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地上的风,一天比一天凛冽。千里赣江水天长空,偶尔有白鹭掠过.一江寒水,映照着徐霞客的行船和身影。
十一月三十日黄昏,霞客的船抵达吉水东门。
吉水,明代为县,属吉安府。这座古老的县城依山傍水,乌江与赣江在此汇合,双水绕城,自古人文鼎盛,人才辈出,被称为状元之乡,也是杨万里、罗洪先、邹元标的家乡。罗洪先比徐霞客早80年出生,邹元标只比霞客大35岁。对这两位同朝先贤,徐霞客充满敬仰之情。罗洪先是地图学家,平生爱作名山胜水游,徐霞客似乎对他有天生的亲切感,在日记当中,多处提到罗洪先昔年所游之处。东林党领袖邹元标先生的风骨,更令徐霞客钦慕。
徐霞客到达吉水当晚,天开始下雨。《江右游日记》里,他用“雨丝丝下”形容了当时的雨势,半夜,雨势更加滂沱,遂无意留吉水。但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于是冒雨入城,寻访张宗琏的后裔。
张宗琏,字重器,吉水人,永乐二年的进士。明仁宗朱高炽即位后,令朝臣荐举贤才,礼部郎中况钟举荐了张宗琏。朱高炽问杨士奇:“别人都举荐外官,而钟举荐京官,这是什么原因?”杨士奇回答:“张宗琏是个贤才,我与侍读学士王直正准备荐举他,不料况钟先行一步。”朱高炽高兴地说:“况钟能了解宗琏之贤,应该也是一个贤才。”于是君臣达成一致,提升张宗琏为南京大理寺丞。
杨士奇,王直都是吉安府泰和县人,虽为同乡,但说的是公道话。这种公道话由况钟说出来,也更难得。
张宗琏为人刚直,清贫自守,在外地当官不带妻儿。宣德年间,因奏事让皇帝不高兴,被贬为常州同知。朝廷遣御史李立去整理江南军籍,令宗琏随从。李立听信狡猾军人的话,擅自逮捕平民,张宗琏与之相争,使得大量平民幸免。后来,张宗琏因背部生疮而死,葬时上千名常州百姓白衣送葬,并在君山为其修神庙纪念。嘉靖年间,神庙被毁。徐霞客曾奉父母之命,花数年时间,往返奔波,重建张侯君山神庙。此次西南行的一个心愿,就是寻找张侯后人。
徐霞客找到的是住在吉水南门的张君重、张伯起父子。在交谈中,他了解到,张君重、张伯起父子这一支张姓,因祖上无人金榜题名,修谱时附于张宗琏一族,其实并非同宗。张君重还向徐霞客介绍,自己的曾祖张峻在嘉靖年间曾经做过常州别驾,且附祀于张侯庙,有二张祠之说。对此,徐霞客持怀疑态度,因为张宗琏祠并不在常州,而在他的家乡江阴,嘉靖时被毁己久。当然,雨夜走访,并不是毫无结果。确切的消息是,张宗琏后人不住吉水城内,而在城南五六十里外的文昌乡西园村.据说家族虽大,但没有出几个像样的读书人。徐霞客听后十分感慨,继续登舟沿赣江西南而行。
在徐霞客来到吉安之前,这里三月无雨,而他一到,等待他的又是雨,又是雪。雨雪为这方水土挽留了霞客的脚步。
十二天后,徐霞客在辗转游历了大东山、天玉山、嵩华山后,终于在十三日找到西园张氏,见到了张宗琏的后人张淮河和张二巫。接下来的几天,张淮河、张二巫代表张氏族人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徐霞客,一连数日设宴款待他。可能是酒喝得有点过猛,徐霞客这几天的日记大都是寥寥数语,没有细节。直到十八日,张淮河、张二巫才开始陪徐霞客同游周边山水。二十一日,回到吉安府。
这次徐霞客在吉安访张宗连后人,前后花去20多天时间,占了44天吉安游将近一半的时间。徐霞客访张氏后人,即了结了夙愿,也留下了终身遗憾。这个遗憾就是丢失了张宗琏的《南程续记》。《南程续记》是张亲笔手书的遗著,被家族珍藏二百余年,徐霞客苦求得之。在接下来的游行日记里,他先后三次表达了丢书之痛。
第一次是湘江遇劫的现场,望着船被强盗烧毁的行船,听着强盗们一声齐喊而去,心存余悸的徐霞客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这部书:“张侯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一帙,乃其手笔,其家珍藏二百余年,而一入余手,遂罹此厄,能不抚膺。”
第二次是被抢第二天在江中打捞失物时,他又写到:“又有张公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乃宣德初张侯特使广东时手书,予苦求得之。其族外以庄定山、陈白沙字裹之,亦置书中....不知弃置何所,真可惜也。”庄定山,即庄昶(1437-1499),成化进士,明代学者,人称定山先生。陈白沙,即陈献章(1428-1500),人称白沙先生,一代大儒。徐霞客用这两人的字包裹这本书,可见无比珍视。
第三次,当好友刘明宇愿为缉盗找回失物时,他对刘明字说:“所惜者唯张侯《南程》一纪,乃其家藏二百余年物。”
几次三番地表达丢书之痛,充分说明了张宗琏遗著在徐霞客心中的重要位置。然而乱世萍踪,江湖飘零,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吉水寻访张氏后人期间,徐霞客抽空上了一趟大东山。参观了山上的龙华寺和邹元标祠,站在大东山顶,徐霞客极目四方,确定了周边玉笥山、邹元标所堆加的文笔峰方位。接下来,他要继续吉安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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