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何足道哉

　　相忘于江湖


　　盈袖轻轻推开门，看见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用手抚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男人抬起头。眉头舒展开来，眼睛含了笑。把手里的签字笔一放，靠在老板椅的靠背上，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阳光照过来，满室温情。


　　男人看着盈袖走在光亮里，轻盈，袅娜，像一只灵巧妖娆的猫。薄衫短裙，白皙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闪耀出一种辉光来，迷人眼。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盈袖跨坐在男人的腿上。男人呼吸粗重起来，手落在那修长洁白的大腿上，轻柔摩挲。温热，柔滑，极富弹性。男人双眼迷离，看向那张妖媚的脸。


　　盈袖知道男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每一次见面，都会让男人心醉神迷。


　　“老板，可以下班了吗？”


　　简单一句话，从那饱满燃着火焰的唇间吐出来，滚烫、灼人，就有了一种诱惑，让人从心底酥上指间。男人站起身，从一架拿起外套，穿在身上。盈袖站在男人身前，伸手正正男人的领带，扯扯衣领。男人低头看着女人的手，纤细，白皙，每一根手指都完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指甲修得干净整齐，在阳光下闪烁着粉润透白的光。两个人靠的那样近，吐出的气息都钻进彼此的鼻口里。伸出手臂，男人将盈袖揽入怀抱，一用力，柔软的躯体就嵌入了那个宽大的怀抱中。


　　盈袖将脸埋进男人的脖颈间，柔顺的青丝披拂在男人的后背，像是三千柔丝，织成了一张情网，而内心织就了千千结。


　　街上车很多，行驶缓慢。男人专注开着车，盈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着脸，看着男人。男人专注的样子最为迷人，让她沉醉其中。看着那张雕塑一般的脸孔，盈袖不由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从第一眼看到这张脸，自己就沦陷其中了，出不来，也未曾想出来。路口亮起了红灯，车缓缓停下，眼前是斑马线。男人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眼神聚焦在车前面，有些出神。盈袖顺着男人的眼神看过去。斑马线上一群人走过，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眼前过去。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随即又暗淡下来。虽然只是瞬间的变化，盈袖却看得真切。盈袖的心就是一抽，一颤。她想起了男人手机的屏保上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她看见男人看那小女孩时的眼神，她猜得出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也应该明白那小女孩在男人心中的分量。男人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起过自己的家事，她也不去问。她知道男人对自己身体的迷恋，相信男人会将所有的问题解决掉，他相信男人那些话。


　　绿灯亮了，男人启动车辆，平稳行驶。他注视着前方，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有风从车窗掠过来，发丝轻轻飘扬。盈袖将目光移向外面。街上行人匆匆，楼宇间的牌匾、广告一闪而过，迷离而恍惚。


　　他们走进了一家火锅店，选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服务员递过菜单，男人看了一眼，递给盈袖，温声说，“你来选。”说完，转过头，看向窗外。盈袖眼里的火焰淡了，低下头，去看菜单上的菜名。选了几个菜，问身边的男人，够吗。没见回应。盈袖抬起头，看向男人。男人的目光仍然落在外面的街道上。街道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东西。可是，男人仍旧没有回头的意思。盈袖挥挥手，让服务员离开，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盈袖觉得自己的目光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看见。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男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盈袖给他夹菜，他仍是温声道谢，但明显感觉少了往日的热度。忍不住，盈袖将柔软的手掌抚在男人的手背，她感觉到了男人手指的微凉。抬眸，盈袖那盈盈的眸光看着男人。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抽出手，抓住盈袖的手，紧了一下，然后又用指间触了触那饱满的唇，低声道：“吃饭吧。”


　　男人开车很自然来到盈袖楼下，停车，开车门，盈袖下车。男人却站在原地没动。盈袖挑挑眉，看向男人：“不进去？”


　　以往这个时候，男人是一定会拥着盈袖，一起进楼的。虽然不一定在这里过夜，还从没有过到了门口不进来的时候。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不了，公司还有些事要赶回去处理。”


　　盈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亮晶晶看着男人。柔声道：“路上慢点开，我回屋了。”


　　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钻进车里，缓缓开动，慢慢走远，消失在一片灯火里。盈袖站了一会，觉得凉意袭身，才转身回屋。


　　她没有开灯，外面的灯光从窗子照射进来，一片清幽。房间显得愈加空旷，清冷。盈袖换了衣服，冲了一个热水澡，走进卧室，将手机放在床头，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拿过靠枕靠在床头坐着，看向安静的手机。像她一样，手机没有一丝活气，隐入暗夜里。转过头，盈袖看见了外面刚刚升起来的那轮皎洁的明月，心里似乎也被秋凉侵袭了，有了丝丝缕缕的寒意。马上就要中秋了，是回家，还是留在这座城市呢？她拿不定主意。她在等那个男人的话。手机亮了一下，铃声响起来。盈袖吓了一跳，一把抓过手机，瞥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接听。


　　电话是妈妈打过来的，催她趁着中秋节回家相亲，也老大不小了，得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她的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哽咽了半天，几次想告诉妈妈，自己有人了。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不确定，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能不能给她一个婚姻，能不能给他一个家。之前不确定，眼下，她更加不确定。放下电话，抱着抱枕，她真想放声大哭，释放一下自己压抑的心情。但是，她不敢，她还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哪怕一个人在空旷的屋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但是，她仍旧无法确定，自己走过的路，是对还是错。抱在怀里的抱枕被泪水打湿了，她擦了擦泪水，坐在床上。那种熟悉的味道萦绕过来。抱枕，床单，被褥，还有自己身上的衣衫，哪哪都是男人的味道。或许，自己的肌肤，身体，都被那种味道漫浸了。盈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辗转反侧，柔肠百转。


　　一夜，除了妈妈的电话，手机一直在沉睡，不曾有半点的声息。


　　一夜没有休息好，早晨起来，盈袖给主管打电话请了假，喝了一杯牛奶，匆匆出门。走了很远的路，到了幼儿园门口，她突然愣住了。不知不觉间，它竟然走到了这家幼儿园门口。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就在这家幼儿园上学。愣了半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怜，这么患得患失，是不是病了。就在准备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她忽然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了幼儿园门口。她站住了，隐在一棵树影里。车门打开，先是下来一位女人，女人打开后车门，然后是那个小女孩，像一个小公主，牵着女人的手，蹦蹦跳跳走进了幼儿园大门。女人和小女孩挥挥手，转身钻进车里。那辆车开走了。


　　盈袖的脸一下子白了，心像针刺了一下，汗冒出来，浑身瘫软在大树下。


　　过来过去的家长有些奇怪打量着瘫坐在大树底下的盈袖，有几个年轻的妈妈过来询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盈袖赶紧稳了稳神，一一道谢，一步深一步浅，踉踉跄跄逃走了。


　　中午男人发信息，邀她中午出去吃饭。盈袖看了看，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最终没有划开。过了一会儿，男人的电话打过来。犹豫了一会儿，盈袖接听。立刻传来男人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男人问为什么没有回信息。盈袖的泪流出来了，不出声。男人听出了盈袖的不对，连声问怎么了。盈袖噙着泪，低声说：“没什么。”就是想听听男人的说话声。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厅。盈袖低着头，用勺子在杯子搅拌，不说话。褚褐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波动起伏，有星星点点溅出杯口，落在桌子上，像是暗淡了的血迹。盈袖忽然有些害怕，把勺子停下，放在杯子里。粘稠的液体平静了，像是深邃的大海，一眼看不到底。


　　男人拧着眉头，看着她。


　　“我早上到幼儿园去了。”


　　男人的脸色变了。手中的杯子放下，冷着脸。“你很在意吗？”


　　盈袖抬起头，眼里噙着泪：“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男人脸上现出了不快。“你喜欢，我喜欢，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泪水滴下来，在脸颊滑落，先是热的，然后就凉了。


　　“走，我们回去，给你解释。”


　　男人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盈袖在后面跟着，像一个牵线木偶。走到车前，男人打开车门。盈袖迟疑了一下，男人吻着她的唇，拥着她坐进副驾驶的位子上。男人轻车熟路地将车子停在她的楼下，直接走进楼，开门进屋。


　　看着男人熟门熟路的样子，盈袖有些恍惚，觉得那个男人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主人，而她才是客人。忽而脑中闪出一个念头，明天，是不是把指纹锁的指纹修改一下。


　　男人换了鞋，从衣橱里拿出自己的居家服换上，坐在沙发，看着盈袖换衣服。盈袖脸红了，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她娇羞的样子，男人站起身，榄她入怀，拥着走进卧室。盈袖挣扎了一下，抓住他的手，目光清冷，凄惶地摇着头。男人三把两把将她的内衣扯掉，将她按在宽大的床上，压下身来，邪魅笑着：“怎么，不想要了？为什么每次在床上叫得那么响。”


　　盈袖的脸色顿时煞白，浑身没有了力气。


　　男人折腾了半天，从床上下来。并不急着穿衣服，从床头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缕缕吐出来。透过弥散的青烟，看着床上那个娇媚的绝色女人，一付心满意足的样子。盈袖伏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长发披散开来，衬得肌肤更加洁白光滑。男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盈袖颤了一下，身子蜷缩在一块，抬起头，满脸泪痕。


　　男人在烟灰缸摁灭了烟头，冷冷道：“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诚实。用不着装模作样，自欺欺人了。”


　　盈袖羞愤难当，不再看他。将头转向窗外。外面天色渐黑，高楼上灯光渐次亮起来，闪闪烁烁。车辆穿梭往来，炫出满街的流光溢彩，要多梦幻就有多梦幻。


　　男人站起身，从地上捡起凌乱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有条不紊。打好领带，整一整西服衣领，扯一扯衣襟，转身对着穿衣镜照照，用手指拢一拢蓬乱的头发，满意地笑了。转过头，看着床上的女人，嗤笑着：“人的心思过了，会有很多烦恼，单纯一点多好。”


　　听见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盈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像窒息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屋子陷入黑暗之中。


　　盈袖双手抱肩，坐在黑暗里，像一尊光洁的理石雕像。


　　手机铃声从黑暗响起来，屏幕发出的微光，像是从隧洞射出的亮，闪着她的眼帘。盈袖一动不动，身躯被洞穿了，灵魂出离了躯壳，只剩下一具好看的肉身。


　　手机铃声断了，又响起来，像来自荒野的风声。


　　挪着身子，盈袖挪到浴室泡了一个热水澡，身子、心里都有一些暖意，眼睛也有了光亮。穿好衣服，坐在电脑前，冥想了一会，往那个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合上电脑，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里依然空落落的，灵魂却回归了。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么，就相忘于江湖吧。


　　

小平_gMTT8

           何足道哉老师的《相忘于江湖》，用幽静的语言娓娓道出了年轻貌美的盈袖与有妇之夫，有女之父的中年男老板缠绵、厮混的关系，当发现“男人”’面对妻、女的关注态度与对自己的轻浮动作形成鲜明对照时，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男人”的玩物。才逐渐醒悟，痛苦决定《相忘于江湖》。

      本篇，故事不复杂，心理、情景变化很丰富。何足道哉老师行笔自然，结构严谨，人物形象鲜明，心理描绘细腻，是一篇很耐读的情感小说。


我先加分支持！

邱天

故事就是那点事儿，但文笔细腻，让男人的纠缠、女人的无奈一一凸显——生活原本就这样，谁又能说什么呢？

读此文，有此感觉！

无才浪子

无才既读原文，又读高手点评，从中受益！

草舍煮字

一场关于独立人格的心灵探讨。
人物外貌言行等细节描写很丰富细腻，手法娴熟，耐人寻味。
很明显，何版尝试以大量细节来诠释人物心理，表现人物形象特征，引起读者寻味和思考。
手法值得借鉴。

何足道哉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9-15 11:34
何足道哉老师的《相忘于江湖》，用幽静的语言娓娓道出了年轻貌美的盈袖与有妇之夫，有女之父的 ...

谢谢版主悉心指点，拜谢。

何足道哉

邱天 发表于 2022-9-15 12:26
故事就是那点事儿，但文笔细腻，让男人的纠缠、女人的无奈一一凸显——生活原本就这样，谁又能说什么呢？
...

嗯，简简单单的故事，甚至是老套故事，意图通过细节描写徐徐展现出来。
谢谢老友来读。

何足道哉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2-9-15 12:57
无才既读原文，又读高手点评，从中受益！

谢谢朋友来读，问好。

何足道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9-15 13:44
一场关于独立人格的心灵探讨。
人物外貌言行等细节描写很丰富细腻，手法娴熟，耐人寻味。
很明显，何版尝 ...

煮字先生看得准。
本文就是意图通过细节描写来刻画人物，表现出人物纠结和觉悟。
涉世未深的女孩，倘如不知检点，最终是害人害己。

荷花淀派

小说刻画的传神，人物刻画用了大量心理和细节描写，并在场景和情景变化中，让故事显得细腻。作品通篇男女主人公的气质和气场刻画相当到位。

何足道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9-15 16:54
小说刻画的传神，人物刻画用了大量心理和细节描写，并在场景和情景变化中，让故事显得细腻。作品通篇男女主 ...

谢谢老师来评，敬茶。

小平_gMTT8

    加精理由：    何足道哉老师的《相忘于江湖》，用幽静的语言娓娓道出了年轻貌美的盈袖与有妇之夫，有女之父的中年男老板缠绵、厮混的关系，当发现“男人”’面对妻、女的关注态度与对自己的轻浮动作形成鲜明对照时，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男人”的玩物。才逐渐醒悟，痛苦决定《相忘于江湖》。

      本篇，故事不复杂，心理、情景变化很丰富。何足道哉老师行笔自然，结构严谨，人物形象鲜明，心理描绘细腻，是一篇很耐读的情感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