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

陌小雨

　　山娃
　　
　　文/陌小雨
　　
　　山娃拾起地上散落的稻谷，用鸡爪一样瘦骨嶙峋的小手紧紧地握住，生怕又掉回了田地里白费功夫。他右手拿着一把弯弯的禾刀，禾刀上锋芒毕露，锯齿夹杂着禾叶粘在黑白分明的刀锋上灼灼逼人。
　　
　　稻田就长在山腰里，那一片片，金灿灿的；而禾刀是它们的命数，每到秋收，就全倒在了这片土地上，和劳作的人们一起。
　　
　　山里天气很炎热，太阳晒得火辣辣的疼。
　　
　　山娃直了直身子，看了看那邪恶的阳光，正了正头上的斗笠，随手扬起手腕用衣袖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他缓缓垂下手臂，又看了看远处的青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了好一会，才又低下头躬着身子，挥着有点生锈的禾刀埋在那弯弯绕绕且不规则的稻田里和祖祖辈辈一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山娃不远处，是母亲佝偻着的身子。母亲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用瘦小的身躯挪腾在田地里收割稻谷。母亲手法很快，那一排排被她割过的稻茬甩在身后越拉越长，整齐地向后延伸，像极了一条永无尽头而狭长的履带。在母亲身后，是一个满脸黝黑且留着两撇八字须的中年汉子。汉子也很瘦，手臂上青筋暴起，黑红黑红的，粘着许多细碎的稻谷叶和谷渣。此时，中年汉子正握着稻谷的根部不停地击打着拌桶。
　　
　　拌桶四四方方，有四个耳朵。随着中年汉子的每一次击打，拌桶壁上响起不绝于耳的“乒乓”声，而长在稻谷尾巴上的谷子就像机关枪枪膛里射出的**一样洒进拌桶里，堆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山脊。
　　
　　山娃的家乡，是一个连绵十万大山的农村，地处偏远，道路不通，人们农作全靠肩挑背扛。由于是山区，田地基本都长在半山腰上，东一丘，西一块。再加植被茂盛和山势错落无序，远远望去，田地都孤零零地藏在山窝里看不见。
　　
　　湘西就是这样子，山路崎岖，道路弯弯绕绕，走路很不方便，有时收割稻谷都要走上个二三里。
　　
　　山里很穷，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生活全靠望天吃饭。
　　
　　八十年代，人口暴涨，导致人多地少，口粮不够吃。为了养活农村的八亿农民，国家出台了严格的人口管控计划。为了有效遏制人口过度增长，国家执行了城市生一娃，农村生两娃的计划生育政策。农村生男娃，是天经地义，传宗接代的不二使命。山娃也是这个时候出生的，出生的时候六斤八两，白白胖胖的，逗人喜爱。由于是超生户口，山娃没有分到田地，吃了十年白饭。所以，每年他家粮食都不够吃，饿得紧巴巴的两眼发慌。特别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不是借米，就是参杂些红薯土豆南瓜等一些杂粮勉强活下去。
　　
　　寨子三百来号人，也是人多地少，资源紧缺，每个人只够分到八分四的水稻田。那时粮食产量不高，再加超生的一分没分到，有些家庭日子过得叮当响。后来政策有所缓和，寨子实行土地再分配，山娃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
　　
　　为了改善生活，山娃爹起早贪黑，时常半夜起来到大山里打猎，给家里沾沾荤腥，打打牙祭。有时山娃也会跟着去，当个拖油瓶。
　　
　　山娃有两个姐姐，连初中都没有读就辍学了。家里穷，供不起三个娃念书，只好选择成绩最好的山娃继续念。山娃的学费全靠家里唯一的一头母猪和门口的那棵葡萄树读下去。
　　
　　由于穷，山娃个头很小。村里的娃个头都小，和山娃一样，瘦瘦弱弱的像极了玉米地的枯杆，没有营养。
　　
　　寨子里，山娃六岁就开始上学，在两里开外的学校里念书。学校是两栋木房子建筑，四间教室。设幼儿班和一二三四，四个年级。本来有五间的，但经不住风吹雨蚀，另一栋唯一的一间教室也因得不到有效修缮，最后成了危房。危房那间教室不能用了之后，二三年级就只能挤在一间教室里读，分两边上课。教室外是一个大大的泥地操场，每逢下雨，到处都是水坑。操场上有两个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一边一个。天晴时，孩子们都会在操场上打篮球、跳绳，玩地陀螺等。
　　
　　村里上学都没有大人接送，伙伴们都是三五成群结伴一起回家。偶尔一个被老师留下做功课的，也是一个人走在那阴森森的路上，没少被吓。二娃也有被吓过，简直魂儿都要被弄丢了。大人常说，如果被吓到，回家一定要喝一瓢凉水对着地面“呸呸呸”三声压压惊，魂儿就会回来了。山娃没少喝过凉水，喝着喝着都成了习惯。山娃每天上学，都是家里的那条大黄狗接送。大黄是流浪狗，从小被收养，和山娃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每天四五点钟，大黄总会盯着对门的山路口，看山娃放学。山娃放学了，它就像离弦的箭一样，摇着大尾巴飞奔而去，去迎接自己小主人。大黄小的时候，山娃还能抱得动，每次他都会抱着大黄高高兴兴地回家，给它喂食。随着大黄慢慢长大，山娃也就不抱它了，那么大块头，抱着不方便。大黄大了，山娃就会摸摸它的头，一路跟随它蹦蹦跳跳地跑回家。
　　
　　山娃上四年级的时候，大黄走丢了，为此他大哭了一场，四处寻找。可怎么找，大黄也没回来过，成了山娃记忆里的一抹痛。在以后，家里陆陆续续养了几条狗，山娃也很喜欢，只是再也没有一条能比过大黄狗在他心里的位置。
　　
　　山娃读完村小，五年级是在八里外乡里上的，每个星期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山娃都会帮家里干活，放牛、割草、砍柴，样样都会。
　　
　　随着年龄的增长，山娃也开始情窦初开，对女生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朦朦胧胧地说不出的感觉。山娃性格内向，羞涩内敛，总是看见心仪的女生就会脸红。于是，偷偷摸摸的，不将爱慕挂于嘴上。
　　
　　六年级的时候，山娃同桌有个小女生，经常喜欢跟他借橡皮檫涂改作业，慢慢地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很快两人的关系成了班里谈论的对象，各种八卦的流言蜚语像蜜蜂的声音一样“嗡嗡”传遍了角角落落。为此两个孩童般的年龄，从这以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上了初中，两人被分到不同班级，就再也没有交集过，这事也就落下帷幕。
　　
　　山娃考试成绩好，被分配到尖子班。在这里，他遇见了他一生中最心痛的一个女孩。女孩是班里的班花，也是初中毕业考试年级第一的女孩。
　　
　　毕业后，女孩考上了湖南第一师范，从此两人分道扬镳，在不同的学校里念书，奋斗着自己的前程。女孩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回乡里的中学教书，而山娃则走上了打工之路，去广东找工作。
　　
　　在外拼搏了两年，山娃第一次回家就是去学校里看望那女孩。女孩很热情，给山娃煮了一锅甜酒。那时正值冬季，大雪纷飞，下了白茫茫一片。甜酒煮好后，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火桶里，烤着炭火，喝着甜酒，聊着这几年的际遇。
　　
　　山娃没有提起过往的事，也没有提那封未发出去的情书。巨大的差距，让他不敢再提起。女孩是家里的独生女，是水电站站长的千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反观山娃，一个山沟沟里来的穷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他不敢，也不敢奢望。于是，把心烂在了肚子里，任它埋葬下去。
　　
　　山娃知道女孩车祸去世的时候，是初中班主任一个月后才告诉他的。得知最心仪的女孩的噩耗，山娃无比悲痛，但他强忍着没有在老师面前表露出来，而是偷偷地跑到了山上大哭一场。由于消息延迟，山娃没能参加女孩的葬礼，就这样天人永隔，再也无法相见。山娃有问过班主任，女孩是哪天出的车祸。一问才知，原来车祸那天他有见过她一面，这事也是很巧合。
　　
　　那天，山娃以前学校的篮球教练请他吃宵夜。那时的县城并不繁华，低矮的房子和脏乱的垃圾随处可见，但夜市的生活还是如火如荼。特别是在十字路口摆摊的农贸市场边上，有几家夜市，生意很好。每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里就有很多人来吃宵夜，猜拳行令，很热闹。那天，山娃也刚好在这里，和老师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坐在一个角落喝着。当时，山娃坐的位置是背对着她的，偶尔不经意的一次回头，刚好目光飘到了她的脸上。“好像！”山娃心里暗暗猜测。他不敢多看，在那个时代如果一直盯着一个女孩，会被人视作无礼以及骂成色狼。那时山娃不敢叫她，怕认错人。几年不见，女孩变化很大。苍白的面容像病了一大场，身形消瘦得没有一丝血色。也就是在那一晚，她和同事吃完宵夜，坐同事的车子从县城回学校出了事故。整个车子，其它人都没事，就她一个人受了重伤，再也没醒来。
　　
　　女孩去世后，山娃有谈过几场恋爱，而都无疾而终。随着年龄增大，山娃也由当初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大叔，慢慢老去。
　　
　　结束了打工生涯，钱没挣到的山娃又回到了农村，扛起锄头，种着那片黑土地。
　　
　　同样是在一个地方，一个动作，山娃拿起了禾刀，看了看远方，盯了盯落日，熟练地向禾谷迎去。
　　
　　

何叶叶

文章讲述了一个出生在贫穷偏远山区的山娃的成长经历。当时的环境也正处在建国后改革开放经济起步的阶段。那时的农村生活，无疑是很艰苦的，缺吃短穿。从山娃上学开始，由大黄狗的陪伴到了长大后情窦初开中，可以看得出山娃是一个情感深厚的农村娃子，也是一个因生在农村而极度自卑的孩子。山娃的一生，从农村里走出来，又回到了农村去，沿袭了很多同样的山里人逃脱不了的宿命，这也是一部分农村的真实写照。感谢小雨投稿春雨版块，期待更多精彩。

陌小雨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0-5 13:03
文章讲述了一个出生在贫穷偏远山区的山娃的成长经历。当时的环境也正处在建国后改革开放经济起步的阶段。那 ...

感谢老师来访，给老师敬茶！

露渊

人物刻画惟妙惟肖 ，学习老师佳作，遥祝安好！

千幻烟

至农村出来，终究还是返回了农村。
这是山娃无法逃脱的宿命。
不由得令人一声长叹——

陌小雨

露渊 发表于 2022-10-5 14:03
人物刻画惟妙惟肖 ，学习老师佳作，遥祝安好！

谢谢老师来访，问好老师，遥祝秋安！

陌小雨

千幻烟 发表于 2022-10-5 14:23
至农村出来，终究还是返回了农村。
这是山娃无法逃脱的宿命。
不由得令人一声长叹——

是啊！人生就是一场宿命！感谢老师来访，谢谢！遥祝秋安！

枕石问天

先加分支持新人。我也是山娃，否则怎么会枕石问天。山里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往往需要比城里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山娃的结局也是大多农村人的缩影。

陌小雨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2-10-6 20:25
先加分支持新人。我也是山娃，否则怎么会枕石问天。山里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往往需要比城里人付出十倍百 ...

是啊！山里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比别人多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走进城市。感谢老师来访，给老师敬茶！

木门长子

写出了山娃的成长与经历，更展示出了一代山里人的心里之路。成长，或许更多的就是一种心态的平和。问好朋友。

陌小雨

每个时代都有鲜活的经历，这些经历零零碎碎地构成了我们的文字。感谢老师来访，问好老师！

云馨

从农村走出的孩子，再回到农村去，个中滋味，令人感叹。文中山娃 的人物形象刻画的深刻。

很不错的文字，赏读并问候！

陌小雨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10-7 09:55
写出了山娃的成长与经历，更展示出了一代山里人的心里之路。成长，或许更多的就是一种心态的平和。问好朋友 ...

对，心态是决定人幸福指数的衡量标准，问好老师！敬茶！

陌小雨

云馨 发表于 2022-10-9 12:53
从农村走出的孩子，再回到农村去，个中滋味，令人感叹。文中山娃 的人物形象刻画的深刻。

很不错的文字 ...

感谢老师夸赞，我也是个山娃，哈哈！

匡建华

山里娃不容易，想走出大山是向往，如今有了更多的机会！欣赏老师佳作，点赞，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