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22-4-8 14:36 编辑
春雨，是春天大踏步迈出的脚步。一场春雨之前的春，总是小心翼翼的，如同昌黎地秧歌里的妞，袅娜着细细碎碎的步子，过了好长些时日呢，还仿佛停在原地似的。2022年春，碣石大地第一场春雨到来之前，春和冬，彼此之间还处在暧昧期，你戴着我的帽子，我穿着你的大衣，你戴着我的围巾，我踏着你的棉靴。
而一场春雨，则是响在他们耳边的汽笛。它意味着，他们之中的一位，即将登上远行的客车，去一个他们谁也说不清楚的地方。
这期间，不仅春冬的心情是复杂的，2022年飘落在碣石大地上的第一场春雨，心情也是复杂的。
春雨来临前，是一两天昏昏暗暗的日子。白天雾蒙蒙的，人在户外，与万物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水气。世界变成一个迷离的大玻璃体。人，车，穿行在路上，仿佛穿行在一首不明意境的长诗里。情绪化的人心里跟着飞起了细沙，情绪稳定的人该做啥做着啥，只会偶尔想象一下这昏暗日子后的太阳光。没过多久，就起风了，春风打口哨的水平真的是一绝，刹那间，也许会让七十年代的人想起吹着自在口哨的十六岁花季。风中，小树苗东倒西歪，嘴里不住地喊着妈妈，妈妈。风来得有些急，散步的老人来不及赶回屋子，便略微计算下到家的距离，或沿原路线，或转身逆行，走路的神态和姿势都发生着夸张的改变。此时，风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有一时刻很不畅通，仿佛和某个障碍物撕扯一番后，才顺利发出，一种不和谐的金属音质猛然让人一惊，越发期待温暖平静的室内了。
2022年，我更怕冷了。即便没有这雾气凉风，在室外转悠一圈，也大概率会引发一场连续多日的肠胃炎。似乎，我除非被照顾成温室里的花草，身体才能犒劳我更多优惠。可谁会把我看成温室的花草呢，上班，采购，要想生活延续，哪少得了和户外的风打交道呀。每每走进凉风，我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猫腰弓背，双腿灌铅，凉气从身体各个方向向我袭来，之后聚集到身体中心，一并向腹部发力。那时，我是打心眼里抱怨这春日的寒风的。我想，倘若不是这风能引来一场淅沥的春雨，会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心里狠狠地将它诅咒一番呢。
2022年，碣石山下的这春雨，其实是不能用场来形容的，因为它尚未形成“场”的声势。第二天清晨，我在室内，根本感受不到这雨的存在，只是觉得天气还有点阴沉，可风终究停了，外面应该很平静安稳，应该是一个比较不错的散步天气吧。却依旧不敢少穿，披上一件能够和春花斗艳的黄羽绒服就下了楼。楼道里温度不高，却不能用冷形容了，空气中夹杂着丝丝潮气，不同于以往令人作恶的垃圾水泥交杂的味道，有几分泥土的气息。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楼宇门。户外依旧有风，却很微弱，微弱的风，像是刚刚赶过一个露珠之夜，身上携满了水气，我走进风里，一会儿功夫，水气就从风的衣服沾染到我的衣服上，顶着风的羽绒服的那片黄，就越发润泽光鲜起来，像是刚刚苏醒过来有了生命迹象的花瓣。最初的一刻，我惊诧住了，怀疑风散播湿度的威力，用手抚摸着更加娇艳的羽绒服黄，好奇地发呆。那一刻，我没有把这样的场景和一场春雨联系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距离上一次春雨的时间太久远，更是因为这是一场不像春雨的春雨。
上楼拿把雨伞吧，这么样纷纷扬扬的雨丝，终究也会把人全身淋湿的。只是撑开雨伞时，丝毫感觉不到这雨伞发挥任何作用，又看到迎面走来的人们晃动着悠闲的双臂，便不由得把雨伞收起。走了几分钟，又觉得雨伞似乎有作用，就又把它撑起。第一场春雨，该是和我有着多大的缘分呢，我们还素不相识呢，就跟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这雨，似薄烟，似雾气，遥看无，唯浸润，才能感受。水泥路面，很快变得湿漉漉的，一片连着一片，凹下去的部位，竟存了水，泛着刺眼的光亮。不自觉间，我的右脚就踩到一汪水，水很快透过鞋底，润过棉质鞋帮、带着我体温的纯棉袜，与我的脚掌、脚趾相遇。我打了一个激灵，加快返回的脚步。雨却在我身后追赶我，我的脚步越快，它追赶我的步子便越快，我的呼吸越急促，它的呼吸便越急促，到了后来，我听见它们滴滴答答跑在水泥路面的声响了，我看见车窗内的雨刷器一个接一个地晃动了起来。雨刷器，不就是雨强度的测量仪嘛。此刻它们快速大幅度地摇摆着，我也快速大幅度地支配着我的四肢，和四面围拢过来的雨赛跑。最后的几十米，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房间，一路追赶我的雨，声响也由最初的滴答变成了噼啪。
坐在沙发上，听窗外的雨声。滴答，滴答，噼啪，噼啪。两种声响不断转换。它们是不是代表着春天的发声呢。在我的眼里，雨是年轻的，是活泼直白的。雨嬉阳台，滴答，滴答，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快；雨敲地面，噼啪，噼啪，写意的是内心的慌乱；雨丝飘飘，无声无息，许是忧伤，许是期许。雨的姐姐一定是雪吧。虽为一母所生，雪的秉性却大不同于雨。雪文静，内敛，无论步子多大，落在地上总是轻悄无声。雪是空灵无羁的，她以曼舞天空为目的，令人朝拜、礼赞。相比之下，雨更像和我们一起生活在人间的姐妹。雪的脱俗，让人觉得她迟早要回归天国，她们只是人间短暂的过客；雨的生动，让人觉得她终究会把家安在大地，和人类永远在一起。
少了雨的春天，不是真正的春天。这不仅是花草树木的心声，也曾经是老母亲和我的心声。
几年前，母亲在老家侍候着几亩庄稼地的时候，就格外看重春雨。从见到日历牌上的“立春”开始，母亲在心里就默默期盼着一场春雨了。那时我们深深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吃吃喝喝，将自己懒散成猪，生怕辜负了难得的春节假期。母亲虽是微笑着，看似和我们沉浸，心里却复苏着一条清晰的河。立春过后，春的迹象就会越来越浓，日头一天比一天毒，冰冻的岸堤一天比一天松软，以至于马上就到了虫鸣鸟叫的惊蛰，春耕的日子迫在眉睫了。厢房里，早已购置好了优质的玉米种和上好的有机肥，村干部也早就联系好了邻村的春耕播种机，可是，即便这些都准备得充分，少了一场春雨怎么能行呢。春天的大地，非一场滋润的春雨，否则谁的帐也不会买。那春雨到了大地的喉咙里，一定是酣甜可口的，而且富含各种营养，只有大地喝足了这来自大自然的雨水，他才会心情愉悦，配合着人类搞些播种和丰收的游戏。大地可真够聪明的，他知道人们花高价买来的化肥，不是孝敬自己而是培植那些种子的，人们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那来自天堂的春雨，干干净净地，没有经过人们大脑的过滤和算计，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也真正能让自己愉悦起来。
有一年冬天，几乎一冬无雪，母亲心里那个关于春天的河，便早于立春地复苏起来了。应该还是隆冬季节，大约腊七腊八的日子，我回老家给父母送年货，发现母亲出了满嘴的泡。我急着询问母亲缘由，母亲怎么可能告诉我，倒是一向口无遮拦的父亲，依靠在沙发上，趁着母亲去小卖部打酱油的功夫，告诉我说，母亲是因为一冬天不下雪上火了，怕春天干旱种不下玉米。那天天气阴沉，一团团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母亲在过堂屋烧火的时候，一次次走到院外，抬头看天上的云，嘴里还嘟囔着，看样子应该下雪了吧。那天中午，摆在桌子上的菜很丰盛，可母亲根本没吃出个啥滋味，她和我们的所有对话，都心不在焉。就是微笑，也是那种极其勉强的，藏满了忧伤的心事。
那年春天，不知为何，雪和雨两姊妹，躲碣石山远远。这样，在我和母亲心里，就总是窜着一条火蛇。我们在春天里，无心吃喝，更别说看柳，嘴上是水泡出了一茬又一茬，眼里顷刻间似乎窜出火苗。是一个雷声隆隆的清晨挽救了我们。隆隆雷声过后，久违的春雨就欢条着来到碣石山了。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那段时间，我一直深陷在难以自控的激动中，我给母亲打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清亮，仿佛被春雨擦拭。母亲说，这一场雨下得多好，不大不小，时间也够久，大田里的地，被润得透透的了，只等天气打开，就该着手准备春耕的那些事了。到时候找个周末，你们就都过来搭把手吧。我嗯嗯的答应着母亲，心里那块从年前就压置的大石头，终于平稳着落了。
如今，母亲来到小城，离开了土地，可是，2022年的第一场春雨，依旧是为多少人所顾盼啊。
一场春雨过后，冬和春的界限就会明显清晰了。户外的女人，可以尽情裸露光洁的脖颈，展现玲珑的曲线了。那时的风，像是被注上了令人上瘾的毒品，只要一得空闲，人们就会争抢着来到户外，享受一下这春风，这春风暖暖的，柔柔的，身体的每个毛孔都会舒展开，紧绷着的神经和受累的心也会舒展开。在春风中情不自禁微笑的，不仅仅是花，还有人。沐浴春风的人，心中所思所念的，都和春风有着相同的属性，回忆也好，期待也罢，似乎已然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一场春雨拉上了隔离冬春的帷幕，春冬之间，有了泾渭分明的边界，不再暧昧，不再互相浸染，仿佛两个性格明显迥异的姐妹，各自甩甩手臂，潇洒告个别，之后各自走各自的路去了。
这时，被一场春雨裹挟到春天的人们，才是真正地拥有春天了。短短几天之内，大自然聘请来的化妆师，就把人间大地彻头彻尾地改变为另一个模样。花该红的红，该粉的粉，该黄的黄，该白的白，该紫的紫，该蓝的蓝，叶倒是安分地直守着自己的绿，却也是安奈不住一颗汪水的心，绿中老是泛着光盈着水，甚至像一面面明晃晃的小镜子，又像是时刻在亢奋地诵读着写给谁的情诗。花草树木忙花草树木的事情，人间在忙人间的事情，农人种地，工人进厂，打字员打字，秘书员写报告，总归要振奋精神忙起来，才符合春的主题，才不负一场春雨的美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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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8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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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8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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