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

小寒微雨

.　　1

　　高瞻双手插兜一步三摇地走进“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只一眼，就被站在服务台前低头写字的女子吸引了。翘臀、细腰、大长腿，如果胸也大的话不就是传说中的魔鬼身材吗？只可惜这副好身材的主人太不会打扮了，上穿一件洗得泛黄的白衬衣，下着一条看上去就很廉价的蓝裤子，脚上还蹬着一双式样老土的塑料凉鞋，像是从七十年代穿越过来的。从上到下都透着一个字----土！他促狭一笑，晃到女子身边，冲她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专注于写字的女子吃了一惊，猛一抬头，看到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男子，跟她靠得很近，忙往旁边挪了几步，又低下头继续写字。


　　“写啥呢，美女？”高瞻也跟着挪了几步，凑过头去看那女子在写什么。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女子再次抬起头，这一次，高瞻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鹅蛋脸，双眉细长，眉间距略宽，透着一股英气，眼睛不大，却清澈有神，像是装着两泓泉水，让人见之忘俗，鼻梁不高，但也不塌，嘴型小巧，左边嘴角还有两颗小黑痣，显得十分的娇俏可人。


　　“当然啦，”他邪魅地勾唇一笑，诗歌朗诵一般说道：“我的眼睛看着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有病吧？”她斜着眼睛打量他，花衬衣，牛仔裤，头发染成夸张的绿色，用发胶粘成一撮一撮的，像顶着一盆芦荟，左耳还嵌着一个十字型的耳钉，典型的混混造型。


　　“你先别管我有病没病，你就告诉我，你需不需要找工作？”


　　“不需要！”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拿起表格又往旁边挪了挪。


　　“是吗？”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表格，大声念道：“姓名，柳清泉，性别，女，年龄，23，文化程度，高中......”


　　“你还给我！”她涨红了脸，伸手去抢那表格。


　　“不还你又怎样？”他挑衅地看着她，拿着表格的手在空中扬了扬，忽地一松，表格就缓缓地飘落到地上。


　　“流氓！痞子！阿飞！”她捡起表格，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登记处走去。


　　“我怎么就流氓了？我流你哪呢？前面还是后面？上面还是下面？”他也跟了过去。


　　她不再搭理他，惹不起，躲得起。她只想赶快把求职申请交给办事员，怎料他却阴魂不散地从她身后蹿出来，把她挤到一边，冲那办事员笑得跟朵花似的。


　　“哎呀张姨，几天不见，你又年轻了几岁，我都要改口叫你张姐了。”


　　办事员也笑得跟朵花似的，“你这个小鬼，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是不是又有事要麻烦我？”


　　“哎呀张姨，你真是料事如神啊，是有这么个事，我姐呢，叫我托你帮忙找个保姆伺候她老妈。还请你多费点心，给找个称心合意的，能做长久的，免得我姐又来烦我。”


　　“你这小鬼，什么‘她老妈’？哦，她老妈不是你老妈？你跟那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办事员边笑边摇头，“张姨我记下了，会帮你留心的。”


　　“那就辛苦张姨了，我走了。”


　　高瞻转身时，柳清泉发现他完全换了一副表情。之前的嬉皮笑脸不见了，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竟像是受了伤一样。


　　2


　　宝丽大厦C座802。柳清泉对着纸条上的地址仔细核对着眼前的门牌号。没错，就是这里了。她摁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半，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上去很知性的老太太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阿姨好，请问这里是卢雪芬卢教授的家吗？”


　　“是的，我就是卢雪芬，你是哪位？”


　　“卢阿姨好，我是‘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介绍过来的保姆，这是我的介绍信。”她将介绍信恭敬地递过去。


　　卢老太看了一会介绍信，把门全部打开，对柳清泉说：“你进来吧。”


　　“以后你就住这间。”卢老太把柳清泉带到一间装修简单却雅致干净的房间。


　　“好的。”她把行李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


　　“这是大门钥匙，你休息一会儿再去买菜吧。除了巧克力味的生日蛋糕、鱼头和酸菜是必须要的，其他的菜你自己看着办。”卢老太把一片钥匙和三百块钱递到她手里。


　　“嗯，知道了。可是卢阿姨，我......我......我还有个请求。”她有些难于启齿，但又不得不说。


　　“你说。”


　　“你可不可以先付我一个月的工资？我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可我有急事，真的，特别着急。我把身份证押给你，等我做满一个月，你再把证还给我。卢阿姨，我不是骗子，你相信我好不好？”柳清泉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找出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


　　卢老太并不接那身份证，只是盯着柳清泉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这双眼睛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两汪泉水，清澈见底，如果拥有这般干净纯粹的眼睛的人还会撒谎，那这世间便没有可信之人了。她立刻拿了两千块钱给她。


　　柳清泉红着眼眶接过钱，向卢老太道过谢后便立刻下楼了。她要去找庄叔。庄叔和她住在同一个村子，是翔子哥的父亲，翔子哥是她从十六岁开始便一直装在心里的人。


　　她来到建筑工地，庄叔正在筛沙，她把刚从卢老太那里预支来的两千块钱塞到他布满老茧的手里，说：“庄叔，这些钱你拿去给小宇交学费吧，他成绩那么好，一定会像翔子哥一样出息的，可不能耽误了他。”


　　“清泉啊，我们已经受惠你太多了，哪能再要你的钱，这钱你留着自己花，小宇的学费，我会想办法的。”


　　庄叔想把钱塞回到柳清泉的手里，柳清泉却扭开身子跑到一边，道：“庄叔，你怎么这么见外呢？我答应过翔子哥会照顾好你们一家子，你想让我食言吗？这钱你就安心拿着，小宇的学费可不能再拖了。”


　　看着柳清泉远去的背影，这个钢筋压断腿也不哼一声的汉子竟湿了眼眶，多好的闺女啊，这些年若不是她一直帮衬着，翔子的大学学业根本就完不成，小宇也早就辍学回家了。她的好，他都一点一滴地记着，心里早已认定这个善良的闺女就是自己的儿媳了，只盼着翔子回国后找份好工作，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也算是报了她对庄家的恩了。


　　3


　　从工地出来后柳清泉直奔菜市场，买了几样菜和卢老太钦点的鱼头、酸菜后又去了罗莎蛋糕店，买了巧克力味的生日蛋糕。来卢家的第一天，就赶上卢家人过生日，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做几道拿手菜拴住他们的胃，这样她或许就能做长久一点，钱也能多挣点。


　　回到卢家的时候已近十一点了。卢老太拿出鱼头、酸菜和葱、姜、蒜，坚持要亲自下厨做酸菜煮鱼头。柳清泉替她系上围裙，在一旁准备其他的菜。


　　卢老太做菜的时候一直碎碎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柳清泉听。


　　“这个鱼头啊，下锅前必须用纸巾把上面的水吸干净，不然会粘锅。”


　　“酸菜呢，一定要先用热油爆一爆，才会有香味。”


　　“煮汤的水有讲究，必须用温开水，这样煮出来的汤才会是奶白色，味道也更加鲜美。”


　　挂钟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四菜一汤全都上齐了，可卢老太却完全没有坐下来吃饭的意思，只是默默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往楼下看着，但凡门外有一点响动，她便会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复又关上。开门的时候有多欢喜，关门的时候就有多落寞。其间，她还打过几个电话，似乎都没有接通。


　　她一定是在等人，对她很重要的人。柳清泉强忍着饥饿，一心盼着那个人赶紧出现。


　　不知是听到柳清泉的腹鼓声，还是她自己也饿狠了，卢老太终于走到饭桌前坐下来。


　　“小柳，饿了吧？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快坐下来吃吧。”


　　“我不饿，卢阿姨，你先吃。”


　　“一起吃吧。”


　　“等你吃完我再吃。”


　　“傻孩子，你又不是佣人，瞎讲究什么，来，坐下跟我一起吃。”


　　“我还是到厨房吃吧。”


　　“你这孩子，就不能陪我这个孤老婆子吃顿饭吗？”


　　卢老太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特别凄凉，眼镜片后似有泪光闪烁，柳清泉不忍再拒绝，赶忙坐下来。


　　“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他小时候最爱吃酸菜煮鱼头，可我那时候忙工作，很少给他做，现在退休了，有时间做了，他却没时间吃了。”卢老太把眼镜摘下来，拿了一张抽纸擦眼睛。


　　“巧克力味的蛋糕也是他最爱吃的吧？”柳清泉听着有些心酸。


　　“是啊，有一回，他给同学庆祝生日，回来后跟我说同学的生日蛋糕是巧克力味的，特别好吃，要我在他过生日的时候也给买一个，可我……”卢老太有些哽咽，缓了缓继续说道：“我连他的生日都给忘了。”


　　“卢阿姨，别难过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儿子会理解的。”


　　卢老太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儿子不回来，女儿也不回来，或许这就是我的报应吧，那时候我也很少陪他们。”


　　卢老太把柳清泉当做树洞，对她说了很多话。她早年离异，有三个孩子，大女儿随父亲定居在美国，很少回来。小女儿和儿子随她，因为她工作太忙，这俩孩子从小就读寄宿学校，跟她也不亲......


　　4


　　晚间，柳清泉给久未联系的父母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也叮嘱他们要保重身体。


　　正要关灯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进来了。不会是进贼了吧？她连忙下床，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往客厅那边望去。果然有个人影正摇摇晃晃地向楼上走去。


　　“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报警了。”她冲进客厅猛地摁下灯的开关，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客厅亮如白昼。那人回过头来，柳清泉差点惊出声来，竟然是他，在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遇到的那个混混，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眯缝着眼睛睨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该报警的人是我吧？”原本已经走到二楼的他突然转过身又往楼下走，跌跌撞撞的，像是随时都会从楼梯上滚下来。果不其然，他一脚踏空，朝她俯冲过来。事发突然，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他牢牢地压在身下。他的鼻尖挨着她的，嘴里呼出的酒气熏得她直反胃。


　　“你给我起开！”她使劲推他，想从他身下挣扎出来，可是他的身子好沉，根本推不动，他也丝毫没有要起开的意思，赖在她身上，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里竟有不可思议的温柔。


　　“兰兰，对不起，对不起。”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到她脸上，那种温湿的感觉，让她的情绪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流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兰兰，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没把日记藏好，对不起，对不起。”他的眼泪不断地落在她脸上，他却以为是她的泪，笨拙地为她擦拭。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嘻皮笑脸的混混了，只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大男孩。她不知道他和那个兰兰有着怎样的故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高瞻，你给我站起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如霹雳般炸响，卢老太一脸怒气地从楼上下来。


　　“你这个母夜叉，凶什么凶，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害兰兰了！”


　　之前他是压在她身上，那么现在他就是把自己当块布，完全盖在她身上了。


　　“小瞻，你到底喝了多少啊？她不是兰兰......”


　　卢老太语气柔和了许多，弯下身来想去拉他，却被他推了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卢阿姨！”柳清泉情急之下力气大增，猛地掀翻身上的人，起身把卢老太扶到沙发上。


　　高瞻躺在地上喃喃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渐渐没了动静。她近前一看，他已然睡着了，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


　　5


　　高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头下垫着一个枕头，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至于为什么会躺在地上，他完全想不起来了。看来酒精真有助人遗忘的功效，那么他夜夜买醉，是否就能把兰兰彻底从记忆里抹去呢？想到兰兰，他又痛苦地闭上眼睛。


　　“喂，别装了，看见你睁眼了，麻烦你让让，别挡道。”柳清泉要去厨房做早餐，而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过道上。


　　洗得泛黄的白衬衣，一看就很廉价的蓝裤子......这身土得掉渣的装扮怎么就这么眼熟呢？高瞻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噢，这不是在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遇到的那个有着魔鬼身材的土老帽吗？


　　“是你呀，土美人，我可记得有人当初斩钉截铁地说她不需要找工作，那么这会到我家来是做客的吧？”


　　“你少跟我在这冷嘲热讽，我是来给卢阿姨工作的，不是给你。”她气呼呼地从他身边绕过去。她严重怀疑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人和昨晚那个伤心流泪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嘿，这是什么态度？保姆都是属螃蟹的吗？”他腾地站起来，跟到厨房里。


　　“走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她赏他一个大白眼。


　　“我是在视察工作。”他还她一个大白眼。


　　“放心，今早吃蛋糕，不是我做的，毒不死你。”她边说边解开绑在蛋糕盒上的彩绳。


　　“生日蛋糕？谁过生日？是不是你？”他抢着打开盒子，故作夸张地大叫：“哇噻，还是巧克力味的，我的最爱啊。”


　　他迫不及待地用手揭了一块巧克力皮塞进嘴里，像个馋坏了的孩子。


　　她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一个连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记的人，平日该有多么的忽视自己啊！一个连自己都不关心的人又怎么懂得去关心他人呢？那么他昨天没有回家吃饭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不可原谅了。


　　“是你的生日，蛋糕是卢阿姨特意买给你的，她还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酸菜煮鱼头，可惜你一直没回来。”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手在巧克力皮上停顿了数秒后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知道讲卫生了？把手洗干净，我帮你切好装盘。”


　　柳清泉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脸色变化，兀自拿起刀切蛋糕，却听到客厅那边传来重重的摔门声。走了？难道她有说错话吗？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6


　　买菜、做饭、刷碗、洗衣服、搞卫生，日子就这么单调地重复着，柳清泉并不觉得乏味，相反，她很享受这种简单。


　　闲暇的时候，她向卢老太借来她女儿的大学课本，认真学习，不懂的地方就向卢老太请教，她这么做只是想尽量缩短和翔子哥的距离。那一年，若不是她亲手撕毁了录取通知书，她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可她并不后悔，她的牺牲成全了翔子哥的留学深造，这就值了。想像着他在大洋彼岸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高瞻依然是早出晚归，把家当成旅馆，柳清泉来了一个多月，也没听他叫过卢老太一声“妈”。卢老太也沉默是金，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几乎都在书房里度过。


　　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子，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很深的隔阂。柳清泉不是没有好奇心，有时候她甚至天真地想，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助这对母子解开心结，恢复正常母子应有的亲密关系。可她马上又把这个想法压下去，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何况她还只是人家花钱雇来的保姆，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管那闲事做什么。管好了，人家未必会说一个“谢”字，管不好，只怕还要砸了自己的饭碗。她可不能失业啊，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袖起手来做个旁观者吧。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袖手旁观下去，直到有一天，卢老太晕倒在书房里，她才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冷漠。


　　她白天在医院里照顾卢老太，快到饭点了就赶回去做饭，然后再回到医院给卢老太送饭，晚上也一直陪护在病床边，困了就趴在床头眯一会。医生、护士和患者都以为她是卢老太的女儿，个个都说卢老太有福气。这时候，卢老太也不解释，总是握着她的手，眼里噙着泪地微笑。


　　一天，卢老太的病房里住进来一个中年女人。中午的时候，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他在床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女人睁开眼睛问他，你爸呢？男孩说，加班。女人又指着保温桶问，那这饭是谁做的？男孩说，是我煮的面，还敲了两个鸡蛋。女人揉了揉男孩的头发，泪流满面。


　　卢老太也泪流满面。柳清泉知道她想儿子了，看着她伤感的样子，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帮卢老太母子解开心结的念头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使得她坐立难安。高瞻这次真的很过分，母亲消失了好几天，他都没有发现，她还留了字条在他枕头上，他也不来医院探望。难道他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吗？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她觉得有必要打个电话给他。


　　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又听不太清楚，他那边的环境很嘈杂。


　　“高瞻，你妈住院了，你不来看看吗？”她抑制住心里的不满，让语气尽量显得平和。


　　“不是有你吗？你多辛苦些，到时候让卢教授给你涨工资。”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尤其是“卢教授”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她很是气恼。


　　“谁稀罕涨工资？她现在病了，最需要的是亲人的陪伴，你懂不懂？你大姐、二姐都打电话来问候了，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还‘卢教授’，叫声‘妈’有多难？黄香九岁温席暖亲，吴猛八岁恣蚊饱血，同样身为人子，你不觉得羞愧吗？”


　　“你少TM跟我废话，想要我去医院看她是吧？可以，但你必须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文化路的帝豪KTV来，我在118号包厢等你，过时不候。”


　　7


　　柳清泉站在帝豪KTV的门外傻眼了，这门不停地旋转，该怎么进去呢？发愁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她连忙跟着他闪了进去。


　　“欢迎光临！”这是门口迎宾的侍应生对西装男说的，说完后毕恭毕敬地引着他往里走。


　　“出去！出去！这里不招人。”这是另一个侍应生对柳清泉说的。


　　“我来找人的，带我去118号包厢。”柳清泉不卑不亢地直视他。自己不也是个打工仔吗，凭什么瞧不起她？


　　那侍应生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118是吧？沿着过道一直走，最里面那间。”


　　柳清泉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竟是男卫生间，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悲凉。


　　她一间间地找，终于找到118。一推门，惊雷一般的音响好似要击穿她的鼓膜，她赶紧捂住耳朵。包厢里光线很暗，烟雾缭绕，她瞪圆了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包厢里有五个人，三男两女，全都跟着音乐在疯狂地扭动身体，特别是一个烫着爆炸头衣着暴露的女孩，极其夸张地甩着头，一副不把头给甩断誓不罢休的架势。


　　“哟，这小妞来得真是时候，三对三，齐了。”离门最近的男人一把扯过柳清泉往高瞻那边推过去。


　　柳清泉重心不稳，一头栽在高瞻怀里。


　　“卢教授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竟肯为了她牺牲色相，但我跟你讲，投怀送抱不管用的，想要我去医院，你就得按我的要求来。”


　　“瞎说什么呢，我是没站稳。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柳清泉站直了，仰头望着他，他的眼睛在五颜六色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幽深。


　　“我……”他缓缓低下头来，把唇凑近她的唇。


　　“你休想！”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去推他。


　　“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吻你吗？花痴吧！我是怕你听不清，才靠近了说。”他的表情贼坏贼坏，满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


　　“你就站在那说，我听得清。”她感觉包厢里热得很，脸都发烫了。


　　他指着茶几上码成三排的啤酒说：“把这些都喝了。”


　　“这么多？你想喝死我啊？”她默数了一下那些酒，足足有十二瓶。


　　“怕死就别管闲事啊。”他走过去把包厢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好走，不送。”


　　她咬着下唇歪着脑袋瞪了他一眼，拿起一瓶啤酒说：“打开！”


　　......


　　柳清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挥舞着翅膀，飞过山冈，飞过丛林，飞过海洋，飞到一个叫坎布里奇的地方，栖在哈佛大学里最高的树上。她在等一个人。来了，她看见那人朝她走过来了。四年不见，他还是那么斯文、俊朗，眼睛里的青涩和浮躁已然褪去，变得成熟稳重了。


　　她欢快地朝他怀里扑去，他却慌忙闪避，她才想起自己是一只鸟，赶紧变回人形。


　　“翔子哥，是我呀，清泉。”


　　她浅笑吟吟，面露娇羞。他却一言不发，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翔子哥，我白天想你，晚上也想你，想你想得头发都白了。你要再不回去啊，我就成白毛女了。”她娇媚地偏过头去，指着自己鬓边的白发给他看。可他还是一声不吭。


　　“翔子哥，你说话呀，你想不想我？”她摇着他的胳膊。


　　“谁是你哥，眼神不好去看眼科！”


　　他终于开口了，可是这声音，不是翔子哥的。怎么变了个人？她揉了揉眼睛，翔子哥竟变成高瞻了。而她也不在哈佛的校园里，而是躺在卢家的床上，床边还坐着一个人----高瞻。


　　“你想干什么？”她吓得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上，还好，衣衫完整。


　　“是你想干什么才对，一直抓着我的手叫‘哥‘，不嫌肉麻啊？”


　　她红着脸道：“那你到我房间来做什么？”


　　他踢了踢床边的塑料桶，说：“你昨天喝得烂醉，一直昏睡，我怕你吸了呕吐物会窒息，守了你一夜。好心当成驴肝肺！”


　　昨天？她竟睡了一天？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日期确实变了。她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就往厨房走。


　　“糟了，糟了，卢阿姨还等着我送饭呢。”


　　走到厨房又折回到客厅冲高瞻喊道：“你今天哪都别去，必须跟我去医院，酒我不能白喝！”


　　8


　　“我还是不进去了。”高瞻走到病房前突然停住了。


　　柳清泉看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说：“我不知道你和卢阿姨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但我要告诉你，她是给了你生命的人，也是这世间唯一肯为你付出生命的人。也许，她的所作所为不能尽如你意，但你要学会体谅她，不要记恨她。”


　　高瞻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盖了一季的棉被在某个春日的午后被拿到太阳下晾晒的感觉。在这种感觉的驱动下，他推门走了进去。


　　“小瞻！”卢老太灰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喜。


　　“你好些了吗？”高瞻在柳清泉的一再推搡下终于讪讪地开了口。


　　“好多了。好多了。你坐。”卢老太激动地打开床头柜，拿出各种水果，恨不得一股脑地全都塞到高瞻手里。


　　“不坐了，我还有事。”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柳清泉一眼，转身离去。


　　“卢阿姨，高瞻确实有事，来之前接了好几个电话。这汤是他炖的，我说我来，他非要亲自动手，也不知道味道怎样。”柳清泉撒了一个善意的谎。


　　“这汤是他炖的？”卢老太似乎不信。


　　“嗯，真是他炖的，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呢。”


　　“哦，那快盛出来让我尝尝。”


　　或许是第一次喝到儿子炖的汤太高兴，又或许是郁闷得太久需要一次释放，卢老太终于说出了她和儿子的心结。


　　五年前，高瞻读高三，一贯名列前茅的他居然在二模中跌出年级前十，名列十五。她很不满意，也很不解，这段时间她并不觉得儿子有什么异常，可成绩为什么会下降得如此厉害呢？


　　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那天，高瞻上补习班去了，她到他房间打扫卫生，发现床单有些乱，她去整理的时候，手触到一个硬物，掀开来看，是一个日记本，封面上有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并肩坐在秋千上，翘望星空。


　　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雅兰心语----你，是骑着白马经过我心灵城堡的王子。”


　　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日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全是一个叫汪雅兰的女孩对自己儿子的情感告白，文笔不错，颇有琼瑶的文风。可她当时却不这么想，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太不自重，引诱她儿子早恋。于是，她当即就把日记里写得比较露骨的几篇拍照发给了儿子的班主任。她只是想让班主任说说那女孩，让她不要影响她儿子的学习。谁知那女孩竟投河自尽了。而她，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疼爱的儿子辍学了，从此再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妈”。


　　说完这一切，卢老太已经泣不成声。柳清泉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只默默地给她递纸巾。她觉得卢老太当年的做法确实不妥，但她作为一个母亲，为儿子操心似乎也无可厚非。倒是高瞻，太可怜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定是日日在这种自责里煎熬吧？她回想起那天夜里他把自己当成那个女孩的情形，心竟隐隐作痛起来。


　　9


　　卢老太出院了，她不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时常出来走动，偶尔会主动找高瞻聊上两句。高瞻还是不肯叫她，却明显地减少了外出的次数，留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这对母子的关系正在往好的方向转变，柳清泉也暗暗替他们高兴。


　　临近年关，卢老太远在美国的大女儿打电话说要回家过年。卢老太乐坏了，天天拉着柳清泉去超市采购年货。


　　腊月二十八日下午，高瞻去机场接他大姐了，柳清泉独自在厨房里忙活。她听到客厅里不断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欢声笑语也越来越多，这还是她来卢家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热闹，她由衷地替卢老太感到欣慰。


　　高瞻陆续把菜端了出去，卢老太亲自到厨房拉柳清泉一起用餐。柳清泉发现饭桌前除了高瞻的大姐、二姐、大姐夫、两个外甥，还有一个人。看到这个人，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不是在做梦吧？她冲到那个人面前，兴奋地喊道：“翔子哥！”


　　那人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很尴尬的样子，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云翔，你们认识？”高瞻的二姐高雅仰起头狐疑地望着身边人。


　　“嗯，我老乡。”庄云翔不自然地笑了笑，又坐下。


　　老乡？柳清泉怔住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在别人家，确实没有公开两人关系的必要。可是翔子哥是怎么认识这家人的？今天是卢家的家宴，他来做什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云翔，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小雅啊？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让他们抽个时间跟我见一面，把这事定了。”卢老太笑眯眯地往庄云翔碗里夹了一块虎皮扣肉。


　　“妈，看你说的，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高雅把头歪倒在庄云翔的肩上，一脸幸福的模样。


　　柳清泉心里“咣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她猛地一下站起来，对卢老太说：“卢阿姨，你们慢慢吃，我要出去一趟，我突然想起来我弟找我有点事。”说完也不等卢老太回答，径自打开门跑了出去。合上门的一瞬间，眼泪倾泻而下。她从来不知道忍泪是这么辛苦的事。


　　隆冬的夜晚街道总是显得特别的空旷，柳清泉像一具行尸走肉，在这样的空旷里游荡。天上飘起了雪花，在路灯的映射下显得特别的美，可落到手上不过是一滴水，就像她的爱情，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原来，自己在乎的，宝贝的，在对方眼里竟然什么都不是。老乡，他说她是他老乡。考上大学不去念，四处打工只为挣钱供他留学，还要替他照顾一家老小……有这样高尚的老乡吗？她怆然大笑。


　　“这夜我又再独对夜半无人的空气，穿起你的毛衣，重演某天的好戏......”街角突然传来熟悉的旋律，是陈慧娴的《傻女》，还真是应情应景啊！她也跟着唱，边唱边哭，边哭边唱，唱到最后只剩下呜咽......

邱天

写了一位小保姆的坎坷经历，故事挺好，那段写K粉，读了让人心酸。

莹莹子期

作品伏笔两条线，一条是朴实的农村姑娘清泉，为了供爱人读书，四处打工，受尽欺辱，却换来背叛，另一条是本来品学兼优的高瞻因为母亲毁灭自己美好的初恋，并且挚爱的小兰也为此付出生命，出于报复变成一个混混，并与母亲产生隔阂。善良，纯净的清泉铤而走险，唤醒了少年心底的良知和温暖，终于回归家庭，故事一波三折，引人入胜，文笔流畅，有很深的代入感。欣赏，喜欢，问候，秋安。

草舍煮字

这个清泉太冒险了！高瞻在自毁的路上走得太远，积重难返，毁人是拿手的。所以，作者反转要做的功课太多。清纯女孩无知无畏，身家完全押在对方良知未泯上了。或者说，作者放得太开，收回的难度很大。

小平_gMTT8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10-19 15:47
这个清泉太冒险了！高瞻在自毁的路上走得太远，积重难返，毁人是拿手的。所以，作者反转要做的功课太多。清 ...

       颇有同感！我读后也觉得小寒笔下的高聸“太痞” 清泉“太傻”。清泉牺牲自己学业，外出打工资助男友出国留学，当发现男友背叛自己另攀高枝的时候却投怀于酗酒、吸毒濒死于荒淫无度边缘的高瞻，很难自拔。反观清泉虽心地善良但盲从、幼稚，近乎无知，竟然吸食K粉而不悔，......。


       有这样的情节呈现实际上已经把“清泉”从冰窟窿里拉出来扔到火坑坑里，葬送终生。


       此意见请小寒斟酌。

草舍煮字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19 16:49
颇有同感！我读后也觉得小寒笔下的高聸“太痞” 清泉“太傻”。清泉牺牲自己学业，外出打工资助男 ...

是的老哥，还是要考虑现实的无情。

小寒微雨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19 16:49
颇有同感！我读后也觉得小寒笔下的高聸“太痞” 清泉“太傻”。清泉牺牲自己学业，外出打工资助男 ...

这砖砸得准。谢谢小平老师。已经改了。

小寒微雨

邱天 发表于 2022-10-19 07:12
写了一位小保姆的坎坷经历，故事挺好，那段写K粉，读了让人心酸。

谢谢老师来读。多交流，多提宝贵意见。

小寒微雨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2-10-19 14:54
作品伏笔两条线，一条是朴实的农村姑娘清泉，为了供爱人读书，四处打工，受尽欺辱，却换来背叛，另一条是本 ...

谢谢子期的欣赏和喜欢。也期待你的新作。

小寒微雨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10-19 15:47
这个清泉太冒险了！高瞻在自毁的路上走得太远，积重难返，毁人是拿手的。所以，作者反转要做的功课太多。清 ...

一个字---改。两个字---我改。

荷花淀派

一篇现实题材小说，作品每个人的刻画都立得住，人物形象鲜明，能很好的呈现在读者的脑子里。故事张弛有度，每次戏剧冲突的出现，都能让故事达到一个小高潮。

小寒微雨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10-19 21:14
一篇现实题材小说，作品每个人的刻画都立得住，人物形象鲜明，能很好的呈现在读者的脑子里。故事张弛有度， ...

谢谢朋友高评。

小寒微雨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0-19 20:23
一个字---改。两个字---我改。

这个难度不算大，已经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