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

秦皇岛简枫

　　1、在春日里，做点闲事儿


　　闲中才能体味一些趣味，假如说黑汗白汗交替着流，那就差些意思了。少年时在父母跟前，厌恶干农活儿，那时田垄长得没个尽头，有一块地三四根垄一亩地。玉米叶子拉胳膊，发疯一样想着逃离。那时能读到的管是什么带字就成，八六年村小学有市级报纸的副刊有人民日报的大地版，当个宝一样翻过来掉过去看。学校白纸总是有的，八开的大白纸用锥子结结实实地装订好，剪贴抄写兴头十足。旁人看了，笑我是闲的。


　　唯有无用的事才能给人纯粹的快乐。女儿小时候，我给她缝沙包，学生们也和我学着缝，她们从家里带来五花八门的碎布片。什么事别沾惹，沾了惹了就上瘾，非要尽兴才罢手。一个荆条篮子装满了方正的沙包，有一天女儿问妈妈你缝沙包特别开心吧，收手。我和女儿去野外找粘土，回来洇湿了做泥人，做各种形状的物件，窗台上密密麻麻地摆着晾晒。一场大雨都噼里啪啦瘫软成泥汤子不见了，怕啥呢太阳出来再来。我哄娃很少说教，俯下身子参与其中就是了。


　　口罩成了必备的消耗品之后，化妆品反倒可有可无了。早上我出门前问渔夫去不去植物园看花，他回说那我得多闲啊我得去菜地干活和你比不了。话不多说恐生事端，骑上我的小花驴春风里走着。我遇见了好些年没见的四表哥四表嫂，嫂子说娟儿你也没变啊，没胖和咱们住一个院儿时一样。小镇的时光里，我才三十不到，到底是我三十岁的时候像五十多还是我五十多看起来像三十多。我特别爱听的时候，就不去在乎真假了。隔着口罩能辨认出来的，才真的相见欢啊。


　　去看马褂木，树下有个光头哥睡得熟。呼噜打得均匀，鞋子也脱了。袜子应该是灰色的，脚底有泥污。他睡在春光里，马褂木的高枝就在他头顶摇晃，风清树静人自在。稀稀落落的游园人语声不高，他侧了侧身子，吧嗒吧嗒嘴又睡着了。我距离他不过三米远，拍他揣测他，他全然不知。一团团的马莲花也开了，细长的叶伸展开，端午不远了。我看青杏小，想起了很多关于杏儿的往事。这一枚是时光那头的属于我的杏吗？不确定，但我依旧兴致勃勃地端详她们。好在今年马褂木给我留了一朵花，金光一样的灯盏，也像酒樽薄而脆，近了易醉。


　　带恭喜去菜地玩儿，他扛着一根大棒子满地跑。把排水沟当做迷宫一样疯跑，我也不管他，隔一会儿他喊我一声或者我喊他一声，继续各自忙。豆角黄瓜都出来了，新生的娃儿一样欢实让人稀罕。水流细小慢慢洇着浇，把水管摆放妥贴就去看恭喜。他问我白云上能坐人不，我说不能你那么壮。他说白云上只能坐小雨点，坐不住就下雨了。我们俩来时路上遇见一辆洒水车，喷着细密的水雾，他说我长大了也开洗地车。我说别了，你还是去厦门读大学吧。天蓝得透彻，白云悠悠低垂着，我就坐在流水浇园的近边，那云朵看起来比恭喜高不了三五尺。


　　2、在春日里，做妥帖事


　　在尘世间活着，不过是一段时间里持续做一件事。有兴致有情趣有意思，每一回去做，都有陌生的感觉。冬日听雪落春日赏花开，夏日细雨漫步秋日月下独酌。周而复始地往复循环，找到几年前的花开，真好啊。和眼前的比较竟然不觉有别。所谓认真地专意，私以为是指都一样事物在特定时间里最大限度地占据了一个人的行动力。


　　我喜欢与农人闲谈，常有心思从人家那里寻摸几棵秧苗几粒种子。从大地解冻开始，如没特别的事物缠身，总是要去菜田做一点事情的。用石头垛起一溜矮墙，铲除盘根错节的毛毛草。忙不完的事，干完一样坐下休息，心里透亮着。也是啊，这就是闲的没事干了。买种子买肥料，买农具买下酒菜，不能细算。昨儿个看渔夫有个本子，写了赶集买种子农具锨镐锄耙各色事物，不觉笑了。看他用草帘子苫了刚育秧的畦，喷了水，静心侍弄恐有差池。


　　他不忙乎种地忙乎垂钓也一样。人总是要有寄托，不然活着，那么久的光阴没办法熬忍。今天女儿的三层花架到了，看她兴冲冲地搬来搬去组装，喜弟就在边上不住嘴儿地喊花花。愿有牵绊事，不嫌岁月长。女儿三个宝宝，外人看起来也是闲的，她有时也说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我说别那么想，我们选择路径，是没有回头再来的机缘的。既然如此就要用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做好眼前事儿。


　　回家掏了钥匙开门，玄关柜上头是一幅画，主色调是葱绿。主题是丛林，一只慵懒的鹿，闲花野草星星点点。我习惯了出门前看一眼，回家来再看一眼。早年间一个同事送的，她叫娜子，学美术的。印象里有一件事儿是娜子的，那时我三十岁多一点，娜子拍婚纱照，第二天早上上班，忘记了为了拍照刮了眉毛。我们看她感到有些奇怪，有些不对劲，也没有马上觉察是眉毛的事，她本就清淡眉毛狭长眼。我说她颇有林忆莲风味儿，她看大家聚焦了她的脸，惊讶得大叫捂住脸把自己藏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才出来，一切都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她自己笑称刮了眉毛不画好就是鸡蛋脸。后来在超市我们遇见过，没多说什么。她告诉我她离婚了，我一点不担心她，一个内心丰盈的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自我愉悦。


　　3、在春日里，素食养心


　　旧时村里有人病，大多在冬日的漫长里。去探望的东邻西舍拎上几颗鸡蛋两缕挂面，坐下寒暄几句。那时窗外也有暖阳，隔着木窗格子透进来，屋子里的人都望那一点暖。说着等春上会好起来的话，那病着的那探望的眼睛里除了混浊之外是有光的。我们村每一年都有在春光里离开的，人们说地气往上返勾人老病呢。


　　很慢很慢的冬天终于被四野的花事迫退。希望那么多那么小，只要活着就来得及逐一地盼来。人们习惯了把很多好事归结于春日近。内心被希望的种子填满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每一天都会侧侧身子拱拱头，往外冒。


　　齐压压的马兰花最皮实，像青绿葱翠细长的小剑，护着密密麻麻的花苞。薄荷从四面八方簇拥着钻出来，赶不尽杀不绝的宿根种过一回就长长久久的在了。薄荷嫩叶摊鸡蛋最好，提神醒脑让肚腹都打个机灵。四五月份，吃尖儿，干完了活计随手掐上几把就回了。


　　泥胡菜最像坚强的士兵，最初混杂在荠菜附地菜中间不显眼，这个风一样茁壮的小子几天不见就壮得铁塔般。留下几棵给薄荷站岗放哨，豆角畦头特意留了一盆蓬苦麻菜，粉白的带一点浅紫，让人稀罕。这是我童年里最常见的花，亲着呢。


　　我在马兰花根下头放一双运动鞋，干活儿穿。脱下来的鞋子放石台上晒太阳，要立夏了，风开始暖呼呼地吹脸，毛绒绒地痒痒。


　　中饭简单，预约的杂粮粥，一盘子时蔬炒蛋。


　　4、在暮春，喜鹊是多么欢喜


　　渔夫说那块稍微大一点的地种花生，去年花生没怎么收，都填乎给喜鹊了。一帮一帮的喜鹊仰仗着那对飞翔的本领，把我的花生地当成了自家的粮仓。


　　这没什么不对，自然原本就是和谐共处的道场。做好收花生时候我们谁都进不去地，雨水淹没脚踝。春上拾掇地，满地花生壳子。


　　好家伙，喜鹊莫非充满记忆，看我们种花生，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看。嘎嘎叫着，其声势煞是欢腾。它们这是以为给它们种新果果呢，好吧，咱们一起乐呵呵的活着吧。就落在不远处踱着步，垄沟垄台不住地视察。


　　我端着新破开的葫芦瓢撒种。渔夫比喜鹊嚷得欢，浇水不能浇外边去，埋土不能上脚踩，撒种远了近了，我这个打下手全是毛病。我也不想分辨，远近多少深浅虚实，也不知秋来了能差几个花生角。


　　他抬眼看着飞过来飞过去的喜鹊说，奶奶个孙子，我可不是给你种的。我哈哈笑说可不一定啊，谁给谁忙乎全看天。等花生地瓜忙乎完，栽一些西红柿茄子辣椒秧，天就真热起来了。满身汗，通体舒坦又透亮。


　　中年之后，要学一点缝补术。不去计较不要紧的事和人。比如渔夫爱挑剔就让他挑去吧。他自是不能影响也不能改变，我愿意包容身边人。因为我，也在被包容。


　　要立夏了，立夏鹅毛住，是说风软了下来。大地覆盖住不可计数的籽实，万物生。

秦皇岛简枫

春上尽出，立夏将至。

文珺

三章文字，充满了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欢喜和欣慰。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大致就是姐姐这样的吧。令人向往的田园生活。问好

李晓萍

标准性的简式风格，欣赏了。

何足道哉

乡间俗事皆成佳趣，简楓只有的文字。

文珺

笔致别致，个性化书写，在人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中，书写自然带给人的欣喜，文字散发着诗性的美好。推荐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