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22-6-25 14:57 编辑
鬼蜮世界之拉帮套 刘四咽下最后一口菜,抹了下嘴巴,把桌子向炕梢一推,便下地穿鞋,要去屯里转转。 这个时候出去可能有些晚了,放局的老范头儿家里的两张牌桌应该早就坐满了人。不过没关系,刘四对看牌不像对喝酒那么上瘾,赶上了就玩儿两“丈”,有人特意来找就去凑个局,要是玩儿不上心里也不刺挠。他主要是整天没什么事儿干,就图个热闹。玩儿不上卖会儿单儿也是好的。 不过对酒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他是一天三顿都离不了酒:早上二两,中午二两,晚上基本是半斤。当然,他也喝不起啥好酒,就是供销社里卖的散装,他去一回就买回一桶,用不了个儿八月就喝光没了。这他还是省着喝的。而且还得去掉他在外喝的十次八次。 他三十好几了,爹妈都死得早,只留下两间破草房,自己过了十几年,连个老婆也没混上,留下的就只有一膀子力气。而这力气,就是他混酒混饭的资本。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了,落忙肯定少不了他。谁家盖个仓房垒个猪圈了,也都来叫他去帮工。甚至谁家间个苗儿扒个苞米了,忙不过来时也会叫他一声。而他是每叫必到,报酬只是供顿家常饭,当然免不了再加一瓶大高粱;主家要是条件好的还会炒一盘鸡蛋,外加一碗咸拉肉。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没啥盼头,也没啥不好。一个人的饭菜好对付。他甚至连桌子也不用捡,吃完饭把炕桌往炕梢一推,留下炕头儿睡觉的地方就行。第二天早上起来把剩饭一馏,就又是一顿。 今晚也和往常一样,刘四吃饱喝足了,就打算上老范头儿家里卖会儿单儿,再回家睡觉。 他闭了灯,吱呀一声随手关上房门,转身就往村里走。这么多年他从没有锁过门,也没丢过什么东西——家里除了锄头镰刀之类干活的家伙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这时天色已晚,一弯弦月高挂。村里只有是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除此以外一片沉寂。老范头家在后趟街,刘四差不多要穿过整个屯子才能走到。不过他也不着急,全当着闲逛了,只是趁着朦胧的月色一步一步前行,布底鞋踩在土路面上,低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清晰可辨。 他正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刘四。”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十分耳熟。 刘四回过头来,顿时心中一喜,原来是屯里赵三驼的媳妇李艳。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花格衫儿,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许是路走得急了,月光下似乎还能看见脸上的两片红晕。实际上她比刘四还要大上四五岁,可是由于保养得好,看起来倒像是比他小几岁的样子。刘四一点儿也没听见脚步声,也不知道她啥时候到自己身后的。 一见月亮地里的李艳,刘四一时心动,上前一把拉住胳膊:“你咋这时候来了?” 李艳比他矮了一头,抬起脸直望着他时,眼中满是哀怨:“你都多少天不上我家来了?我这不是想你了来看看吗?” 刘四咧嘴一笑:“这段儿挂锄了,也没啥活儿了啊!” 一听这话,李艳顿时把脸一绷:“咋就没活儿了呢?这段儿时间动不动就下雨,我家房子给漏的,连个睡觉地方都没有。赵三驼那个废物,土土的整不动,泥泥的整不动,你说我可咋整啊?” 刘四便忙安慰她:“抹个房子算啥活儿嘛!哪天有空儿我过去给你抹上。” 李艳娇嗔地把脚一跺:“又是哪天!你就知道哪天!给别人干活都麻溜儿的,到我这儿就知道往后推。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拉倒,我家房子漏了我活该睡湿炕。” 说罢,李艳一赌气转身就走。 刘四知道她就好整这一出,他就爱看她生气的模样,刚才也是故意逗她。这时见她前面走了,就赶忙随后跟上。一边搂住她的腰,一边陪着笑逗她开心。 李艳便把小巧的身子在倚在他的胳膊里,两个身影渐渐向村外走去。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到了李艳家。那是两间平房,房檐低矮,房上长满了蒿草,足有一尺来高,一看就是很久没收拾过的样子了。 一个瘦高又有些驼背的身影正站在门前,向路这边望着,正是李艳的男人赵三驼。他白长了一个高个子,同时却是一个弱身板,除了能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庄稼地里的活儿连个大半拉子都不如。 李艳一见,便从刘四的胳膊下挣开了,迎着赵三驼走过去。 赵三驼一边向刘四打招呼,一边拉开屋门,请他进去。 刘四却把手一摆:“屋就不进了,先干活儿吧!” 赵三驼便说:“兄弟那你先忙着,我给你炒两个菜去。” 刘四也不理他,见家伙事儿都准备好了,便再不迟疑,挽起袖子就干起来。 按说,这抹房子就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儿,怎么也得有和泥的,有叨泥的,有抹房的。可是赵三驼那身子骨,哪样都干不来。李艳是个女人家,更不顶用。刘四干脆谁都不用,自己全都包了,一个人房上房下地忙活,直干得昏天黑地,大汗淋漓。 就这样也不知干了多长时间。抬头看天上的弦月依然高挂,照得房上房下一片通亮;夜风习习,吹在满是汗水的身上身上清凉无比。刘四体格棒,干活从来不知道累,就这样他一个人把房顶整个儿都抹了一遍,小平房焕然一新,看样子今年夏天多大雨水都不能再漏了。他满意地看了一眼,这才抹了一把汗,冲屋里叫声李艳。 李艳听见叫他,知道是活儿干完了,便端着洗脸水出来。看他洗了脸,又擦了身上的汗,便和他一起进屋。这时赵三驼还在灶锅台前忙着,见他们进来,便随口说了句:“先歇会儿吧,饭还得一会儿才好呢!” 刘四也没想考虑两个菜怎么炒了那么长时间,只是点了下头,跟在李艳后面进了里屋。 和往常一样,炕上早铺好了褥子,摆上了枕头。刘四迫不及待,一把抱起李艳,扔在炕上,就要动手脱她衣服。 李艳却用两手使劲撑在他的胸口,嘴里叫道:“你等等,听我说两句话。” “有啥话干完再说。”刘四说喘着粗气,并不停手。 “再不停下我可生气了,往后再也不找你干活了。”李艳仍然和他撑拒着。 刘四这才住了手,帮她从炕上坐起来,脸对着脸,等着她说话。 李艳稍稍整理一下衣服,两眼直望着他那张被太阳晒着黑黝黝的脸,语重心长地吐出一句话来:“刘四,你该娶个媳妇了。” 这时李艳的眼神竟和平常时在他身下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一点儿也没有了那种叫他着迷的媚态,倒有些和他模糊记忆里死去的妈妈有些相似。 刘四一时有些发蒙:“我不想娶媳妇,有你就行了。” 李艳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眼中竟有些泛潮:“傻兄弟,我又不是你媳妇,又不能给你洗衣服做饭,又不能给你生孩子。你这将来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可咋整啊!” 刘四愣住了。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艳接着说:“往后你少喝点酒,多少攒点儿钱,娶个媳妇。我也不能这么拖累你一辈子啊!” 刘四还在犹疑着,李艳一只手搂在他脖子上,把他轻轻放倒在炕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赤裸着的上身,嘴里却在不停地说着:“像你这个岁数要找个大姑娘也不太可能了,就是真有岁数相当的咱也不能要——不是有毛病就是有脾气,要是好样的不早找人家了?最好找个寡妇,别找活人妻,整不好过后有罗乱……最好是没孩子的,过后生个孩子就和你一心过日子了。实在不行带个闺女的也行,千万别找带小子的,长大了还给得给盖房子娶媳妇,到了还不跟你一心……” 李艳的话慢条斯理,忽高忽低,如催眠曲一般,落在耳朵里虽然听得清楚,可是刘四的意识却模糊起来。干了半宿活儿,他疲乏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两只眼睛渐渐合上了…… 第二天早上,一片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刘四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李艳和赵三驼的坟前。那坟上都是新鲜的黑土,光滑的土面上满是他拍打的手印。 “我真该攒点钱娶个媳妇了,要不然将来死了都没有个给添坟的。”刘四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座坟,暗暗想到。 注1:拉帮套,马拉车,套在车辕内的主力称为“驾辕”,套在车辕外助力的称为“拉帮套”。有体弱者不能承担农村重活儿,便以老婆为代价找别人帮助,久而久之,形成一种稳定的关系,称为“拉帮套”。 注2:丈,看纸牌时,四人分别做庄,12圈下来近50把(有轮庄的情况)称为“一丈”,不到丈时不能随便退出或中止。一般玩时,限于时间,多以两丈为准。特殊情况另论。 注3:卖单儿,即看热闹。俗话有“卖单儿的不嫌注大”。 注4:落(lào)忙,指在办红白喜事时帮忙。其人便称为“落忙的”。 注5:咸拉肉,过去杀年猪肉多时舍不得吃,腌起来,有客人时拿出来吃。其肉极咸,味道奇怪。如今鲜肉随时可买,冰箱也可储存冻肉,早已绝迹了。 注6:挂锄,铲过三遍地后,庄稼已长起来,不用再铲,锄头被收起来,称为挂锄。此时直到秋收,是长达两个多月的农闲时节。 注7:麻溜儿的,形容不拖沓,很痛快。 注8:平房,东北的土坯房,房上要每年抹泥,泥中加盐,以防下雨漏水。俗话有:平房不漏——有盐(言)在先。草房则是起脊的,房脊两侧用稻草或谷草苫房,一般两三年也要重苫一次。 注9:半拉子,干活时能顶半个人,一般指刚下庄稼地的半大孩子,也指身体弱干活不顶个儿的成人。 注10:叨泥,这里指把和好的泥用铁锹运到房顶。 注11:家伙事儿:指干活的工具。 注12:活人妻,指离婚的。过去女人若离婚再嫁,前夫可能会找麻烦,所以李艳才有后面的话。 注13:罗乱(lan),指麻烦,乱子。 注14:到了(liǎo)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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