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2-10-5 09:50 编辑
武保安的微笑 文 / 邱天
他背着脏兮兮的双肩包，左手臂夹着一床被褥，俨然一副奔波流浪的样子。他走走停停，看见车站附近有一处人才交流市场，他挤进去看了看，很快又挤了出来。很显然，那里不适合他。
他该去哪里？背井离乡辗转来到这座城市，他跟其他外来工一样，得找个工作，或者找一处栖息地。唯独与外来找工者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总挂着笑容。
他必须保持笑容，“雷公不打笑脸人”嘛，求人之时总不能板着一张臭脸。
果然，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朝他走来，问：“找工作？”
他“嗯”了一声，灿灿的笑脸后面流过一丝期待。
“保安干不干？”干部问。
他的笑脸开始流动阳光了：“可以的！”
他扪心自问，自己没有手艺，能干小区的保安，已经很满足了。
他跟着干部模样的人走，很快便知道“干部”是一家物业公司的部门经理，来招保安的。
他跟着经理来到一个新建的住宅区。住宅区地处城市边缘，自从建成交付业主后，就彰显出豪华气派，整齐划一的欧式建筑，依山傍水，楼与楼之间柳暗花明，颇具田园风光。
他看到这些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曾相识，又是一处别墅群！这里的房价一定也很贵，一般业主买不起。他想，住这里的一定是官员或富豪，即便是土豪，也身价不菲，派头十足。
所以，他之后要站在门岗保安岗亭下，他身份不同了，必须一改前非，流落于此，好好做人，恪守职责，看好这些权贵的家。他必须保持着微笑的面容。
他走进物业公司，领了保安服，穿上，对着试衣镜依旧一脸阳光灿烂。尔后，他转过身，脸上掠过一丝乌云。他已经不再年轻，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是隐藏着什么，或者藏着难言之隐。
是什么他不想跟旁人说。他在物业填表登记时，用了假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武二楞，自然是假名。物业公司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更相信他的微笑的脸。
之后他上岗了。他没有跟业主说起他的名，只是告诉人他姓“武”。进出小区的人管他叫武保安，或者叫他老武。他都微笑着应答。
微笑的脸是他的名片，大家觉得他很有亲和力，适合这份保安工作。
三个月试用期后，他的考评优秀，让物业公司留用了。而这个时候，他选择了上夜班。
上夜班的保安白天可以在家睡觉。
他在出租屋睡足了，上夜班倍儿精神，虎视眈眈地看守小区进出口。
他值班在岗一丝不苟。夜间回家的业主多为公事应酬或者私事交友喝得醉醺醺的，有私家车由司机送回来的，有请代驾送回来的。他都一一登记在册，核对车号，核对驾车司机。
也有夜间进出小区的行人，这不用登记，他微笑着跟熟人打声招呼，跟不熟的访客微笑着问问找谁，来访者答上了，电话联系对方核实了，微笑着做个优美手势放行。那位来访者出来后，他会多看几眼，看的那几眼，他将人外貌长相铭记脑海了。下回再来，他便可知道来者谁，来找谁。他遵守规章制度干事认认真真，甚至不厌其烦。他觉得这样做了，心里便坦然。
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吗？
一年后，公安部部署“猎狐2014”行动，小区业主关注的新闻多了起来。这期间，夜间外出应酬的人明显少了。而这时，武保安生了一场病，请假治病了几天。病好后，他回到岗位上，还是上夜班。
他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没有去医院，却在出租屋躺了几天。躺着，躺着，他就想事儿，往事过电影一般闪过，其中一幕剧情却定格了，跟屋里的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在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在一个依山傍水的高档住宅小区。一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人，夹着一个手提包，趁着月色悄悄地走着。这人敲开西区一家别墅房门，走了进去。约莫半个小时，这人空着双手出来了，送到门口的房主肥胖，微微隆起腹部，满脸堆笑。来访者双手作揖，压低声音：“吴局长请留步。”
几天后，一处老旧小区改造工地传来挖掘机“轰隆”声，原住户居民叫骂声不绝于耳：“拆房破路怎么没有提前公告？还让不让人活啊！”
但是，破路施工的挖掘机“轰隆”声依旧……
他醒了。他的枕边飞来一只苍蝇。他驱赶。苍蝇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他猛地坐起，便觉得汗水浸湿了衣裳。而这时他却感觉病痛消失了。
他销假回到岗位上，依然是上夜班。
这天夜里，来了一个人，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夹着一个手提包，包内鼓鼓的。来人向他点点头。借着灯光，他没有认清来者是谁，刚想问问，却见来访者行迹匆匆进去了。他想不对，这身影这脚步很熟悉，是谁呢？他跟去看。
来访者走进C区。来访者走近A-3座，敲门。房主来开门了，肥胖，腹部隆起，满脸堆笑。这位肥胖的房主迎进来访者，迅速关了门。
看见房主的那一刻他懵了，这家房主很像自己啊！这是怎么回事？的确很像，身板、笑容……像一个模子倒出，怎么回事？难道是梦境？
他给自己一个耳光，很疼。也很有效，他清醒过来了。他等在路边灌木丛隔离带后面。约莫半个钟头，来访者出来了，朝送到门口的房主作揖：“吴局长，请留步！”
仿佛旧事的翻版，一切都像是原剧本的再次彩排，他云里雾里，忽又坠入深渊，难道病入膏肓了？
诧异，自己分明在岗亭里呀，可曾离开过？
他再次请了病假。关闭出租屋门窗，他辗转睡床梳理往事——
老旧小区改造，招投标现场。会场上就坐的吴局长满脸堆满笑容。报名前来投标的各单位代表交头接耳等待会议开始。许久，主持人突然宣布：由于招标投标资料出现数字误差，本次招标会暂停，另择期召开。
当晚，月高风清，有位西装男敲开了吴局的房门。
后来，老旧小区改造招标会未见召开，而改造工程如火如荼进行着……
他再也睡不着了，那只赶不走的苍蝇“嗡嗡嗡”吵个没完。
苍蝇“嗡嗡”声搅得他五脏六腑仿佛在炉火中煎熬。他害怕了。他想这一天该来了，想躲都躲不掉。
“反贪腐”宣传进社区了，轰轰烈烈。而这时，武保安失踪了，请了病假之后的他，再也没有来上班。
他出现在千里之外的D市。他走进市检察院反贪局。他说他是本市住建局吴局长，是来自首的。他还说，做出这样的选择缘于一个噩梦般的幻境。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还发现老纠缠他的苍蝇“嗡嗡”声也消失了……
（232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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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5 16: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