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牛老伍 于 2022-6-24 21:30 编辑
“我的阅读”,好久没有来论坛,看这议题,我喜欢。 要说我的阅读,是分为两种的,一种是主动阅读,另一种就是被动阅读了。当年在某出版社做校书郎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为“钱”所困的阅读,就叫被动阅读,而自己千方百计找金庸的武打小说,废寝忘食地读,就是主动阅读了。当然被动阅读也不是绝对的,对校对稿件,校到妙处往往就笑出声来,一口气就读了下去,不由自主忘记了比对工作了,问题是枯燥无味的稿件数量居多,这时候“被动”到委屈,就总是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地就瞟向那一排排的录入小妹们了,噼噼啪啪的键盘声,是从她们纤纤玉手流淌出来的五线谱,汇聚成美妙的“献给爱丽丝”,就这样化成了缕缕绕指柔……
聊远了,还是说阅读吧。“职业”的习惯,在阅读时我喜欢先了解作者,和很多朋友不一样,那些序(前)言也是的阅读的重点。我觉得老孟说的“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有道理的,这流程后来就决定着我对阅读的作品,是不是有再继续读下去的必要,因为人生苦短,咱也不能啥书也通吃啊,挑有味道的和有营养的才不亏自己。
讲到阅读,讲到通吃,就要讲到我最喜欢的一个人、一篇序和一本书。人,那叫段成式、书是《酉阳杂俎》,还有他写的序言。
咱先说人吧,段公子是个官二代,不,是官三代。 这么说,他就是大理段氏的多情小王子段誉喽?非也,非也。他祖上和大理段皇爷有没有血缘关系咱不清楚,就这个段公子,和风流撩妹的段誉那小子绝对是天壤之别,但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不务正业”,他姥爷武元衡是唐宪宗时代的宰相,相当于现在国务院总理级别吧,老爸段文昌后来也是国务院总理的级别。
段公子出生着这样显赫的家庭,这小子一定也是仕途通达,青云直上吧?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查来查去,发现这货就是个啃老族,不求上进,真的是不务正业,只是喜游戏市井,爱打听八卦趣闻,喜欢看书写字。他广交朋友,平时就收集奇闻怪事,在家里做起了宅男,这一宅就是半个辈子,闲得蛋痛时,就把看到的、听到的五花八门的物事写了下来,就是这本《酉阳杂俎》的雏形。
段公子每天如此这般,老爸没有面子啊,政治局开个会吧,同僚们的后代个个是蟒袍玉带,看着上火呀。这小子老这样可不是戏,得让他自食其力才是,就想了个办法,先把他搞到体制内再说,于是就让他做了个秘书省的“校书郎”。
校书郎是什么官?有人说和咱当时一样,文字校对而已,后来仔细考察,发现不是这回事,这职位这不仅仅带编制,还真是一个官儿,相当于(当地图书馆)一个小馆长吧,老爸咋的也会给儿子一官半职呀,几级几品?这倒搞不清楚,反正是公务员了。
段公子这官当的,当时就乐开了花,海量的图书,随便让他看个够,人家泡吧撩妹,他是快乐读书,读书就是上班,上班就是读书,大大的丰富了他的知识面,这样,他把所见所闻汇集成册,能够写出《酉阳杂俎》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得,作者就是这么一个公子哥,出生豪门,见多识广,学富五车。那么,他又写了个什么样的序,让我五体投地呢?
我们先看书名:《酉阳杂俎》。酉阳,地名,一说在咱湖南沅陵地区,一说在四川,在哪,咱不用考虑,不用去争,这文化遗产不怕旁人抢注,反正在中国地图上。俎,有点拗口,这字读zǔ,在古代就是(祭祀)一种容器,杂俎,这容器就是装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通俗点说,就是大杂烩吧。 可是,问题来了,大杂烩就大杂烩,前面加个“酉阳”是几个意思啊?比如《聊斋志异》、比如《三言二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呗,好听的名字这么一包装,码洋肯定比这莫名其妙的《酉阳杂俎》标得高!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传说是秦始皇开始“焚书坑儒”,《秦记》以外各种书籍无一幸免,这可苦了那些老学究和爱读书的人,咋办?惹不起躲的起吧?这帮书生们扛起书就跑,往哪里跑?大山深处呗。 书生们跑到深山老林,实在跑累了,恰好在这酉阳县的小酉山遇到了两山洞,他们就地安营扎寨,在山洞里做起学问来。这里各种各样的书籍琳琅满目,何止千卷。现在成语里和“学富五车”CP的“书通二酉”、“才贯二酉”中间的“酉”,就是指这石洞,说的是学问、才情渊博。
这样一说,我们就明白了,段公子为什么用《酉阳杂俎》做书名了。至于他是不是也到过这个山洞里面壁修炼,就不得而知了,也不重要了。
好了,我们该打开扉页了。迎面而来的就是序,才百几十字,太精彩了,我硬是背了下来: 夫《易》象"一车"之言,近于怪也。诗人南箕之奥,近乎戏也。固服缝掖者,肆笔之余,及怪及戏,无侵于儒。无若诗书之味大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也。炙鸮羞鳖,岂容下箸乎?固役而不耻者,抑志怪小说之书也。成式学落词曼,未尝覃思,无崔骃真龙之叹,有孔璋画虎之讥。饱食之暇,偶录记忆,号《酉阳杂俎》,凡三十篇,为二十卷,不以此间录味也。
嗯,这玩意不好理解,好在我喜欢古文,这之前刚好校对过《白话周易》,正好打了点底子,我们一句一句来掰,掰开了就好懂了。 先看第一句“夫《易》象‘一车’之言,近于怪也。”说的是著名的经典《周易》的第三十八卦的爻辞,它说了这样一件怪事:“上九: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宼,婚媾;往遇雨则吉。” 这是些什么鬼?晦涩难懂。不急,这句话说的意思大概是在一个细雨淅沥的日子里,一哥们看见一头野猪,拉了一车妖魔鬼怪,赶紧张弓搭箭,定睛一看,呵呵,不是鬼怪,也不是土匪,原来是迎亲的车队,喜事。 哎,我说接亲就接亲,太排场,太招摇干什么呀,花里胡哨的,还不是差点让人做鬼打。
第二句“诗人南箕之奥,近乎戏也。”又啥意思了?这个好理解,它就是个成语:“南箕北斗”,《诗经·小雅·大东》:“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讲的就是天上南边的星星像“簸箕”,不能用来簸谷子,北边星星像“斗”,但是不能用来盛酒。 这帮诗人也真是,喜欢调戏大家,你又不是神仙,天上的簸箕、酒器,凡间又咋用得了的呀?
接下来就是段公子为自己开脱了:向《周易》、《诗经》这些庄正的经典,都有搞怪的时候,我(这本书)偶尔涉及一下志怪趣谈,也无伤大雅的吧。只是经典正统好像满汉全席一样,史书如美味佳肴,百家著作如肉酱凉拌,都是极高大上的东西啊,我是…… 呵呵,我喜欢这句来了:炙鸮羞鳖……,段公子说那些大作如何如何像八大菜系,自己也就是搞点旁门左道,做个烧烤啊,烤啥?烤真宗野味——猫头鹰。擦,猫头鹰不是国家级保护动物吗,这胆子也够肥的,咱再是馋猫也不敢造次,去偷偷品尝一下。 段公子当然也不能尽是烧烤,要上火的呀,他还是不忘炖点补品——小鳖。倒是这炖沙鳖我吃过,小个的,一位一盅,绝对胜过上面罗列的菜系,不晓得是不是段公子搞错了,竟然还说自己的这些山珍海味羞得拿不出手。
原来,我理会错了。古时候,猫头鹰为不吉之物,怎么上席呢?而“羞鳖”更有段笑话:古时候鲁国大夫公父文伯请客吃饭,炖了道鳖,鳖有点小,这家伙出菜又并不会装盘盛碗,不是一位一盅地那样地客气,而在饭桌上主人还使劲招呼:“大家都趁热吃这王八啊,十全大补,呵呵”,但有个客人觉得他小气,就不给面子:“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等这些王八长大了我再来吃吧!”就走了,是为羞也……
真的是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烤乳猪、炖小鳖、炸蝉蛹……无一不用其嫩,且全是待客上品,这句倒是成为了段公子著名的谦虚词了。
接下来,段公子又是一番谦虚,说自己这本《酉阳杂俎》写得不咋地,这里就不一一解说了,段公子才华横溢的谦虚,在我看来不是做作,是不由自主地对山洞面壁的读书人和那些书籍的敬畏和崇拜,这段文采翩翩的序言,句句含典,该书编辑撰写之精彩可见一斑,而这百十来字也可看出段公子人品和文品,三观肯定是正的,就不再赘述,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嘛,万一朋友们见解比自己高明,而我仍然絮絮叨叨,岂不是要烤猫头鹰给大家品尝了吗?(鳖得自留,呵呵!)
好,我的阅读,读《酉阳杂俎》的阅读,就直接跳到了封底,这本书到底写了些什么,要知晓其怎样的精彩,梨子还得自己品尝,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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