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也曾放浪，终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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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也曾放浪，终归宁静
文/甘树林

       北宋时，当范仲淹、柳永、晏殊等文学大咖相继去世后，欧阳修就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宗师时代。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51岁的欧阳修受命担任当年科举考试主考官，最终，该届科举各科共录取899人，其中进士共388人。在这次录取的新榜进士中，有后来名列唐宋八大家的苏轼、苏辙、曾巩；还有宋明理学的引路人张载、程颢；以及王安石变法的核心干将吕惠卿、曾布、章惇等人。由于这届录取进士的星光灿烂，也因此，1057年的这届科举，也被后世称为千年科举第一榜。

       作为主考官，欧阳修也因此成为当年考生们的集体恩师，由并此奠定了他的一代文学宗师地位，当然，这种宗师地位远非一个主考官的名衔所能胜任。在诗词作文之外，欧阳修还曾独撰《新五代史》，并作为主修人，与范镇、吕夏卿等人合撰了《新唐书》。可以说，欧阳修的一代文学宗师身份和地位毫无水分。对于欧阳修为官、修史、作文、写诗、诵词的造诣，苏轼就曾经称赞说“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评价极高。

       然而，作为当时一代文坛宗师的欧阳修晚年时自己却自我反省：“三十年前，尚好文化，嗜酒歌呼，知以乐而不知其非也。”意思是说，那时候自己还年轻，就知道“玩”得高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还是错。玩者，风流也。可见年轻时的欧阳修也是一个风流放浪的文人。

       风流文人尤其喜欢创作轻薄艳词。而且这在当时的北宋初期，似乎也是一种文人群体间的集体快活。欧阳修年轻时候，自然也随波逐流写了不少轻薄艳词，即便是结婚成家之后也不改初衷。

       宋人都爱“榜下择婿”，认为新科进士是未来的超级潜力股。据说欧阳修24岁这一年（1030年）高中进士，于是，金榜题名的他很快就迎来洞房花烛，被翰林学士胥偃定为女婿。

       但是，尽管如此，欧阳修仍然不减风流。二十多岁的他身在体制，却纵酒高歌，把酒泡妞。在后来他不知道写给哪位心爱女子的《系裙腰》词中，他就曾如此回忆：

       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素裙腰，映酥胸。

       既然写轻薄艳词是一种文人群体间的集体快活，那么在那个时代有没有人持否定态度呢？对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呵呵”了！不敢说绝对没有，但至少欧阳修的老上司——西京留守钱惟演——就很是包容。

       作为投降北宋的吴越王钱俶的第七子，为免遭杀身之祸，钱惟演非常看重攀附赵宋皇权：他先后让儿子钱暧娶了宋仁宗郭皇后的妹妹，儿子钱晦娶了宋太宗的外孙女，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了宋真宗刘皇后的哥哥刘美（刘世济），甚至在宰相丁谓得势时，把女儿嫁给丁谓的儿子，等到丁谓倒台，钱惟演又拼命踩踏这位亲家。而他自己则没事读读书、喝喝酒、泡泡妞，嘻嘻哈哈过一生以求自保。在北宋政坛，钱惟演的人品让时人很是不屑。

       不过这位在夹缝中求生、写下过“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词句的贵胄，很是欣赏欧阳修。
比如在西京洛阳时，钱惟演幕下聚集了一大批优秀词人，梅尧臣、张先等人经常是钱惟演的座上客，当然也少不了欧阳修。那时，刚刚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欧阳修，正经常写着“试问当筵眼波恨，滴滴为谁娇”的浓情艳词。

       一次，钱惟演在后园开宴，宾客都已到齐，欧阳修迟迟未至，好不容易等到人来，却发现欧阳修竟然还带了位歌妓。钱惟演不责备欧阳修，却询问歌妓说，为何迟到？歌妓慵懒回答，中午睡了午觉，醒来后发现丢了金钗，跟欧阳修一起找来找去找不着，因此才迟到。钱惟演于是说，如果欧阳推官愿意为你写一首词，我就送你一枝金钗。

       上司既然发话，欧阳修二话不说，挥笔就来了首《临江仙》：

       池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畔有堕钗横。

       把个歌妓午睡的情事写得诗情画意，立马引来满座赞誉。而钱惟演也果然让人从公库中取钱给歌妓代偿其金钗。

       在洛阳，欧阳修不仅写词咏赞歌妓，在告别心爱的女人时，他也会惆怅、失落：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而与女人在一起时的那种朦胧的美感，也经常会让他追怀、回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遗憾的是，一代文学宗师年轻时喜欢写的这些轻薄艳词，这也为他后来惹下了一些风波。

       嘉祐八年（1063年）三月，54岁的宋仁宗在汴京开封去世，消息传出，开封的商户自发罢市停业，街头巷尾到处可见为了仁宗皇帝痛哭的人，即使是乞丐和小孩子，也自发在皇宫前焚烧纸钱哭泣落泪。甚至宋仁宗去世的消息传到辽国后，宋辽交界的燕云十六州的人们“远近皆哭”，辽道宗耶律洪基则紧紧抓着宋朝使者的手，哀痛流泪说：“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

       宋仁宗的去世，带走了一个和平昌盛的时代，也让欧阳修的人生考验到来。
由于仁宗膝下无子，因此侄子赵曙得以继承皇位，是为宋英宗。宋英宗即位一年后，想要尊称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皇考”（父亲），但朝臣们则认为宋英宗继承的是宋仁宗的皇位，理应尊称宋仁宗为“皇考”，而对于宋英宗的亲生父亲，则应称为“皇伯”（伯父）。

       这场爆发在英宗与朝臣之间的争议，史称“濮议”事件，这跟后来明代继承堂哥武宗皇位的嘉靖皇帝面对的“大礼议”事件很相似。

       当时，以韩琦、欧阳修为主的政府系统（中书派）支持宋英宗称生父为皇考，但以司马光、范纯仁、吕公著为首的言官系统（台谏派）则坚决反对，认为只能称皇伯。在人情与礼制之争中，欧阳修一派代表着宋英宗，司马光一派则代表着太后（曹太后），双方实际上的利益与权力之争，使得这场争议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政治角力因素。最终，欧阳修一派在宋英宗的支持下取得胜利，但是欧阳修也因此得罪了司马光等士大夫阶层。

       事件结束后，士大夫阶层开始联合筹划如何攻击欧阳修。而就在此时，恰好欧阳修的妻弟薛宗孺此前因私事对欧阳修怀恨在心，到处造谣说欧阳修与儿媳吴氏有染。御史中丞彭思永听说此事后，觉得可以利用，就告诉了御史蒋之奇。

       于是，御史蒋之奇搜集欧阳修生平所作的那些轻薄艳词上纲上线，上疏“揭发”所谓的欧阳修乱伦丑闻，一时引发轩然大波，1067年，欧阳修最终被免去参知政事（副宰相），此后，欧阳修被逐出京师，相继出任亳州、青州、蔡州等地知州。

       宋英宗去世后，尽管“乱伦”事件后来查清纯属污蔑，蒋之奇也最终被贬谪出京，宋神宗还下令在朝堂张榜替欧阳修鸣冤，但是这种恶毒的攻击，还是让欧阳修身心俱疲。于是欧阳修一再上书宋神宗，希望能退休养老。
按宋代规定，官员可以到70岁退休，当时欧阳修才60多岁。有门生便问这是为何。欧阳修的回答是：“我平生的名节，已经被后生描画尽了。惟有尽快退休保全名节。岂能等待别人驱赶呢？”由此可见，一代文坛宗师在经历“乱伦”诬陷等政坛风雨后晚年心态的急转直下，这种内心的苍凉与悲愤，使得他渴望安静与祥宁。

       经过多次上书恳请，最终宋神宗在1071年批准了他的退休请求，但同时也希望欧阳修不要离京城开封太远，以便随时召唤咨询，于是，欧阳修最终选择了临近开封、自己曾经做过知州的颍州（今安徽阜阳）作为退休养老之地。或许他年轻时写下的《浪淘沙•把酒祝东风》更能表达心意：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更加用心地整理自己平生的文章，修改得很辛苦，对此妻子劝他说：“何苦如此呢？难道还怕先生责骂不成？”欧阳修的回答是：“倒不是害怕先生责骂，而是怕后生们笑话。”

       经历过年轻时候的放浪形骸、晚年的回归宁静，词人的浪子回头，更像是一种道心的回归。而对后世名声的重视，也突显出欧阳修的忐忑与敬畏。

高迎春

欧阳修年轻得志，难免轻狂把持不住。在现实中摸爬滚打，才知道了世事之艰难与坎坷，难免心灰意冷。正因为他孜孜不倦修订文稿，对文化无比敬畏，才使得纵然时光千年，依然难掩欧阳修文采，熠熠生辉。

甜蜜的树林

高迎春 发表于 2022-4-22 08:20
欧阳修年轻得志，难免轻狂把持不住。在现实中摸爬滚打，才知道了世事之艰难与坎坷，难免心灰意冷。正因为他 ...

版主剖析很有见地！佩服！感谢雅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