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22-5-5 10:12 编辑
我大约算是一个读者。不过,至少要到三十岁之后。
我不知道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但的确很难把读书这件事和学习、进步、正能量之类的高光范畴联系起来,可能就是身体上闲暇、精神上无聊所致。毕竟在乡村小学教书,且住在学校,也没有多么高的自我要求,没想着要全身心地奉献给什么“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能力不够,热情也不够。工作中规中矩,不伤人不误人即可。
所以,干这行已然三十年,贴着一个一级教师的标签,职业经历没有什么荣光可言,每月拿着比不少同龄人少好几百上千的工资,没什么不平衡。收获总是能从付出当中找到一些端倪的。我的确可以也应该比现在做得更多更好,尽管这不代表挣钱多荣誉多的人肯定就做得比我多,比我好。
我们能拿着还能讲过去的工资,从事着并不见得劳累也没有真正压力和挑战的工作,每天甚至还可以看看书、打打牌、钓钓鱼之类有什么不好?再说不好,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不是谦虚,这就是实际情况,也迷迷瞪瞪地混了最初的十几年。到了三十岁左右的时候,看着扑腾扑腾的儿子,我有时会倒吸凉气。我一个上中等师范的人,一不识外文,二不识古文,一个勉强有些学习能力的初中毕业生的认知结构以后怎么能跟上趟儿,怎么能当好爹?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在未成年的儿子跟前跌份是很伤自尊的,我半真半假地读读书写写字,装个合格的爹吧!否则日后和孩子聊天,莫非如张岱所言,夜航船上还得把脚往后缩一缩?
读点书吧!反正有大把的时间。这个大把的时间是指在工作之外,娱乐之余依然还有的大把时间。
三十岁之前搞自考属于有针对性的读书,混了一张中文本科的自学考试学历。因为胆小,也因为对于作弊的本能抵触,自考的所有科目我都是结结实实考过来的。考试倒逼的看书效果的确很好。我可以和别人吹牛的是我当时的中外文学史考的都非常高,大体脉络可以重述,至今记得也很清楚,英语不行,所以只有一张学历。不过连自己都不大认同这张学历,没上过大学叫个什么本科?对于学历,我的口径一直是中专或者说是半文盲,因为无知的东西的确太多太多。
混学历到头了,接着读吧!没有目的的读书叫做“野狗拱地,无问西东”。大体还是从熟悉的地方入手,因为对付考试文化类的理论有一些,但具体的书没怎么读,先把一些名著扫一遍,小说散文之类的。之前乡下买书不易,新华书店倒不远,但买的很零星。其实在熟悉了网络买书之后我们疏忽了实体店的书。记忆当中的实体店卖书还是很前沿的,比如,我九二年年买的《白鹿原》和《废都》当时都是第一版,算是早的;之后贾平凹、路遥、苏童、余华、张爱玲之类都是是实体店买的。曾经很有争议的李敖、摩罗、胡适、陈独秀,我出于猎奇还有那么一点点叛逆都是花大价钱在实体店买的。网络通了之后,买书就是点击一下的事情,于是买书从一本一本地买变成了一摞一摞地买,范围从纯文学扩展到历史类、纪实类、政治类、哲学类等等,算起来都是经典。就认知范围来讲,我所涉猎的都是先买过来再说,书橱也变成了书架,然后变成几个了书架,再到书房里半壁江山都是书,直到如今,我觉得可以收手了,也就大体收手了。
问题来了,是读得多还是买的多?当买变的相对容易之后,就有点像猴子掰玉米,未必都吃得下。书架上有的书至今是新的,证明自己没有读。第二个问题是是读得多还是记得多?这个几乎不用回答了,没有谁读过书之后就能记得。曾经想用读书笔记的方式强迫自己多记住一些,也的确写了一些,但是写着写着觉得无趣,无意识地钻进了一个固定的套路当中,比如读了本什么书,书的主要内容是什么,有什么感悟,大抵如此,少有例外。
前一段时间,电视剧《人世间》很火。以前的习惯,我肯定是要买来读一读的,但是这次没有,因为我不抱太大希望。现实主义的小说太多了,我读的也不算少,古今中外的叫上名字的似乎都浏览过,中国的从《红楼梦》到《白鹿原》,鲁郭茅巴老曹都有好东西,也都在曾经的时代有过很大的影响并且在继续影响。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小说散文,我们是不是永远跟着后面跑?八九十年代是个文学井喷的时代,主要都是现实主义以及稍作突破的现实主义作品。梁晓声的小说现在出来的,但是文学属性依然是上个世纪的,与那拨作家尤其是路遥、张炜、铁凝、迟子建的路径是相同的,无非是对象不同。那个年代稍有不同的是张承志、王安忆、莫言和阎连科,他们尝试着作表现手段的突破,冠以魔幻现实主义或者叫神实主义,都离不开一个主义。不如索性跳开文学的层面就看一下电视剧,表现力不亚于小说本身的。为什么很多人推崇电影?就是因为电影是太过综合的艺术,如果在文学表现方式以及挖掘深度上不作颠覆性的突破,纯粹的现实主义小说很难获取持久的生命力。
很多人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张爱玲,就是他们的文学性和思想深度大幅度地战胜了故事本身,不读作品无法领略其独特的文学属性。
有一度时间拉美文学很火爆,与诺贝尔奖的推崇有关,也与其独特的文化背景有关,毕竟那是一个不大为人所关注的世界。在我们小时候,聂鲁达肯定比马尔克斯和略萨更有名;东欧文学也很有市场,但肯定有文学之外的因素。诗歌兴对于一个国家不是件好事,米兰昆德拉和哈维尔背后是一个被苏联坦克碾压的民族;奈保尔成全了一个叫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地方,也是殖民地文学的尴尬。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获奖文学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文学,最多只能说是西方视角下的好小说而已,而东西方有着先天的差异,和而不同没什么不好,没必要唯诺贝尔奖评判。莫言和陈忠实,莫言获奖了,东西好,陈忠实更好,但他不可能获奖,因为老外不懂中国。他们以为中国人头上还有辨子,莫言写中国人穷的毫无尊严,高行健写中国人神秘诡异,余华写中国好死不如赖活,他们能接受,陈忠实写中国人还能生生不息,他们就很奇怪了。
日本人一直以香蕉人为追求,外黄里白,贴着西方走的。西方有些认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江和川端都拿过诺贝尔奖,但是你说日本肯定就比我们的好,我看也不一定。前段时间和安聊天,我说日本人的小说读一读芥川和三岛就行了,其他不要读许多,一个路子,村上不获奖很正常,挣钱多也正常。安说日本人海鲜吃多了,阴气重。虽是笑话,但文学肯定是脱离不开文化的,一个东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你看着身上是不是有点汗毛倒竖的感觉,还有那些日本电影,有几抹亮色?岛国的不安全感让他们格外敏感,他们没有办法产生托尔斯泰、雨果、鲁迅,也不会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斯基、普鲁斯特和歌德,连海明威和威廉福格纳都不会产生,他们的文化背景上缺少那种大格局和大气量。
他们的俳句有点意思。凡是从中国过去的东西,他们保留的基本上比我们都好,茶道、插花、剑道也是如此。即便是三国演义,他们的游戏开发比我们都成功,他们好学是真,内怯也是真。
日本的小说我基本上也不看了,再多看浪费时间。
准确地讲,我现在小说看的极少,总是似曾相识,总是串门,也总是记不住。有时想,可能是自己没有能力看原版,那肯定会更深入一些,但是我又没那个能力,更没有想法了。
我对于经典多少有些不敬,可以认为是对于自己偷懒的一种开解。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出息,也吃不了苦,好学上进者可不能受我误导,我基本上是自说自话,无意别人。
最主要的问题是,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在有限的时间内,只能取舍。
一个最近的事情,我翻了翻为孩子买的《三国志》,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关于阅读所谓经典必有取舍的想法。《三国志》作为正史,在三国关联文字汗牛充栋之际,看看很有必要。尽管不长,翻着翻着,我还是跳过了不少传记。主要人物看一看的确能厘清相对真实的历史事实,比如诸葛亮打仗并不擅长,王朗是当世的经学大家,都是有些颠覆习惯认知的,但是将近有一小半的人物,就是那种七八个人凑成一篇的人物传记,他们在当世可能有个一官半职,毕竟进了史书,可是之后毫无动静,是彻底的不复存在,比如曹操的二十五个儿子,多叫一个名字有什么意义?无非多掉一下书袋。
关于死亡有一个说法,就是死亡分两次,第一次是肉体上的死亡,第二次是所有记住他们的人的死亡,那是彻底的死亡。这些传记上的小人物几乎就是彻底的死亡,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将他们复活。
类似的还有史记、汉书、通鉴什么的,如果不是专业的学者,其实也没必要通读的。我一直不大相信当真有多少人读过二十四史,因为有悖常识。二十四史,四千七百万字,都是古文,如果精读,即便专心致志没有二十年是拿不下来的。我承认明朝王夫之和清朝钱大昕读过到他们为之的部分,因为他们有系统的点评和注释,至于什么当红作家还是个毛头小子动辄说自己读过二十四史,只能让人汗颜。
我手里有至今为止的剑桥中国史,因为不是古文,读得算顺畅,但是好几年了没读完,一大半吧!也不打算读完。兴趣来了翻一翻,最感兴趣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两本,几百万字是有的,因为这段历史系统的读本还真不多,自己不出自己的普及版当代史,反过来让别人先出书,有些别扭。
读书究竟为了什么或者说得到了些什么,我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每个人出发点不同,但肯定有一条是填补自己的认知,多维度地读读历史书籍可以减少一些认知上的空白。不能否认,有些教育,有些宣传实际上是屏蔽一些认知的,不愿意把事情搞复杂。比如我们说自己是炎黄子孙,都这样说那就这样吧!事实呢?事实是这两人原本就是对头,可能压根就没有这两人,顾颉刚就说大禹不过是条虫子,这样一说就不好听了;再比如说,我们的口径是我们一直是多民族统一的国家,多民族是真的,真正的统一时间肯定没有分裂的时间长。秦皇汉武都没有统一到现在的疆域,唐朝的时候疆域倒是很大,比现在大很多,可只维系了三年,坦罗斯之战输了之后就缩回来了;宋朝就更可怜了,撇开民族偏见,其实那时候的契丹比宋朝可能更有影响力,他们占据的也是中原地区,而宋朝呢?船到淮河即天涯——淮河成了国界线,很惨的;明朝也是十八行省的承袭,边疆地区控制的很有限,还真是清朝到十八世纪的时候奠定了现在的疆域,我们的地图是一片秋海棠,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再到后来,又缩小了,蒙古和外兴安岭没了,变成了现在的雄鸡状。
也不能说我们的祖上完全就是不在乎自己的疆域,因为观念有问题,他们始终秉持天下观念,全天下都是我们的,给不给你都是我们的,反正你们都是蛮夷。西方人疆域观念可能更差,基督教世界,都是教皇的,我不摸你一下头,给你弄顶帽子,你国王都当不成,到了现代才有改变,但是欧盟的轻松成型也是传统因素在起作用。
所以,我有时偏好读一些历史,因为中国历史水分不大,除李世民喜欢改并强行改之外,别人都不大改。史官是对上天负责的,没必要敷衍当代帝王,敬天法祖是他们恪守的准则,不敢动摇。
但我读得依然不多,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之类我读得很少,因为读不完,也因为很多地方没必要,编年体的很多年没大事,读的有什么用,纪传体的很多人没动静,也没有触碰的必要。
文学作品太多,永远只能读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历史书籍太多,交叉重复的也不少,只能遴选部分,捍卫一些常识,那么标志为“爱智慧”的哲学类书籍总该多读一些吧!坦白讲,我现在也不怎么读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些根本读不懂。罗素和冯友兰明明写的是哲学史,我只能读出历史读不出哲学,至于涉猎的尼采、叔本华、佛洛伊德、海德格尔、萨特之类,都很高大上,就是不知所云。一个《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写一本,萨特写一本,我还是既不知道什么是存在也不知道什么叫时间。往前往后在扩展一下吧!福柯、阿伦特、雅斯贝尔斯、维特根斯坦、胡塞尔、哈耶克、以赛亚伯林,再不济,我弄点邓晓芒的翻译和解析,依然入不了门。倒是几本畅销书能有点感触,比如阿伦特的《极权主义起源》,雅斯贝尔斯关于轴心时代似有所悟。社会学的要好看一些,等于见识,不过与智慧关联不大。国内的也只看一些浅显的,我不大否认中国更多的是思想史而没有哲学史的说法,思想史的路径,我读过张岱年、台湾的殷海光、有点偏激的孙隆基,他们的梳理还能接受,尤其是葛兆光先生三本的中国思想史我很受用,估计他有意降低维度让我们这些浅阅读者有所接受。哲学看来只能找有缘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爱智慧的,我不行。
这样一圈,我现在基本不读书了。是事实,也不绝对,只不过为不读书找个理由罢了,再也不觉得不读书有什么负罪感似的。书还在,不少还是崭新的,有时也翻翻,肯定不会求全责备。比如跟风买了《管锥篇》、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基本上就搁置了,钱钟书和陈寅格的知识量,一般人坐火箭也赶不上的,那就不赶。再说陈和钱是大学问家不假,但他们的学问和我们的学习生活其实没什么关联,他们有点像乾嘉小学的路子,写的时候就不是冲着别人的,所以我们读不通也正常;六本《昭明文选》买了有十几年,也应该是看《三国志》的路子去挑挑拣拣看一些;至于一本大部头《国史旧闻》以后肯定会读完,人家陈登原先生用一辈子写一套书,我们不过是读一下,他都能坚持,我也应该坚持,再说逸闻趣事,一般都不反对,就像我看的唐宋传奇集子,很受用,因为有趣。
也有过一段时间,特别崇拜那些读书很多很好的人,总觉得自己在虚度时光什么的,有点自责。回头一看,依然崇拜,不过和我没关系,甄嬛讲,臣妾做不到啊。那就顺其自然,放下读书的那么一点点执念,当一个小学老师我这点储备大体还能混十几年,不至于太磕碜。汤师爷讲,吃着火锅唱着歌是过日子,我啃着馒头也能唱着歌,过的也叫日子,也能嚼出菜根的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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