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联想

何足道哉

　　行走的联想


　　1、


　　在山中行走，见到了几棵生长在山坡的小树。树干有碗口粗细，不高大，却显得粗粝、苍老，给人一种老树虬枝的感觉。小树的下面是断崖，这几棵小树的树根完全裸露出来，很粗，很长，很发达。根上生根，再生根，根连着根，四下里散开去，向外爬行、蔓延。就这样，粗根生出细根，细根再生出须根。那些爬行的树根上面，还生出许多的新芽来，显得新鲜可爱。这庞大的根系，比山坡上那小树，还要强大。


　　如果不是这个断崖，我们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情景。一棵小树，需要这样庞大的根系来维持。十几、几十年过去了，山坡上的小树未见增长。而地底下，它的根却不断生长着、不断行走着。是这里的环境太过干旱，太过贫瘠了，根系不够发达，难以养活一棵树的成长。哪怕只是一棵瘦弱的小树。


　　山坡上的小树，几乎浓缩了几十年的岁月，让成长的痕迹，留在那些凹凸的树结、虬枝、密密麻麻的年轮上面，成了一棵永远长不大的树。树根却在默默行走。在泥土里，不断向下、向着远方行走。有泥土，就紧紧抓住；遇见石头，就迂回过去，然后继续前行；有雨水泼洒，就贪婪吸吮，一点一滴储存到庞大的根系里，润泽着、滋养着自己。树根知道自己的使命。不断挣扎，不断爬行，不断强大，然后，才能不断奉献。


　　树的使命是生长，树根的使命就是不断爬行，然后不断奉献。


　　我们一边感慨树木生长之艰难，却又不能不对那些不断行走的树根，发出由衷的赞叹。越是环境艰难，越发显示出行走的重要与艰辛。


　　行走，普普通通，却是一种蕴含着力量与美的行为艺术。


　　2、


　　爬山虎，牵牛花就是喜欢行走的植物。


　　破敝的墙壁上，几棵爬山虎攀援而上，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爬山虎就会将墙壁覆盖，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它总是喜欢伸出坚韧的触角在墙壁上试探，看看哪里可以落脚，哪里可以用触角紧紧抓住墙壁，一旦抓住，它就不会放手。然后，牵着长长的茎蔓，一点一点移动，一寸一寸爬行。速度足够慢，但是爬山虎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毅力，不达目的，决不放弃。我们小区外面不远处，有一座古老的中式建筑，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栽种了一些爬山虎。每年春季，那些藏在墙根泥土里面的爬山虎就会发出嫩嫩的芽，生出纤细的茎蔓，然后是一只两只的触角，小心翼翼触碰着墙壁，试探着，慢慢爬行。开始的时候，爬山虎的茎蔓和叶片是红褐色的，带着破土而出的羞涩和惶恐，用游丝一样柔韧的触须，感知这个世界。过几天，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颜色变绿了，茎蔓粗壮起来，攀援的速度加快了。沿着它们祖辈行走过的路，毫不犹豫地向上、向四下爬行。十天八天以后，再看看那墙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爬山虎织成了一张绿色的网，将那些斑驳与残缺装饰成了城市里最美的风景。


　　牵牛花可没有爬山虎那样的运气，它几乎不可能在城市里找到生存之地。它是荒原里的植物。它不像那些野草鲜花，一生一世固守在一个地方，生长、开花、凋谢、枯萎。虽然有诗人赞美它们是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精神。但牵牛花还是愿意行走。牵着一条细细的茎蔓，从荒草花丛中穿行而过，闻青草的清香，沾一身花朵的香气，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都可以在青草或者花朵的身边，打一个滚，歇息一会儿，然后爬向远方。茎蔓上面那些敏感的触须，会缠绕着前面的植物，慢慢向前爬行。有时候也会站起来，找一棵高大的植物缠缠绕绕，爬向植物的最高处。叶片层层叠叠，花朵也摇摇曳曳，比那些枝头上面的花儿，还有风姿。


　　可是，牵牛花还是愿意行走。它觉得，相比那些呆在枝头的花朵们，它的使命就是行走。既然无法像蒲公英那些飞翔，它觉得行走也是不错的选择。它始终认为，生活不仅仅有眼前草色，还有远方。远方，有诗。


　　扎在田野里的篱笆，还有荒野里枯死的树，都是牵牛花的远方，都是它眼里的诗。它牵着长长的茎蔓，穿过荒草穿过瓦砾穿过沟坎穿过一堆垒起来的石墙，奔向有些孤独有些简陋的篱笆墙，然后，一点一点缠绕起来。大的小的叶片穿过一根根竹竿，爬行、缠绕。红的粉的紫的白色的花朵在风中绽放、招摇。原来简陋的篱笆就挂满了绿色，有了生命。有人过来，眼前一亮，不由赞叹，这哪里是篱笆，这简直就是一首写在田野的诗句啊。如果你行走荒原，忽然看见前面有一棵开满鲜花的树，一朵一朵喇叭一样的花儿在风中飘摇，你就会满心喜欢，你就会觉得牵牛花的行走有了意义。你甚至会感觉到牵牛花行走到那里，那里就会有了诗情画意。


　　3、


　　水的行走，意蕴更加丰沛。所以先哲说：“智者乐水”。水之所以喜欢行走，而不是像山那样固守，一驻便为永恒。因为水是灵动，水是智慧。先民们逐水草而生，似乎就是受到水和草的启迪。草为居住，水为迁徙。因为迁徙、居住，人类得以生生不息。行走的水，人们称之为“活水”。无法行走的水，叫做“死水”。宋代朱熹有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行走的水是有益于人，有益于万物的。


　　家乡有一条河，常年水流不算大，可也涓涓不断，滋养着沿岸的人家。因此，这里的人们称之为“母亲河”。似乎，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条母亲河，滋养着一方百姓。一年大旱，河水突然断流了。看着田地里那些干枯的庄稼，人们慌了。村里年轻力壮的人，相互呼喊着，拿起铁掀镐头顺着河岸往上游寻找。找了几十里路，看见上游村子在河里拦了一道坝，河水窝在坝里不走了。乡亲们急眼了，拿起铁掀镐头掘开了土坝，那河水又哗哗流出来，流进了旱得冒了烟农田里。虽然那一年因为争夺水源，两个村子的人发生了械斗，但最终保住了全村人一年的口粮。河水一旦停滞不前，失去生命的不仅仅是水本身，还有许多生命受到威胁。


　　4、


　　那年去西藏，我看见许多朝圣路上行走的人们。那是我所见到的最为难忘的行走方式。无论路程多么遥远，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无论老人还是少年，他们几乎都采用一种“磕长头”的方式去行走。三步一磕头，一路下来，不知道伏下多少次身子，磕了多少头。风餐露宿而毫无懈怠，没有一点怨言，没有一丝的动摇，也绝不会半途而废。我看见行走中的男女老少，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睛里却是闪着光亮，一脸的虔诚与执着。那是一种怎样的行走啊。三步一磕头。风来了，裹紧褴褛衣衫，迎风向前；雨来了，披一件雨衣，或者头顶一块塑料布，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行走的脚步。


　　在西藏的那几天，我身边不断有人以“磕长头”这种方式行走。有成群结队的，有几个人，也有一个人孤独前行。一群人的行走最为震撼人心。默默行走的队伍里，不断有人俯下身去，匍匐在地，默念磕头；不断有人站起身来，继续前行。就这样，前仆后继，此起彼伏。像是疾风掠过荒原，像是波浪经过海面，起伏着，涌动着，不断向前。那种行走的力量，简直无人能够阻挡。


　　偶有一个人裹着一身暮色行走，磕头；再行走，再磕头。苍茫的戈壁，凄凉的落日，孤独的身影，让一个人的行走，竟然有了一种悲壮与苍凉的美。我远远看着，那个身影，在浓重的暮色里，起来，俯下身去，再起来。不断循环往复，缓慢的，向着更加浓重的暮色里走去。我竟然有了一种无以言说的悲怆。


　　因为心之所向，所以不断行走。


　　有了方向，有了信念，有了勇气的行走，让人神往。


　　其实，人的一生一直在行走，从起点到终点。


　　

临沂风铃

因为心中有目标，所以不断地行走。

xam720

不论是植物，还是水，还是朝圣者，行走就是一种执着，一种精神，一种向上的动力。文章看似写物，写景，其实是在写人。厚重的笔触，蕴含着深深的内涵，让人品味！欣赏，学习老师新作，问好！

李子四

读了，莫名有种感动。为老师笔下的行走。

何足道哉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2-7-3 21:11
因为心中有目标，所以不断地行走。

问好风铃，欢迎前来。谢谢。

何足道哉

xam720 发表于 2022-7-4 10:24
不论是植物，还是水，还是朝圣者，行走就是一种执着，一种精神，一种向上的动力。文章看似写物，写景，其实 ...

谢谢版主精彩点评，问好。

何足道哉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7-4 11:30
读了，莫名有种感动。为老师笔下的行走。

谢谢老师，辛苦，上茶。

王传刚

充满哲思，大受启发。

何叶叶

我们在不断行走中体味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在行走中努力拼搏发现生活的美。学习何老师佳作，祝好。

云馨

无论是人，或是植物，行走于大自然，总是努力向既定的方向前进。

赏读何老师精彩之作，问候！

文珺

文笔开阔，意蕴深厚，关于行走之种种，富含哲理，给人以深思。问好。

何足道哉

王传刚 发表于 2022-7-5 08:18
充满哲思，大受启发。

谢谢老师来读，问好。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7-5 18:37
我们在不断行走中体味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在行走中努力拼搏发现生活的美。学习何老师佳作，祝好。

问好叶叶版，谢谢光临。

何足道哉

云馨 发表于 2022-7-5 18:49
无论是人，或是植物，行走于大自然，总是努力向既定的方向前进。

赏读何老师精彩之作，问候！

云馨好，感谢光临指教。

何足道哉

文珺 发表于 2022-7-6 21:20
文笔开阔，意蕴深厚，关于行走之种种，富含哲理，给人以深思。问好。

问好文珺，谢谢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