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小姨

露渊

                              勤劳的小姨
                                        文/露渊
      小姨其实只比我大两岁。那个年代刚实行计划生育，小姨那时候已经在外婆肚子里了，只是，包括外婆在内谁都不知道。

      外婆属于严重超生，所以必须做绝育手术。那个时候的医疗设备差到了一种境界，手术前只需消消毒，注射点麻醉剂。结果六个月后我可怜的小姨出生了，又瘦又小。

       她是外婆的第六个孩子，全家人都很溺爱，谁知小姨身高永远停留在一百厘米处，丝毫不动了。两个舅舅和两个姨姨，外公外婆可都是大高个，全家人思来想去，最终总结造成小姨身高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外婆的那个绝育手术过程的麻醉剂伤害了小姨。不长个子也就算了，关健是身型出奇的宽，土话叫横向发展。

      那个年代能吃能喝就视为正常，父母从来不会为了身高问题去纠结。

     于是小姨就有了好多外号，三寸钉，蘑菇，丁香。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她真实的名字。其实小姨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芸花，那时候起名很少慎重考虑，大都什么花，什么狗的。

       小姨比我姐姐还小两岁，因为出生时大舅也已经有了孩子，大舅妈又是个尖酸刻薄的人，所以小姨大多时候都在我家生活，后来便成了我的‘贴身保镖。’奇怪的是姐姐和妹妹都随了父母瘦瘦高高的，而我却也不怎么长个子，为此奶奶没少和母亲吵架，说是小姨的身高影响了我，不能让她继续在我家了，可是母亲也很为难，只要小姨回到家，两个弟媳妇变着法子跟外婆吵架。往往是被送回去的小姨，死拽着我母亲不放，最终又领回来了。

       后来我们便成了互相的跟屁虫，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小姨和我是双胞胎。后来两个姨姨相继成家，小姨渐渐就这样被遗忘了。

      等到我上学的时候，母亲决定带着小姨一起给我做伴，但两角八分钱的学费成了奶奶和母亲决裂的导火线，最终小姨被送回了家。

      可不几天就被外婆送回来了，外婆在奶奶面前哭诉了几肚子的苦水，又哭肿的双眼，拧歪了鼻子，几乎是嘴唇也烈开了血口子，从天刚麻麻亮，哭到日落西山，奶奶怕外婆也赖着不走，便用一碗照着天的毛糊汤把外婆打发了，临走外婆千恩万谢，差点给奶奶磕几个响头致谢，犹豫再三，终于从裤腰里摸出个布包包，拆了老半天，递给奶奶三毛钱，求奶奶让小姨和我一起去学校，这样奶奶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小姨又成了我的护身符。

       她虽然不长个子，但到底是比我大两岁，照顾我很是周到，还真让我虎假虎威了两年。只可惜不知什么原因，就是记性差，属于那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且特爱打架，当然也有护着我的原因。她就是那种从来不忍让的性格，后来思来想去，也许形成她这种性格的正是家里所受到的压抑，为了生存她必须得忍，而在学校就不一样了，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性格，因为她不必考虑也不想在学校呆下去，因为两年来她压根就没认得几个字，只会简单的加减法。

     让我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自从小姨不上学后，我乖了很多，这是老师给的‘荣誉’。

     小姨个子虽小，可人很勤快，为了在我家讨口饭吃，凭着力气可劲的抢活干。其实也怨不得奶奶，那时候我的家境也只是勉强度日而已，以至后来奶奶把我家断了香火的大事都归到了小姨头上。

      母亲生了我们姐妹三人，妹妹已经是超生了，奶奶哭喊着要大孙子，因生活极度贫困，母亲执意不肯再生了，奶奶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小姨身上，说是如果没有小姨，我们家完全可以养活未来的弟弟。

      现在想来真的好佩服小姨的忍受能力，为了生存真的是低到了地缝缝里。

      家庭条件只让我勉强读到了五年级。因妹妹也在读，我不得不辍学。第二年在父母的安排下，给姐姐招了个上门女婿。姐姐身形高大，性格拨辣，父母打小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令我不解的是，姐姐结婚后第二天大舅妈满脸堆笑地把小姨接走了。母亲甚是不舍，躲在门背后偷偷地哭。十八岁的我根本不顾什么形象，抱起小姨又哭又跑，直哭得鼻涕眼泪过了河，小姨像个小孩牢牢地抓住我的衣服，美美地糊了我一胸膛鼻涕。

      我们终究是被父亲抓了回来，小姨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带走了，任凭我躺在地上打滚，弄得像个腾云架雾的土神仙。

       姐姐从土窝里把我拉出来，用清水给我冼了脸，我一直哭，像是心被掏空了，又被塞满了，总之就是想哭，仰着头大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稀释我的难受，姐姐赶紧把我的头揽在怀里，捂着我的嘴巴哄:“不哭了昂，叫人看见一个大姑娘家，一口白牙，以后怎么找婆家，没人要了昂。快看看还有小姨的影子呢。”我揉揉眼睛，努力的追寻着小姨的身影，奶奶踮着她那穿着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对着小姨和大舅妈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吐沬。

      小姨走了，我像丢了魂一样生存着。四月份的一天，母亲说是去外婆家参加小姨的婚礼，我心酸的躲在门背后哭，最终没有去参加，母亲更怕我出丑。

      据说小姨夫也是个典型的小矮人，那个时候媒人的耳朵真比驴的长，谁家的男娃多大了，谁家有个女娃该找婆家了都躲不过他们的魔掌。

       我也没有躲过。可那时候找对象都是先过父母的关，我因为身形矮小，几次三番地被拒之门外。每次被拒，奶奶都会骂小姨，更甚的是奶奶说看不到我出嫁会死不瞑目，真正是那个‘三寸丁’害了我。奶奶终究没有看到我出嫁就离世了。村上人更是议论纷纷，父母恨不能倒贴着把我嫁了。

      小姨结婚第四年，父母终于把我嫁了。婚礼上我没有看到小姨，母亲看穿了我的心思，临出门前说:“小姨有事晚点来，今天是你的人生重新开始的新起点，讲究一顺百顺，一辈子的事情不能使小性子。”

      小姨终究是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后来在我的追问下才知道，长辈们嫌弃小姨一直没有生小孩，不是个好兆头，小姨那么善良，那么疼我，自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不好白兆头，天呐这是什山逻辑？

      第二年我怀孕了，虽然很是想念小姨，但很多时候也怕刺激到她，再加上根本没有通迅工具，出稼后你东我西的，一两年不见面是常事。

       有一件事情至今也让我称奇。就在我女儿出生前半个月，想到母亲家去溜一圈。那是端午节前夕，母亲去责任田浇水，天还不大亮，经过一个桥洞的时候母亲听到有极其微弱的叫声，她顺着桥洞坡看到一个小纸箱，里面竟有个小孩，混身湿透了，裹着一块布。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扔出来的，她看着实在可怜就抱回了家。

       一家人都埋怨母亲不长脑子，肯定有病或者是大姑娘生下上不了户口的。千说万说捡回来怎么办？姐姐已经有了一双儿女，把她再往哪里送呢？打开裹在身上的布发现是个女娃娃，这就可以确定是有人为了生儿子而抛弃的。我瞬间就想到了小姨。也只有小姨才会收留她了。

       母亲骑着自行车赶往小姨家。我和姐姐用热水把娃娃擦洗干净，又找了些小衣服给穿上，才发现女娃娃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像极了小姨。中午时分，母亲带着小姨夫和小姨回来了。

       小姨抱着她爱不释手，一个劲地感谢母亲，其实在小姨心里早就把我母亲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半个月后我生下了女儿，命运让小姨和我有了个年龄相仿的女儿，让我不得不相信我和小姨之间的缘分是天定的。

      女娃娃越长越像小姨。有一次小姨带着她到母亲家，村上的人都说，娘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此刻我才发现小姨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可这娃娃的户口与生存问题，让小姨的生活贫困了好多年。

      那时候计生办规定，夫妻结婚五年后不能生育的，才能审请领养手续。小姨那时候刚刚结婚四年，虽然有医院证明小姨夫妻没有生育能力，可计生办还是罚款五千元，才给娃娃上了户口。

     也许是小姨的善良与真诚感动了老天，那个女娃娃真的很皮。母亲常拿她和我女儿比较说:“娃娃让风吹着才好领呢，你看小姨家娃娃，田间地头，有开水泡馍就是主食，娃娃又结实又肯出脱。哪像你，把个娃娃抱在怀里，怕风吹，怕日晒，大人累得黄皮寡瘦，娃娃还三天两头撒赖。当大人了还啥都不会，别看小姨人小，本事可大呢，那娃娃领地又心疼又壮实。”母亲无心的诉说，却又让我恋起了小姨，恋起了和小姨相伴的那些年。

      是啊，小姨在身边的那些年，我的饮食起居全全由小姨负责。自从她走后我才学着叠被子，学着洗衣服，鞋子，甚至臭哄哄的袜子。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也许小姨把我母亲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娃娃来照顾，尽管她只比我大两岁，尽管我比她高出许多许多。以前奶奶对小姨在我们家的奉献总是不顾一屑，说她是没处可去，好像小姨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现在才明白，小姨任劳任怨真的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更多的是对命运的认可，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我真心的怜爱。她虽然矮小，却给了我超越母亲的爱。

      小姨虽然矮小却用真实行动告诉人们她的生存不靠任何人，生存能力甚至超过一些身体健全的人。

      随着社会发展，人们在忙完自家责任田的活后，逐渐外出打工。小姨夫个子矮小，人人嫌弃，小姨也一样。偶然的机会让她接了一份送牛奶的活。每天下午骑着自行车去镇上取奶子，然后拿到家里，让队里需要的人来取，每斤奶子上提成五角钱，拿得多挣得多。怎奈小姨身形矮小，自行车也驮不了多少。她和小姨夫两人一天总共能七十元。

      后来有了脚踏三轮车，有了一定的积蓄后他们便买了一辆，这辆脚踏三轮车，给他们不仅减轻了好多体力，还增加了收入。他们不仅给本村提供，夫妻俩还到邻村去送，小姨夫不认字，更不会算账，小姨念过两年会算帐。

      热爱生活的人，心中有爱，眼里有光，心地善良 ，老天会格外照顾，好运时时会降临。

     小姨是个勤快人，到邻村送完奶子回来，一路上捡废纸，废瓶子，集赞上一车车拉到城里去卖，谁都没有想到这不掏成本的卖卖‘盯上’了小姨。

      小姨就靠着这两种看家本领把女儿供到大学毕业。

     那年小姨家的地流转了，乡村实行改革，学校集中到县城，没有了土地的牵绊，年轻人都带着娃娃进城读书。家里没有老人的家庭，大多都是铁将军守门。迭牛奶的活，也挣不了几个钱。人少废品自然更少。

      那时候我搬到县城已有三年多的光景。有一天小姨来找我，说出了自己的困境。我笑着说:“世上还有把我小姨难住的事吗？小姨搬到城里来，迟早的事，明年娃娃大学毕业，你还指望她能回到老家吗？把她一个人撒到城里你也不放心啊。”小姨眯着眼睛笑了:“丫头呀，到城里来，就靠那几个地亩流转费，连娃娃半年的生活费都不够，我吃啥呢？”

   “小姨放心来，我今天就给你找房子，来了在这里捡废品，县城废品比乡下可多了。”我笑着给小姨打气。

   “能行不，丫头？我咋心里没底，我吃不上不要紧，娃娃上大学呢，不能亏了娃娃呀。”小姨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绳绳。

   “你放心，万一供不上娃娃的生活费，我给你供上，我就不信这县城还养活不了我勤快的小姨。”我给小姨讲了好多这几年在城里的见闻，小姨终于放宽心笑了。

     如今小姨的娃娃已经参加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家。小姨也在县城买了二手楼房，街道上随处可见他们夫妻俩勤劳的身影。

    隔三差五，小姨夫妻俩就会来我家转转。岁月不仅斑白了他们鬓角的发，还精雕了他们的容颜。

     回想小姨的一生，从内心深处敬佩她的善良与勤劳。“小姨，如今娃娃也成家了，你们也五十多岁了，别太苦了自己，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吧，别太辛苦了。”我笑着说。

    小姨笑了:“娃娃呀还早呢，我这老骨头硬郎地很。趁着现在还能干动，多挣几个，将来不害自己，也不为难娃娃呀，我也是穷怕了呀。”说完我们都笑了。

     其实人生在世，只要有一份善良的心，和勤劳的双手，不管处于什么环境，都会有一份好的收获，就如小姨。多年前，谁都不会想到一对小矮人，不仅供养了一个大学生，还会在县城买了楼房。而那些身形健全的人，面对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是否有个重新的认识和开始呢？


                        

秋实声像

不仅有“什么花、什么狗”的，也有“什么丫头、什么小子”的。尤其是农村多子女户，起名是很随意的。
这是一个勤劳改变命运的案例，上苍的平衡术。开了个玩笑，又给了一个大馒头。
奋斗了整个一代人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完美结局。

李子四

很仔细地读完了这篇小姨。露渊老师笔墨细腻，把一个勤劳的，任怨的，不被待见的小姨写得动人心弦。赞。

露渊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0-15 09:23
不仅有“什么花、什么狗”的，也有“什么丫头、什么小子”的。尤其是农村多子女户，起名是很随意的。
这是 ...

感谢老师鼓励，一直想把亲爱的小姨写出来，写写她的不易和坚强，只是露渊水品有限，让老师见笑了，问安！

露渊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0-15 10:58
很仔细地读完了这篇小姨。露渊老师笔墨细腻，把一个勤劳的，任怨的，不被待见的小姨写得动人心弦。赞。

感谢老师鼓励，向老师学习，感恩遇见，安好！

青于蓝

一个社会底层又有些残缺的人，该给予更多的同情，更多的爱。
或许就是因为缺少爱，你小姨才那么自强自立。女儿培养成大学生，城里也有了自己的房子，命运对你小姨还不算薄。

冰峰雪鹰

伟大出自平凡！！                  

露渊

青于蓝 发表于 2022-10-15 16:59
一个社会底层又有些残缺的人，该给予更多的同情，更多的爱。
或许就是因为缺少爱，你小姨才那么自强自立。 ...

努力终究会有收获，老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勤劳的人。感谢老师鼓励，感恩有你，安好！

露渊

青于蓝 发表于 2022-10-15 16:59
一个社会底层又有些残缺的人，该给予更多的同情，更多的爱。
或许就是因为缺少爱，你小姨才那么自强自立。 ...

谢谢老师鼓励，老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勤劳又善良的人，感恩有你，早上好！

露渊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0-15 17:34
伟大出自平凡！！

谢谢老师鼓励，感恩，早上好！

青于蓝

露渊 发表于 2022-10-16 08:17
谢谢老师鼓励，老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勤劳又善良的人，感恩有你，早上好！

我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这句话。

剑鸿

文笔朴素真实，写出了真实的人物命运和生存状态。

上官恨晚

我就喜欢读基层平凡人的故事，让人无比感动。

露渊

剑鸿 发表于 2022-10-17 08:34
文笔朴素真实，写出了真实的人物命运和生存状态。

感谢老师支持，遥祝安好！

露渊

上官恨晚 发表于 2022-10-17 12:49
我就喜欢读基层平凡人的故事，让人无比感动。

出生与生存都在基层，时时经历，时时感恩，感谢老师鼓励，感恩有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