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22-9-7 11:43 编辑
落地成歌——记电影《隐入尘烟》
海清的表演并不算太好,因为她始终是一名职业演员,对农村生活相对陌生,眼神的表达、形体的表达与出身农民的武仁林相比都有失真味。真味是一种独特的存在,需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岁月沉淀,进而形成为一种与现实不可剥离的东西。这种东西摆在那里,便会让人一眼看懂属于它的位置、年代和生存空间。武仁林是一位农民,身上有着演绎人员不能取代的质朴,无论动作和语言都会在不经意间告诉你,本色表演就是这个样子。但海清却不失为一位优秀演员,勇于挑战,勇于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用其职业的敏感度感知人物,虽然这个人物对于演员来说距离遥远,对于生活在农村的人来说平常到视而不见。
电影《隐入尘烟》讲述了甘肃农村一对贫寒夫妻简单而彼此厮守的故事,说其简单是因为他们生活中缺少城市生活的喧嚣与激情动荡的事宜。他们只是简单地活着,简单到人之初的耕种劳作,简单到为一棵误铲的麦苗可惜,简单到为几只电灯泡下生长起来的鸡仔欢喜。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普通,生活是它原本的样子,没有太大的渴望,也不用不着去向往别人的富裕。他们有的只是纯朴到接近泥土的温和、善良与对信誉的遵守。这是一种生而为人的态度,是渐行渐远的从土地上剥离的人之初的纯正。电影没有对任何人展开批评,也没有对任何不端的行径进行斥责,却在无形之中告诉观者,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忘记了当初出发的本意。是的,土地永远博大精深,永远在等待着所有纯朴的人回归,哪怕他曾历尽波折,哪怕他曾游走四方,但最终的根却是属于泥土,属于生养了他的那座村庄、那条小河的。
人们总想从贫寒的故事中汲取属于自己的营养,或者在感动之余想从目前不稳定的生活中脱离,重新寻找、重新回归,却始终不知道最接近自己的不是别人给予的营养成分,而是自我的锻造。影片中的男主人公无疑是明白这种锻造的,他老实、沉稳,不善言辞,朴实如铺于地面上的泥浆。他行动敏捷、踏实木讷,对待农作物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不熟悉城市的一切,没有进过省城,不懂得应酬讨要,知悟能力不符合这个混乱的社会,纯洁得如同一池清水。但他却懂得坚守在土地上,用岁岁年年的劳作善待自己、善待妻子。他不懂得强辩,更不会像某些自以为见过世面的村民一样耍泼玩赖。他只是一个农民,用土地的方式生活着。女主角的注入无疑给他带来了一丝光,虽然这位妻子不分时间场合小便失禁,没有生育能力。虽然她长得并不漂亮,但她却带着温暖住进了他的心里,让一扇几十年没有打开的门缓缓地打开。
海清便是这位女主角的扮演者。一开始,影片并没有安排这位女主角的精彩出场,她老实巴交地坐着,在亲戚的出售式介绍和男主角的沉默中探索自己的内心。她并不痴傻,也并不无知,她上过学,懂得怜惜与被爱惜的关系。但这位女主角却是可悲的,无父无母,跟着自己的兄嫂长大,受尽了欺凌与虐待,以至于身体在被殴打之后落下瘸腿、尿路感染的毛病。她喜欢男主是因为他对一只驴子的呵护,对她来说懂得爱护一头驴子的人一定会对她好的。
也的确如此,男主自从结婚之后便将她护在了掌心,不嫌弃她病态的身子,与他一起在田间地头相扶相伴。他们可以为一条偶尔逮到的鱼快乐,可以为一群慢慢长大的鸡仔快乐,他们也有幻想,种更多的粮食换更多的钱,然后给家里添置一台电视机,从而避开偷看邻居家电视节目的尴尬。
再贫困的人也是有自尊的,只不过他们的自尊表现在自强与自立上。一对夫妻,一个老来娶妻,一个身有残疾,互相取暖是生之本能,互相关照则是本能之外的人之常情。
武仁林向我们演绎了一位无所求无所欲,却又愿意无私奉献的男子。村子里的大户,由于生病不能及时偿付农民的土地租赁费,更欠着村里的水费电费,只有武仁林演绎的这位农民能够拯救大家。因为,男主是一位“熊猫血”的拥有者,而患病的大户是一位需要“熊猫血”的人,环环相扣的命运肌体捆绑着你我他,让全村人必须在男主一次一次献血的同时才能生存。这无疑是一种昭示,富裕与无道德在撕裂纯朴与善良,而纯朴与善良的坚守到底还有多大意义?
影片有很多寓意,借用一幅大红的“囍”字与女主死后的遗像对照,借用辛苦建造的房屋与推土机的轰隆声对照,借助外出打工者的态度与坚守土地的农民对照,无时无处不显示出一种对农村生活的担忧,因为这种担忧在预示着土地的流失、农业的流失与本应耕作于土地上的农民的流失。城市的发展是远方的招呼,每一个人都想过上舒适与随心所欲的日子。但是否有人注意到乡村的生命,他们是徘徊在城市边缘的流浪者,许多人无所适从,又似乎没有根基。农村人在远离土地,荒芜和悲凉在渐渐成为土地上杂乱的协奏曲。老人、孩子成了土地上唯一的守望者,病体缠身与老实沉默的人在维系着乡村的命脉。不能说没有遗憾,但遗憾的最终,归途又在哪里?
电影最后女主死于一次给丈夫送饭的途中,男主在完成所有的欠付与债务之后溘然长逝。没有语言,有些事无需用最生动的语言讲述。然后,就是片尾曲轻起,是送别也是影片给予观者的心灵震颤。整部电影没有过多的对白,夫妻两人的生活如同流淌在土地上的一首歌,没有声响,只在静默处吟唱。男主挥动手臂制作土坯的样子,男主种麦收麦掰玉米的样子,男主与女主在风雨之中蹲坐的样子,女主浸湿了裤子在邻居的嘲弄中离去的样子。大而雪白的馒头、母燕在喂养幼燕、鸡们随意行走,还有那些不得已腾挪的旧房屋……一切都真实到让人心痛。我不知道有多少观者在这样的影片中落下泪来,也不知道媒体会对它有怎么的评价,只知道真实存在的便是真正营造的,便是许多影视编导做不好也做不到的。
两个小时的播映时间不短也不长,夫妻两人共同生活的时间不短也不长。他们好像在春天认识,仓促结婚,他们又好像在秋天土豆采收之后结束了故事。微雨燕双飞,只是燕子飞去的地方距离人间太远,让人们的眼光遥不可及。我很感念于影片最后那头放归的驴子。它终于可以放下世间的一切坦然离去,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成就一个完整的自己。其实,这世间谁又不是一头劳累辛苦的驴子呢?男主、女主,包括座下的我们。风轻云淡不过是一种说法,想活着就得如驴子那般低头劳作,如男主女主那般抛开自己的缺憾与不足艰难地存在。麦子种下是用来收割的,人活一世是用来复归于尘土的。尘烟,只有隐入才能落地成歌,也只有隐入才能让游荡在异乡的人们懂得土地的意义。
《隐入尘烟》由甘肃人李睿珺编剧并执导,由武仁林、海清领衔主演,于2022年2月10日在第72届柏林电影节首映。拍摄地点在甘肃高台县罗城镇花墙子村,是一个在别人看来落伍到元世纪的地方。
上映日期:2022 导演:李睿珺 主演:武仁林 海清 地区:大陆 时长:13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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