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佛床的抒情王子 ——闲话仓央嘉措

何足道哉

　　坐佛床的抒情王子


　　——闲话仓央嘉措


　　中国历史上，写诗入禅的诗人不多，王维算一个。书写山水田园诗，空灵澄澈，不染烟尘，颇具禅机佛理。清代学者赵殿成说：“右丞通于禅理，故语无背触，甜澈中边。空外之音也，水中之影也，香之于沉实也，果之于木瓜也，酒之于建康也，使人索之于离即之间，骤欲去之而不可得，盖空诸所有而独契其宗。”唐人称李白为“诗仙”，称杜甫为“诗圣”，而王维则被称之为“诗佛”。可见，王维是善于由诗入佛的。由诗人而遁入佛门的，更是微乎其微，著名的当属民国的李叔同，他的一首《送别》不知道飘洒了多少痴男怨女的清泪，酸楚了多少飘泊在外游子的心。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在佛学有所成就，写诗深入人心的，更是凤毛麟角。那个生活在雪域高原的出家人仓央嘉措就是不可不说之人。恐怕将佛学写成情诗，将情诗揉进佛的禅宗佛语里，仓央嘉措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知道仓央嘉措，是从他的一首《问佛》开始。“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怎麽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半是禅机半是人情，从佛的世界，诉说人的情感。跳出佛的缘因结果，却劝说人，遵从内心，珍视爱情，爱其所爱，不问劫难，不计结果。多么惊世骇俗，又多么让人感动。


　　喜欢上仓央嘉措，则是因为他的一句诗。“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这得经历了多少人世间的冷暖，品尝了多少人世间的酸楚，才可能如此透彻人生；这得对人生有多么深邃的冷眼旁观，对佛门、世俗的世界有多么深刻的体悟，才可以说出这样一击中的的箴言。是的，他是出家人，他是一个活着的佛，他是生活在佛的世界里的有血有肉有着炽热情感的人。可是，他也仅仅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生活的比很多年轻人艰辛，他的精神世界，比许多出家人丰满。因此，他短暂的一生，多情而苦恼，坎坷而凶险。


　　他恋爱过，所以，他懂得情爱的甜蜜，懂得爱欲恨的难断难了。他坐在佛床上，念着庄严的赞歌，他知道佛家的禁忌。他想做一名合格的佛，为佛事奔忙，为那些虔诚的信徒们祈福。可是，他无法压制一颗年轻的心，无法去抑制身体里一种为爱燃烧的火焰。他无时无刻不在苦痛中煎熬，咀嚼着宁静里的越来越盛火种。在寂静的佛寺，坐在宽大的佛床上，他一手念珠，一手旋转法轮，他想将幽居于内心的伤口，慢慢愈合；想将脑海里那个清丽的倩影，渐渐淡漠。将那些不合于佛教教义的俗情杂念，统统转去，只剩下空灵的心境，一腔佛事。可是，他知道，纵然走过千山万水，也无法忘却少年的痴爱，纵然放下过天地，也从来未曾放下过那段刻骨铭心。一个坐床的高僧，念经之余，去写诗，写爱到骨髓的情诗。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远在先秦时期的孟子曾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孟子给出了答案。选择一个，舍弃一个。可是，仓央嘉措无法取舍。佛是责任，是生命；情却根植于内心，挖肉剖心，也难以连根拔去。仓央嘉措，一直生活在苦恼里，煎熬之中。


　　读过诗经楚辞，读过唐诗宋词，读过马致远纳兰性德，到底，还是被一个远在雪域高原的人，一个远离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的人，被一个离经叛道的出家人，劫持了，俘获了。


　　不是佛经，而是情诗。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雪域高原，或许是因为远离了中原文化里的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亦或许是因为身处佛的世界却去倾诉人世间的卿卿我我生生死死。仓央嘉措的诗，那么特别，那么别具韵味，不知道让多少多情的人，情难自己；让多少别诸怀抱的人，一脸唏嘘：“用一朵莲花商量我们的来世，再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不用莲花去诉说佛事，却将一生的挚爱，写成诗句。佛在心里，情也刻在骨子里。


　　他的诗句，总是那么缠绵，总是那么多情，却又被佛的辉光映照着，多情而哀伤，内敛而醇厚。有别于宋代柳永的香艳，媚俗；有别于姜夔的苍凉孤寂，黍离之悲。


　　站在那圣峰底下，仰望金灿灿的佛光照耀，仓央嘉措的内心，或许是温暖的，有佛光充盈。转过身，回望茫茫戈壁皑皑白雪，他的耳畔，却响起来自尘世间清婉的笑声。不由得，那些深情的诗，脱口而出。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


　　在藏地行走，穿行在经幡与酥油茶之间，佛与诗，陪着他从生到死。


　　仓央嘉措，用佛的世界关照人的情感，他的诗，打通了从人到佛的世界，又从佛回到人的内心。深情诉说之中，饱含着禅机，也蕴含情愫。他的诗，具有一种格外的魅力。那么深沉，那么醇厚，。刻骨铭心中，总能看到希望。读起来，荡气回肠，却又庄严肃穆。


　　因为有佛理禅机，有人间至爱，所以，每一句诗，又有一种哲学意味的美感。


　　“见你，独坐菩提树下，静默不语。前世、今生、来世，一袭袈裟、一缕梵唱、一世别殇。幽幽的，一切有了开始。”--仓央嘉措《世间最美的情郎》


　　格桑花开了，遍地都是。一朵一朵离尘出世的桑格花，烂漫在山野，巷陌。在风中，雨中起起伏伏，花开花落。多像我们的世俗生活。我未曾见识过雪莲花，在我的意识里，雪域高原的雪莲花，是通神的，就像坐在禅房里的佛。那么，在仓央嘉措的眼里，桑格花与雪莲花，哪一个走进了他的内心，让他忘不了，放不下呢？“格桑花开了，开在对岸看上去很美。看得见却够不着，够不着也一样的美；雪莲花开了，开在冰山之巅，我看不见，却能想起来，想起来也一样的美。看上去很美，不如想起来很美。你在的时候很美，哪比得上，不在的时候也很美；相遇很美，离别也一样的美。彼此梦见，代价更加昂贵。”


　　在仓央嘉措的眼里，桑格花与雪莲花一样，是佛的禅机，也是世俗的美，是虚幻，也是内心的感觉。


　　仓央嘉措，用他的佛学与情诗，让人知道，住在寺院里的佛，也会有着世俗的情爱；让人知道，佛也并非断了世俗的念，了了心里的嗔，隐了眸间的爱。


　　深埋内心的情感，就是一枚不息的种子，即便是莲花座前，菩提树下，爱的种子也会发芽，不断从心底冒出来，摁捺不住。


　　出家人也好，世俗人也好，积聚于内心的情感，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对佛说，对人说。


　　坐在佛床，还是念经布途中，或者逃亡的路上，仓央嘉措诉说着，就像那个汨罗江畔孑孓而行的背影，长歌当哭。将短暂一生的感悟，对于佛，对于人的感悟，一一道来。就像一只蚕蛹，将那丝，缕缕抽出，不死不休；就像杜鹃，声声悲鸣，啼血不止。


　　我想，他首先是一位诗人，然后才是佛。


　　在佛的世界，他是一位多情的诗人；在人的世界，他又是一位坐床的高僧。


　　不知道，现在的我们，应该用佛的眼光去看待他的诗作，还是用人的眼光去看待他的情诗。


　　无论是佛还是人，万水千山不是距离，年年岁岁也不是距离。仓央嘉措，和他的情诗，一直都在。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用情诗阐释佛理，诉说哲理。


　　这样的仓央嘉措，见或不见，都在那里；念或不念，都在那里；爱与不爱，都在那里；跟与不跟，都在那里。原来，那个坐在佛床的情诗王子，早已经住进我的心里。


　　2022/5/15


　　

刘彦林

感谢老师再次支持。问好。

刘彦林

《坐佛床的抒情王子》是一篇别致的评论；评论对象是仓央嘉措这个很特别的人；对其人，尤其诗歌的解读，很到位，也很精准，抓住了仓央嘉措诗歌的精髓；语言富有特色，也很有感染力。欣赏。祝福。

何足道哉

刘彦林 发表于 2022-5-17 16:01
《坐佛床的抒情王子》是一篇别致的评论；评论对象是仓央嘉措这个很特别的人；对其人，尤其诗歌的解读，很到 ...

谢谢彦林版精彩点评，辛苦。

蛇珠

是爱让僧人有了情感，让诗有了灵魂，让佛有了力度

夏冰

独到的角度让评述文字有了新气象。

何足道哉

蛇珠 发表于 2022-5-21 15:49
是爱让僧人有了情感，让诗有了灵魂，让佛有了力度

谢谢蛇珠，谢谢来访。

何足道哉

夏冰 发表于 2022-5-21 15:51
独到的角度让评述文字有了新气象。

问好老友，久违了。

夏冰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2-5-21 16:13
问好老友，久违了。

一直乱忙，忙中偷闲来看看大家。问候！

李子四

我也读过仓央嘉措，也写过。但不及这篇好。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