牛车路，到达山顶。山顶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到处是裸露的白色石块，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石缝中长着青草，不知名的小花，灌木，还有矮松。山坳里又是几户人家，门前屋后是一片地，地里还是玉米，但明显没有山下的粗壮。我攀上山顶时，夏日的第一缕阳光也穿过重重大山，照到这片山坡上了。我把腿搭在一块高高突起的石头上压腿时，地里传来锄头铲地的嚓嚓声，循声望去，有勤劳的农妇在弯腰锄地，看一下腕上的手表，七点整。
其实这里也还不是山顶，只是在学校看起来是山顶，到了这里，往远处一看，对面还有一座更高的山，遥遥地耸立着，再翻过那座山，会有什么？无外乎还是村庄田地，然后又是山。云贵高原大都是这样的地形。群山连绵，山与山之间较平坦宽阔的地方叫坝子，如昆明坝子、宜良坝子、陆良坝子、曲靖坝子。坝子是那个地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人口较集中，城市都建在坝子。山谷间往往有一条河，河谷相对平坦窄长的地方，就是集镇，这样的地方往往叫什么冲或是什么谷，。学校、政府、街道都顺河而建，村庄则大部分在山腰或者山顶平坦的地方。过去有三句话形容云贵高原；“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现在除了第二句是不可更改的，其它两条好像都不够准确了，就天气来说，云贵高原曾经常常是阴雨连绵，但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夏初，天天晴好，滴雨不降，造成严重干旱，其实好几年没有真正地降过大雪了。“人无三两银”说的也不具有普遍性了，就我们这个小城来讲，煤炭资源丰富，改革开放以后，造就了一批暴发户，资产千万甚至上亿的也不很稀罕了，在乡下的柏油路上看见开着宝马或者奔驰的，那肯定是煤矿老板。
下山的路上，只要我愿意，就可以采回早饭菜：诸如木通藤、蕨菜等在城里的饭店里价格昂贵的野菜。天天从田边经过，那个热情的菜农总要笑嘻嘻地和我聊上几句，说说菜的长势，孩子的学习，老人的身体。时间长了，像亲戚一样，有时看见我下山来，她就会摘一把菜，硬要塞到我手里。年末杀猪，则不但要去吃两三顿饭，回来还要割一块瘦肉带来。当然，逢年过节，我也会买一些礼物送去。
暑假里老师们相邀出游，要么到遥远的山顶去烧洋芋，有时候居然有几十几辆摩托，浩浩荡荡，在山路上盘旋而上，满眼的树木绿得耀眼，纷纷往后跑，树林间的鸟儿看到这颇有声势的摩托车队，扑棱棱地张皇失措地飞起来。这原是它们的领地，被我们惊扰了，所以每当看到它们受惊吓的样子，我都要对它们抱歉地行注目礼，或者送给它们一个安慰的笑容。烧洋芋时最热闹，孩子们热情高涨，纷纷跑到树林里去捡柴禾，拾菌子，摘杨梅，我们只好跟着孩子们。男人们燃火，烧洋芋、茄子、小瓜，那柴火烧出来的美味，是任何高明的厨师也烹饪不出来的。有时候还会看到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脚边逃逸，也会看到美丽的拖着长长的彩色尾巴的锦鸡，躲在矮小的灌木后很自恋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有时我们又顺河而下，到一个叫“大河边”的地方捞鱼，那条河最后汇入北盘江。因为远离集镇，很清澈。捞鱼不是在那条河里，而是河周围的沟渠和稻田里，小鱼小虾都很多，我们带着孩子在河里捡鹅卵石，脱了鞋子在沙滩上走路，或者教孩子们捡扁平的石块打水漂，我总能让一块石块在河面潇洒地“凌波微步”，当那石块一次次在水面激起小小的浪花时，孩子们就一片惊呼，齐刷刷崇拜地看着我。男教师们则从村里借来篮子或笊篱，在沟渠里捞鱼虾，有时村民还会来帮忙，总能捞到漫漫的一桶。晚上回来不论在哪一家，煮鱼炸虾，喝酒聊天，一直要持续到深夜。
周末也会相聚打打小牌，在哪家打晚上就在哪家吃饭。大家一起做饭，有人淘米，有人洗菜，有人炒菜，有人盛饭，热热闹闹吃完再接着打。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年，2004年我调进城里。现在放假了，我又回到这里，每天清晨照样去爬山。出学校大门，穿过公路，趟过小河，走过田间小路，爬到山顶。在山顶眺望一阵，或者坐在洁净的石块上，让暖暖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然后披一身阳光，下山，和那个亲戚一样的村妇热情地聊一阵，再回来。学校里每一个教师用熟悉的语调和我打招呼，就像我从没离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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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7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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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8 08: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