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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一条小溪,岁月则是溪中之水。溪水循着小溪昼夜不息地奔流着,带去了枯草败叶,冲跑了污泥残滓,可就是卷不走那些稳沉溪底的光滑而颜色各异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就是人生中各个阶段那些永远镌刻在大脑深处的人与事。
今天,我向大家展示的就是几枚童年的鹅卵石。
(一)
按当今流行的称法,我们这一辈是六0后。我们生长在一个经济贫困,教育欠发达的特殊时期。就以发蒙读书为例吧,那时不像现在。现是先上幼儿园、再读学前班,到了七岁就报名读一年级。我们到了七岁就让家人陪着直接去学校参加一年级招生面试。只有面试过关了,才能有读一年级的资格。
一般来说,面试是那时适龄儿童进校读书必过的一关(当然,也有例外,有些儿童由于天生愚钝,两次都没过关,超龄了。老师会网开一面而录取他们)。
这面试虽然简单,但也有一套严格的程序。一般是招考老师先问儿童姓名、性别、年龄、住址、家庭出身等问题,接着让其数手指或小棒(从1数至10。如果你算术天赋高,老师会要你从1数到100)。通过后,学校将所有录取的儿童编好班张红榜公布。
我曾经亲眼见过一场面试。那是我到入学年龄前一年的事了。母亲为了我在来年的面试中,不出洋相,不闹笑话,特地让大姐带我去见识见识小学一年级的面试场面。
讲台上摆着一张办公桌,后面一位清瘦、儒雅的中年男老师端坐在办公椅上。适龄儿童排着长龙似的队伍,依次到老师面前面试。
一位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羞答答地站在办公桌前,等待老师出题。
“这位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
“我叫xxx,今年七岁。”
“家住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家庭是什么阶级?
”
“我是xx大队xx生产队的。家是石头阶基。”
“石头阶基”,这个答案,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他们的笑神经一定会立刻疯狂地工作起来,可这位老师没有这样,因为类似这样的回答,每届面试时他听到的不少于十人次。
“你这个蠢婆,这在来的路上还告诉过你。我们家庭是贫农阶级。”倒是在女儿一旁的妈妈焦急了,带着几分责备纠正着女儿的错误。
“老师,刚才我说快了。我家是贫农阶级。”女孩大胆地第二次回答了老师的问题。老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在算术的面试中,这个女孩表现从容镇定。开始老师让她从1数到10,后来,就叫她从1数到100。老师很满意,在录取册上写下了女孩的名字,并对女孩的妈妈说:“你的孩子很聪明。后天到学校看榜,办理入学手续。”老师的话似春风把女孩的妈妈脸面吹成了灿烂的花儿。
接着老师用同样的方法录取了十几小孩。这时,一位身材比一般小孩高出半个头的男孩站到了办公桌前,傻傻乎乎的。一看就是一坨“不肥田的水牛屎”。
这次老师改变了方法,先问道高个子;“你家是什么农?”
“黄龙!”高个子高声回答。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老师却没有笑,而是心平气和地启发他:“刚才你答得不对。再想想,你家是什么农?”
“报告老师,我记起来了,我家是滚龙!”他以为这次答对了,声音比原先更洪亮。这个答案自然招来了一阵更热闹的哄笑。
尽管如此,老师还是“破例”录取了这个出身于“黄龙”、“滚龙”之家的高个子学生。因为他已有十周岁了,这是他第三次参加面试了。
第二年秋季学校又开始招一年级新生了。
那天,我吃过早饭与三个同伴高高兴兴地去学校参加面试。当时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因为头晚和当天早上姐姐和哥哥已指导我把面试很成功地预演了三四遍,况且去年我还去实地观摩了一个上午的面试。
我们来到举行面试的大礼堂里,看到排着几条长队,人太多了,待会儿吧。于是,我们就坐在一堆杉树上等。等了一会儿,很是无聊,我们就在杉树堆上,使劲地搖呀,跳呀,蹦呀,还发出一阵阵尖叫声。可能是影响了面试,只见一个工友模样的人拿着一根棍子,一边向我们猛蹿过,一边大声骂道:“你们几个捣蛋鬼,破坏学校财产。今年学校坚决不收你们!”我们一溜烟似的往外逃遁。他也许见我个子小,瘦弱,便一个劲地追逐着我,我险些被他像老鹰叼小鸡似的逮住了。我像被猛兽追赶的小鹿不顾一切地往家的方向狂奔着.....回到家里,无论毌亲怎么打骂,也无法把我赶去面试。没办法,她只得改变主意,让我来年参加面试。
第二年秋天,也是我七岁半的时候,我顺利地通过面试,取得了发蒙读书的资格。交了一块伍毛钱学费,领了书,背着哥哥的旧紫红色布袋,姐把我送到了一间教室,教我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在那间教室里,我认认真真地读写了一周的a、o、e.....和1、2、3.....后来有一天刚上笫一节课,我就被一位身材高挑、梳着两条中长辮子的,三十来岁的漂亮女老师叫了出来,带到了她所教的那间教室去读书了。原来,一年级与我同名同姓的男的有二人,女的有三人。我是分在她那班,她找了一周才将我找回班上。这个老师不仅人很靓,责任心也很強。同学们都是农村孩子穿着破旧,有的流着鼻涕,有的手很脏。可她不嫌弃,经常为同学擦鼻涕,洗脏手,还把着手教大家写字。两年来,她一直像妈妈一样关怀、教育着我们。
那个年代,老师们谁都是把教育当做祌圣的亊业看待。虽然开的课比现在少,但每一门课都有老师上。不管教哪门课的老师,都会认真负责地教好自己的课。不像当今社会,小学生的课开得多,书包有十多斤重,可真正有人上的能有几门课呢?
就拿音、体、美来说吧,老师们也是像教语算一样认真。那时音乐老师会教我们识简谱,他们能用风琴、二胡等乐器教我们唱歌。总之,这些课目的任课老师都是本科的行家里手,课堂气氛活跃、意趣盎然。除搞好教学外,每学年六一儿童节,教音乐的老师还要编导文艺节目,组织汇报演出;体育师也要组织运动会,开展比赛。那时,我们是学得快乐,读得有趣。哪像现在的小学生成天埋在作业堆,累得死去活来?
我忘不了,读五年级一期时一个姓张的青年男老师,是城关镇人,他做我们的班主任兼教语文。那时出版印刷业极不发达,很少有适合我们阅读的报刊。为了开展课外阅读活动,张老师自己花了二十多元钱从新华书店了五六十本连环画,在班上办起了图书角,解决了我们课外无书可读的问题。那个时候,张老师的月工资只有一十九元多。这件亊,我们深受感动,至今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我敢说,而今还能寻到张老师这样的老师吗?
第二期张老师动手术,由谭千秋老师(后在四川东汽中学任教,汶川大地震中,他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四个花朵般鲜活的生命)接替他的工作。这个谭老师虽然年轻,但是一个知识过硬、教学有方的老师。他为人忠厚,和蔼可亲,对待学生一视同仁。他上课生动有趣,诙谐而不失严肃,严肃而不乏诙谐。他与同学相处得如同兄弟姊妹
。
那时虽然不怎么抓教育质量,但是读完五年小学升初中了还是要考一次的。但是由公社教育组命题,只考语文、算术和农基(开卷)。小学毕业考试,我算术考得如坠五里雾中,可谭老师说,我语文考得很好,尤其是那篇《一颗红心,两种打算》的作文写得有水平,是全公社同年级最好的。听了谭老师的话,我心里喜滋滋的。
就这样,我结束了在步云附中的五年小学阶段的学习生活。
五年里,步云附中的老师给我的印象就是爱岗敬业,个个堪比蜡烛、春蚕,人人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们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二)
那时,学校开的课少,学习没有负担。因此,放学后和假期我们除了扯猪草,滚铁环,就是养小动物。当然,那时与当今城市里人养名犬贵猫或奇异禽等宠物不同。城市人养宠物,是为显示主人的高贵与富有,成了一种时尚。我们那时养小动物就是为了好奇和好玩,与高贵、富有沾不了边。那个时代,人也吃不饱,这些小动物当然也不可能像今天的猫狗鸟禽那样有专用的粮食,被主人宠养着。那时候,小鸟除了偶尔吃点饭粒,只能吃虫子和蚯蚓。猫小时候除喂些未饭和红薯外,主要靠自己捉老鼠解决温暖问题。狗除了捡些猪骨鱼刺外,基本上是靠猪潲和人粪来填饱肚子。
我们养的小动物完全是土生土长的。那时,麻雀多得不可计数,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地飞到田里地头啄食稻谷麦粒,是人类驱赶捕杀的对象。无论屋檐的瓦槽里,踩楼上的干薯藤里,还是土木房的砖缝墙洞内,都有麻雀的窠。我们喂的幼麻雀,都是我与伙伴抬着木梯子靠在墙上,拿着铁夹一只一只地从洞里夹出来的。一般夹的是幼鸟,它们有的刚长毛,有的还没毛。当然,有时也会夹着长满了毛的小鸟(这样的鸟已初具飞的本领了,但飞得不远),往往只能夹住一只。因为其它的鸟就会趁你把抓住这只往下递的空挡,仓皇地飞出洞来,落到地上,这时,下面的小伙伴会不顾一切去追赶,去捕捉。要是在空旷的地方,那么这些小鸟就理所当然到成了我们的“阶下囚”。要是附近有树或低矮的建筑物,那么这些小鸟就会从地上振翅奋飞于其上,小伙伴们只有“望鸟兴叹”的份了。
每次抓到的家雀大家均分了拿到家里,如果是小家雀一般都当菜吃了,如果是幼鸟被安置垫有鸡毛碎布败絮的小纸盒戓小木箱中喂养。这些小家伙浑身软酥酥的,沒有一丝毫毛,但是该生毛的部位是青色的,它们眼晴还没睁开,在盒箱里的碎布败絮堆中盲爬乱钻。饥饿时,它们伸长脖子,竭尽张开嘴,嗷嗷待哺。它们虽是小不点,却吃得很多很猛,常常是嗉袋鼓鼓的,喉咙满满的,还在不停喊饥叫饿。等它们长满羽毛后,大人就把它们蒸了给我们吃了。因为这小麻雀不仅是一道佳肴,而且也是一种补品。至于它究竟有多补?你可从我们那里祖祖辈辈流传那句“九只鸡当一只鸽,九只鸽当一条麻雀脚”的谚语里寻求答案。
如果说我们捕捉、喂养小麻雀是为口腹之欲的话,那么我们喂养、训练八哥却是缘于幼稚与好奇心。我曾有几回听说八哥聪明,通人性,只要从雏鸟时起进行说话训练,长大了就会说人类“你好”,“吃饭了吗”之类的话。从那以后,我很想得到一只雏八哥。有一次,班上有个同学说,他院子里有一棵苍翠参天的古樟树,上面有十几个大鸟窠,那里就有雏八哥。但是树很粗、很高,掏八哥有危险,每只八哥要伍角钱。我说,你掏只给我吧,我一定给你钱。他答应了,并约定三天后鸟到付钱。后来他果真掏来一只,我就付了钱(那五毛钱可是因为我作业工整,教书的小姑奖励给我买文具的)。我把雏八哥放在竹笼里,精心喂养。这家伙也吃得猛吃得多,害得我一边不停地寻找小虫、蚯蚓等食物喂它,一边对它进行语言培训。一段时间后,它全身长满了乌黑的羽毛,成为了一只成鸟。我想,它该开口说人话了吧。可是气人的是,它除了张开嘴要吃东西和发出叽叽喳喳的鸟语,竟然吐不出半个人说的字来!后来,生产队那个钓鱼老人(他曾是祁剧有名的老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告诉我,会说人话的八哥叫鹩哥,你喂的是牛屎八哥不会说话。听了老人的话后,我有一种强烈的被忽悠的羞辱感,想找同学理论,可他牛高马大,且长得凶悍,我绝非他的对手。一气之下,我把这只八哥杀死,当菜吃了。
那时候,农村的牛栏猪栅背上都码放着稻草,那里是猫儿们的家园。因此,我与伙伴有时候也到那里抓一只小猫到各自家里饲养。我曾抓了一只黑猫养在家里,它全身的毛乌黑而油亮,只有双眼放出黄绿色的光,那样子酷似童话里的黑猫警长。这只黑猫与我很亲密,每到我放学回家时,它总是围着我咪咪地叫个不停,有时抓挠着我的裤管,有时干脆在你脚下撒娇打滚。到冬天的夜晚喜欢蜷蛐在我的床上,刚开始我真有点不习惯。试想,睡梦中一脚伸过去,碰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或侧过身子一团绒绒毛向面部压来,会出现怎样的状况,你可想而知了。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
这只猫不仅形似黑猫警长,而且捕鼠的责任心和本领也不逊于它。只要发现有鼠辈的踪迹,黑猫就会跟踪追击,直至老鼠束手就擒。每次它抓住老鼠后,不会立即处死,也不会马上吃掉,而是当着主人的面戏嬉一番。你瞧,宽敞的空坪上,黑猫又一次把衔在口里的猎物吐出来,对着主人咪咪地叫唤几声。看它那神气似乎在向主人炫耀着自己的战果,似乎在向主人邀功请赏。一身沾着猫唾液的老鼠懵懵懂懂、摇摇晃晃地爬着,它真想找一个洞钻进去,逃了。可它刚爬几步,就被黑猫衔放回原地。老鼠回过神来又向前爬去,爬了一段,黑猫伸出一只前爪将它抓翻在地,老鼠躺着一动不动,一眨眼,这老鼠翻身就蹿,黑猫一扑而上,又将其衔放原处......如此这般耍弄后,猫才将筋疲力尽、惶恐不已的老鼠衔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尽情地享用。由于黑猫尽职尽责,我家老鼠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可是一年后的一天,我的黑猫警长失踪了。过了一个多月,我的一个族叔因其妻与之闹离婚,请我毌亲去调解。他在谈到对妻子如何体贴、心疼时,才带着歉意告诉我母亲,我家那只黑猫让他捕杀给患有哮喘病的妻子吃了。
对于猫为什么看到老鼠就穷追不舍,直至捕而食之的问题,问过父亲。作为中学语文教师的他用一个民间故事回答了我。
天帝要选十二种动物作为人的生肖,他通知森林里十三种动物届时到天庭开会,通过竞争予以选取。老鼠和猫是邻居,也是好朋友。猫忘了开会的时间,猫就去问老鼠。老鼠想,有十三动物,而天帝只选十二种,我与猫比,我被选上的可能性小了。于是,它鼠眼溜了溜,就有意将时间延迟二天告诉了猫。当猫按鼠说的时间赶天庭时,会早散了,猫也因弃权而落选了。猫回到森林就张牙舞爪地向老鼠扑了过去,老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好仓惶逃命......猫鼠自此结下怨恨,猫成了鼠的天敌。
我曾经捕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金丝幼猫,想将它养起来,以填补因黑猫的遇害而带来的感情空缺。可是却在邻居老人一番令人毛骨耸然的劝说下,加上毌亲的极力反对,我选择了放弃。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在我的家乡对金丝猫有一种极为恐怖的说法。当一个人死了后,第三天晚上,他就会被阎王告知死了,他的魂魄就会从阎王殿回到棺材里。如果棺材没有闭纸口,那么只耍金丝猫跳到棺材上,对着棺盖高的那头喷一口夹着唾沫的粗气,棺材里的尸体就会撞开棺盖,跳出来,见人便追,追到了就紧紧箍住,直至活人窒息,才一起轰地倒下。所以,尽管金丝猫很靓,可是在我的家乡也没人家愿意收养它们。
一年后,腊月的一天夜晚,一只小黒猫来到我家住下来。毎次家中的大黄狗怎么追赶它,它也只是爬到楼上躲避,就是不离开我家。毌亲很高兴,收留了它。因为当地有这么一句谚语:“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穿金裤。”它意味着猫的不请自来,对主人家来说是大吉大利的。这只猫在我家得到了精心照料,生活得很快乐。毎次黄狗欺侮黑猫时,我们除了斥责外,还会揍黄狗一顿。久而久之,这猫似乎也知道主人对它与对狗截然不同的态度,竟然时不时地做一些动作去逗挑、激怒大黄狗而取乐。在我家门前那几棵香椿和水桐树下,有几次,小猫看见大黄狗来了,故意对它咪咪直叫,而且弓着身子,怒目而视,嘴里呼呼地出着粗气,做出欲将带气的唾沫喷到狗脸上的样子。狗见状,怒不可遏,对着猫汪汪几声,并一下猛扑过来,猫转身一溜烟蹿上香椿或水桐树顶上了。狗气急败坏,两只前腿抱住在树干,后腿直立,仰起头对猫大叫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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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我家的大黄狗被人用炸弹死后,偷去了。不久,那只黑猫因逮住并吃下一只刚服下鼠药的耗子而中毒身亡!
从此,我家再也没有过养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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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文山一樵 于 2010-7-2 07:2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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