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22-5-29 09:04 编辑
鬼蜮世界之鬼朋友 昏黄的灯光下,一铺狭窄的火炕上,放了一张小炕桌,炕桌边围坐着一家三口。桌上摆着半盆高粱米饭,还有半盆白菜熬土豆。三口人每人端着一只饭碗,整个屋里只有他们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只偶尔发出一声筷子夹菜时碰在铝盆沿儿上的脆响。 一碗饭下去,孩子把碗往桌上一撂,便向后蹭了一下,离开桌边。 那夫妻两个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闷着头吃饭。 孩子把身子靠在墙上,蜷起腿,双手抱住膝盖,把头扭过去,呆呆地望着窗外。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朦胧中近处园里的菜地和远处村边的杨树依稀可见。 黄昏中的村庄里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可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当别的孩子或跑或跳或嬉戏或玩耍时,他只能远远地站着,没人会和他一起玩,爸爸妈妈也不让他和别的孩子一起玩。 可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除了玩儿,还能干什么呢?家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胶皮娃娃。那娃娃胖墩墩的,就如过年时墙上贴的年画,只是现在眉眼的颜色已经快磨没了。娃娃盘腿坐着,里面是空的,屁股底下有一个洞,只要用手一捏娃娃的肚子,洞里安的哨子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那是他三岁时,爸爸妈妈带他去县城看病时买回来的。他爱不释手,整天抱在怀里捏得吱吱乱叫。可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现在玩它实在有些幼稚了。 那么还能干些什么呢?也就只能那样呆呆地望着窗外了。 就这样十几分钟过去,他始终一动不动,就那样呆呆地望着。 而爸爸妈妈吃饭的节奏也明显慢了下来,似乎他们碗里和盆里盛的是某种难得的山珍海味,要慢慢品尝才行。 孩子的眼神忽然亮起来,把整个身子探起来,盯着窗外,胸口激动地起伏着,甚至脸上也露出一丝血色。 接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甚至还摆了摆手。可是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窃生生地冲着饭桌说出来:“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正嚼着饭的爸爸妈妈都停住了。他们一起扭过头看着靠坐在墙边的孩子。 “玩什么玩儿?天都快黑了。要是磕着碰着了咋整啊?”妈妈首先开口了。 爸爸慢慢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不就出去玩一会儿吧。自己加点儿小心,别跑别跳,玩儿一会儿就回来。” 妈妈还要反对,可是看见爸爸眼角挂着的泪珠,还是忍住了。 孩子小心翼翼地下地穿了鞋,再轻轻地开门,到屋外去了。 自打孩子出了屋门,爸爸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始终盯着孩子的一举一动。而妈妈则低头默默地吃饭,借以掩饰止不住的泪水。 院子很小,小得完全不够一个孩子跑跑跳跳。而且西南角还放着扫帚、土筐之类的工具,甚至靠栅栏边还有一副犁杖……所有的这一切,甚至连凹凸不平的地面,对于这个孩子可能都是危险的。以他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有一点儿受伤。 不过孩子走得很稳,也很自觉地远离那些危险因素。他只在窗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不安地低着头,搓着手,双唇羞涩地紧闭着。最后他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把手伸出去,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灿烂的笑容。 屋里的爸爸妈妈早泪流满面。就是这样的笑容,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在儿子的脸上见过了。 孩子很懂事,在外面只待了几分钟,也没有做什么危险活动,很快就安安全全地回来了。爸爸妈妈都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孩子很快吃完饭,又提出要出去玩儿一会儿。 爸爸妈妈都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又高高兴兴地穿上鞋,再轻轻地打开门,到屋外去了。 屋里的爸爸妈妈则不发一语,继续闷头吃饭。 可是没过一会儿,孩子突然迈着小碎步跑回来了,爸爸妈妈都吃了一惊,生怕他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并没有。他只是手扒着炕沿,抬起颜色惨白的小脸,试探地问着:“我可以把娃娃拿出去玩吗?” 妈妈很奇怪:“你不是说自己长大了,不喜欢再玩了吗?” 孩子有些扭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要和我的朋友一起玩儿。” 妈妈一惊:“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在哪儿呢?” 孩子举手向窗外一指:“就在外面等着我呢?” 爸爸妈妈同时扭头向窗外望去,可是朦胧中,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影。 妈妈转过头来再问孩子:“那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孩子竟然有些迟疑:“应该是男孩儿吧!别看他穿得挺新鲜的,脸上还涂着红,可他就是男孩儿。他叫小童,名字也是男孩儿的。” 妈妈还要再问,却被爸爸摆手拦住了。他低下头轻声告诉儿子:“拿去吧,和你的朋友好好玩儿,别淘气别打仗就行。” 孩子高高兴兴拿起皮娃娃出去了。 妈妈还在不解地望着爸爸。爸爸却长长叹了口气:“哪怕有个想象中的朋友也好啊!” 一听这话,妈妈再也忍不住,眼泪顿时喷涌而出。 院子里传来皮娃娃吱吱乱叫的声音,还夹杂着孩子开心的笑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疾病和由此带来的孤独简直就是他童年的一切。 两个人继续默默吃着饭。妈妈还有些不放心,不时侧脸看看窗外的儿子。 孩子正背冲着窗口,一手手里捏着娃娃,另一只手偶尔摆动一下,似乎在与谁交流着什么。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这时的他脸上肯定充满了快乐。 突然间,孩子抱着娃娃,竟然迈开小碎步跑了起来。妈妈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自从他得了这病,就彻底被禁止跑跑跳跳了,因为他们全家根本就承担不起哪怕一次磕磕碰碰带来的后果。 妈妈果断地放下碗筷,要出去制止这种危险的行为。因为她不敢直接喊出来,生怕吓着儿子反倒出了意外。 可是还没等她下地趿鞋,就见一个转弯,孩子突然重心不稳,冲着栅栏边的犁杖直摔过去。 妈妈一把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想都不敢想,一旦儿子摔上去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就在儿子的身体已经失衡,就要扑在犁杖扶手上的一瞬间,便如虚空中伸出一只手硬生生地把他擎住了。然后那只手渐渐向上用力,再把他扶起来,重新站直了身体。 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她根本来不及思考。 院子里又暴发出孩子开心的笑声。她这才如梦方醒,望看着桌子对面爸爸疑惑的目光,不知该怎么把刚才自己见到的一幕告诉他。 愣了好一阵子,她突然想起爸爸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哪怕有个想象中的朋友也好啊!” 一想到这里,她心下顿时释然了:孩子现在这状况,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都由他去吧,只要能让他开心,哪怕有个看不见的朋友也好啊! 就这样,孩子又度过了两个月开心的时光。这期间,爸爸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但同样没有声张,生怕破坏了孩子的快乐。 两个月后的一天,还是在晚饭的饭桌上,儿子嚼着嘴里的高粱米饭和土豆白菜,忽然犹豫着抬起脸来提出一个问题:“咱家能吃顿饺子吗?” 妈妈忍住泪水,半晌无言。爸爸强作镇定,伸手摸着儿子的头,小心地问:“咋了?时间长没吃饺子馋了?过两天就上集给你买肉包顿饺子。” 孩子摇了摇头:“我不馋,就是我的朋友小童说过两天就要来接我,我想请他吃顿饺子。” 爸爸再也控制不住,急忙把脸扭过去,怕被儿子看见,而他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 第二天,他便到杀猪的大老胡那里赊回二斤净肉,包了满满一大桌纯肉馅饺子。饺子煮好了盛出来,儿子舍不得自己先吃,端了一盘出去和他的朋友一起分享。一盘饺子很快就见了底,妈妈把盘子再次盛满,很快又被吃光了。 就在他兴高采烈地端着空盘回来时,忘了像平常一样注意脚下,被门槛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的朋友很高兴,说从没吃过这么多肉的饺子。”这便成了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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