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子四 于 2022-8-30 09:35 编辑
一
一个从广州来的陈老板找到了我,说有人推荐,请我加盟他的新办企业。
推荐人是我原来老厂的厂长。1985年,很多国营厂已经不景气了。
真想不到陈老板原来是老师,50岁,竟办起了企业。
他口才很好,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表现出对商机的敏锐。
与他对话,只有听的份儿。
我去了,那家厂,在郊区的两间平房里。隔壁就是民居。
简陋的程度,只能用作坊去表示。
一间平房做车间,只有五十平方。另一间平房做办公室兼二十多个打工仔的宿舍。架床之上还有阁楼。
陈老板算对我格外优待了,专门隔出四五个平方的小房供我单独住。我的制图板也放在小房里了。
我佩服艰苦创业的人,也就不计较条件差了。 我在这间厂居然呆上了半年,是打工最长的一次。
二
他是生产电热件的,为塑料制品厂配套。
电热件包在注塑机的料筒上,通电发热,塑料就溶了。
由于瓦数很大,极易坏,损耗是很大的。
瞄着这产品的厂家很多,竞争激烈。
听完了陈老板对国际形势、国内形势、市场分析之后,我问,请我来想解决什么问题?
陈老板说送出去的货,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几成是好的。有时客户三天就打回头了,十分被动。
我说一是出厂之前没有检测手段,二是生产工艺不定型。靠手工操作,怎能做得出标准产品。
陈老板连连称善,说我抓到了核心。
高帽子一戴,我只有死心塌地为他服务了。
我计划先做一套检测平台,保证产品的出厂合格率,然后再解决生产工艺上的问题。
陈老板让他的一个堂侄儿跟我,叫我师傅。
这徒弟叫水生,是从广西农村来的。
三
广州的郊区河道纵横。厂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座内河岛。
晚饭后,我常沿岛边散步。
八桂水系在我的家乡汇成西江,在这里注入了珠江。据说珠江水七成来源于西江。
我常为自己家乡的秀水骄傲。但流到这里,已污染得一塌胡涂。
山青水秀的地方经济不发达,发达的地方失却了大自然的美。
莫非这是人类文明的必然?
然而我不得不为了养家糊口的五斗米,相伴着这污浊了的江水。
由于与工人们一起工作生活,还有个徒弟水生,倒无多大寂寞。
水生勤奋好学,很中我意。加之是广西老乡,我常与他一起散步。
一天发现水生情绪低落,便问为何。
他说与女朋友口角了,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女朋友也在离此不远的另一个村打工。
我说找她。水生不敢。我说写信表达心曲,他又说不会写。
我从未为自己心仪的女孩写过情信,包括孩子她娘。却在珠江边帮徒弟写了一封。
三天后,水生对我说:“她来了。”
“她说要见你。”
“她不相信我能写出那封令她落泪的信,尽管我抄了一遍。”
只要不是说爱上了我,见就见吧。我苦笑。
也是一个从广西来的姑娘,我算是为徒弟“箍了煲”。
两个月后,出厂的产品保质期内回头率降为零。
陈老板固然得意。最开心的却是跑业务的两个人,从此不再受客户的白眼了,而且定单主动的来。
第六个月,我与水生基本上把有可能的工序都改成了半机械化。产量质量都上去了,工人的收入也上去了。
打工妹们都主动照顾我的生活琐事,起码,洗衣服是不用我操心的了。
本来我还打算干下去的,但后面发生了一些事。
四
陈老板交给我一只德国造的继电器:仿制它。
研究了三天,我说以国内的材料和技术,寿命指标达不到。
陈老板认为不要紧,能造出就行。
过两天,陈老板托人从香港带回二百只这种继电器,要业务员把商标刮干净拿出去推销,就说是厂的试制品。
香港的售价是三十港元,陈老板的售价却是三百元。
我说“敢都得?”(这样也行?)
却被陈老板一番大道理说得出不了声。
一天我与水生上街买材料,碰见一个在街边卖烟丝的人。水生叫他蒋师傅。
后来水生说,蒋师傅原来是这个厂的技工,在我来的前一天,被陈老板炒了。
我问清水生,蒋师傅并不是犯了什么错,顿觉得心口一阵凉意。莫非我打烂了蒋师傅的饭碗?
回到厂,我从后门进入自己的小房,无意间听到了陈老板与太太在前面办公室的对话。
陈太:“水生能接替李工了吧,李工的工资是水生的四倍啊。”
陈老板:“李工的本事还有呢。等新产品出来了再说。”
我的心结了冰。
第二天,我与陈老板在办公室闲谈,隔壁的一个小女孩过来玩。 我逗了她一会儿,突然对陈老板说:我想女儿了,要回家了。
陈老板先是打哈哈:触景生情了么?哈……
继而说了一通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儿女情长的宏篇大论。
听完了,我说:半年沉寂了天伦,儿女情长也未必不丈夫的。
我第一次战胜了陈老板的口才,当天下午就走了。
渡江过市区时,我发现珠江水更污浊了。河边的草黑黄黑黄的,没一点绿意,蒲公英也没得一朵。
我忽然想,如果陈老板还是做老师,他会不会也讨厌这污浊的江水? 后来陈老板还有与我联系。最后一次来找我,说我做的测试台还用着,但图纸遗失了,能否凭记忆补画一张。
我答应了,再怎么说,也曾宾主一场。
他说,如果当初我跟他一直做下去,起码百万富翁了,何至于现在西装也穿不起。又说:你的徒弟水生也成小老板了……
我顿起鸡皮疙瘩。一个月前我还在广州天河火车站见到水生,他做着替小巴士拉客的活。见了我,还大声喊了“师傅”,眼泪欲滴。
水生可是陈老板的堂侄儿啊。
我能说什么呢?只好说:“我不喜欢穿西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