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草如梳

青衫子

　　对于秋天，印象较深的一句话是，“秋天里，我打开发黄的影集……”这是在学校书画社学习书法时，柳老师发给我们的自制字帖中的一句话。字帖上的字是柳老师亲手写的，复印给我们，让我们照着写。虽是复印，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字里行间蕴含着的人文魅力。他嘱咐我们写的时候要“少而精”，不要贪多。每个人的习作他都会面带微笑，说好，挺好。每一次的临写几乎都是从这句话开始，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就落在心上，像一片秋天的叶子。

　　对于“秋天里，我打开发黄的影集”这句话，最初显然是陌生的。当机械重复写下这句话时，自己已然沉浸于笔画技法之中，所谓得鱼忘荃，几乎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自己当时贫乏到并没有影集，更惶论发黄与否。一次次经历秋天，却几乎没有一次把某一刻真切呈现为“秋天里”，或者是，自己连同周边一切都真切沉浸于实实在在的秋天里而不自知。

　　直到看到那些草，或者更早。我一点也不怀疑，当自己在电子文档中敲下这一行字时，那些秋草早已经被另一个自己看到了，在河边，田野，沟渠，在与瓦砾为伴的柴草垛边上，它们以丛束窝蓬之状，杂以硕果野花，连同昆虫羽蝶，以各式各样无法言说的方式出现在面前，为如梳秋草的瞬间呈现给予大写意般的解读，于是，某一瞬，意识影像密集涌来，令人目不暇接，无可辩识。

　　即使如此，惯性的识见逻辑仍然令人很自然地定睛于那一圃如梳秋草。在它们的映衬之下，原本根正苗红的树们似乎露了怯，显得有点寡不敌众。

　　于数量而言，草聚之众是毫无悬疑的，更不要说，那些草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聚了识，归了梳。它们是如此狂野，蓬蓬然彰显于世，又如此自在，舒舒然顺势而倾，没有人会怀疑，在此之前，在夏末秋初时节，它们定然不是这个样子，而是另外一种异样的存在，以青草的方式，或许如梳，或许并不尽然。在那个季节，它们大可张狂，大可挺立，如矛如剑，在夜黑星稀之际矗立成草莽英雄的样子，予蛙鸣虫喧以真切镜鉴。

　　可是呢，镜鉴总是相对的，相对于沉默的土地，无言的轮回，它们又何尝不是鸣之喧之，借助风势雨力，向茫茫世间传递属于自己的声音，展示属于自己的样子，即使这种鸣喧传递并非自主。好多时候，它们被裹挟了，或者是，并非裹挟，作为一棵草，一圃植，这些风雨以及随之而来的鸣喧摇摆都是本该经历的，是由春至夏由夏到秋的一个个缘起，一次轮回，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一如某一天，有一个人不可名状地站在它们身边，看到它们的样子，并在某一刻，以汉语言文字的方式给予描述。

　　在此之前，那个人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这些野草谋面，述之为记。

　　在此之前，那个人被淹没了，被工作，琐事，被林林总总的风雨裹挟，或许亦如梳模样，与树作伴，被赋予某种意义，经历春夏，来到这个秋天，想起那句，“秋天里，我打开发黄的影集……”

　　蓦然发现，我之于我，早已物非人亦非。原本，自己并没有打开发黄的影集，却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久而久之，或许正应了那句话，字有神性。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成为发黄影集的其中一页。那个曾经言之打开又未曾打开的人如今何在？那本言之发黄又未见实物的影集如今安哉？

　　谜一般散乱于秋天里，如风中的落叶，触动了横于天地之间的思念之弦。

　　想起那句话，“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想，这是某某的树哦。这都是某某的树，某某以为的最像树的树。”谁个又能想到，隔了远洋万里，会有如此神似的树，一棵棵最像树的树，借由心目，予思念以赋形，以最像树的树的形式。

　　阿门。

　　心下喊出这一声的时候，甚至并不清楚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只是模糊觉得，该有一个词来为此时此境给予承载或是出口，一如天呐，或者，阿弥陀佛。

　　当佛号出现的时候，不可否认，师兄出现了，那些过往，林林总总，以及文字中记述的模样。一晃数载，槛内槛外，如隔茫海，没有一点音讯。

　　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放爱我的人完全的自由呢？我怎样才能无伤于人，活成和无辜的事物同名呢？”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命题。否则，聪慧如你，怎会如此发问。或者，你以自己的方式给出解答，“我张开双臂，却不能像小鸟一样高飞。高飞的小鸟也不能像我一样，在大地奔跑。”

　　善哉！

　　人无小鸟之翅，却有双腿，成就人之奔跑，鸟无人之双足，却有双翅，成就鸟之高飞。世间万物存在各有其理，各有名状，以人以鸟以树以草，无不如此。

　　可惜，唯人有心，继而有了语言，有了名状，有了你，我，有了爱，伤，有了活，有了无辜的事物，以及有了活成和其同名之问。

　　与“你说”之你之遇见，是一个缘起，不以自我意志为转移。我之存在同样是一个缘起，不以自我意志为转移。当你意识到我之为我的时候，一系列缘起早已尽了人事，走了步骤，推你到面对书城时的痛哭不可名状，以及另一个人习惯性的收拾了随时即可远行的行李箱，即使，那个箱子被永久尘封。可是，那被成为一种无法抹杀的可能性，或是希望，深深的根植于喧嚣洪流中，期待一种冥冥中的唤醒。即使，这种唤醒的密码永未开启，可是，没有人能否认有这样一种存在，一如，北方的冬天，一只麻雀一次次来到窗台，啄食嫩软手掌中的米粒和面包屑，抑或，红砖铺就的甬路上，曾经的露湿与体温，以及穿越时空甚或抛却肉体的一声声呼唤。

　　没有庞大叙事，没有起伏转折，没有文以载道，有的只是苍白，文字的苍白，即使，某一刻，它被呈现为秋草如梳，抑或，秋天里……

　　秋天里，我没有打开发黄的影集，而是走进这帧影集的深处，在这里，发黄不被看作影集的定语，而成为写实，赋形于树叶，庄稼，野草。特别是那些如梳野草，瞬间将我带回家乡，带回童年，带回曾经的青涩，带回我之为我的来处，在那里，有成就我之为我的一个个缘起，或许，这一个个缘起成为我无法如伊发问的理由。

　　甚至，我都无法把“你说”之你给予定位，世间又有何样缘起能够真真切切成就一个真真切切的你呢？如果你是一个杯子就好了，我可以顺着一只杯子的生成过程回溯你的轨迹，可惜你不是。如果你是一棵树就好了，我可以沿着一棵树的成长轨迹回望你的过往，可惜你不是。现在，我端起那只，那只杯身饰了花纹的杯子喝了一口已然凉了的茶，瞬间怀想公园里那棵最像树的树，怀想隔了重洋的一棵棵同样被语为最像树的树。

　　呜呼！我再一次触碰到了语言的苍白，即使字有神性。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我喜欢它，正视它的苍白，更不要说它的神性。正是有了这种苍白，将某些无法清晰言说的东西给予混沌安放，正是有了这种神性，将某些无法自我清醒的思绪给予清晰唤醒。在此之前，它们如影集，被冠以发黄的定语，如时间，被定格于秋天里。

　　不得不承认，汉语的神性，比如这句秋天里，字符敲下的那一刻，像是久关的思绪洪流开了闸，给你提供了无数个出口，令人思如泉涌，奔流而出，对此，你像是一个座拥金矿的富人，或是久已失语的人酒后开了腔，抑或是，某一刻，你见到如梳秋草，瞬间被淹没其间，成为发黄影集的一部分，被冠以“秋天里……”。

　　秋天里，有许多可以铭刻的印记，树是，草是，田野更是，于是，在一篇字中，有一句话被呈现为，夏秋之交，鲁西北平原上各种作物绿意盈眉……或许那一刻，已经为秋草如梳悄然作了注脚。

　　在这个注脚的悄然指引下，某一天，你看到自己穿行在鲁西北平原上，毫无目的，或者说，那个目的被模糊到可有可无，可左可右，像是一棵隔了重洋的最像树的树，像是见到那棵最像树的树生发的如鸟高飞，像是海边浪涌拍石间传来稚嫩的声音，以及颓废木船两侧遗弃的旧物，甚或拾级而上偶遇不知为谁绽开的夕颜，步行路旁静谧如伊的白玉簪。

　　或许，林林总总，都可以被冠以秋天里……

　　于是，在这个秋天里，你看到自己把车子停在路边，穿过一片树林，来到这里，成就一次冥冥中的遇见，以秋草如梳的名义。

　　没有人会怀疑，她们曾经绿意盈眉……

木门长子

先沙发，回头看。

李兴文

青衫子应该把字号放大些！

何叶叶

秋草如梳，标题寓意深刻。内容饱满。一篇风格独特的文，学习了。

木门长子

因物有思，因思有悟，在这个秋天的景里融化、入心，伴思念之步踢踏而行，浓重且带着些忧伤。

秋实声像

把秋天的美刻画的淋漓尽致，但也不乏淡淡的忧伤。好文，欣赏。

青衫子

李兴文 发表于 2022-11-11 21:22
青衫子应该把字号放大些！

已经放大了。                                            

青衫子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1-12 07:53
秋草如梳，标题寓意深刻。内容饱满。一篇风格独特的文，学习了。

谢谢读评鼓励。冬安。                                            

青衫子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11-12 21:08
因物有思，因思有悟，在这个秋天的景里融化、入心，伴思念之步踢踏而行，浓重且带着些忧伤。

木门点评精到，谢谢鼓励。冬安。                                

青衫子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1-13 06:47
把秋天的美刻画的淋漓尽致，但也不乏淡淡的忧伤。好文，欣赏。

谢谢读评鼓励。冬安。                                            

李子四

秋草如梳，题目就很吸引人。
读着读着，我就想起遍地衰草。
有种说不出的浓重。

青衫子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1-14 09:59
秋草如梳，题目就很吸引人。
读着读着，我就想起遍地衰草。
有种说不出的浓重。

谢谢读评鼓励。冬安。                             

xam720

一句话，伴随着人的一生，也许当初只是几个不相干的字，但随着生活的堆积，伴随着风霜雪雨，会深入于内。文章厚重，即有哲理，又有很深的思考，即写草，又是在寓人，文章有伤感、有所思、所想、有生命的意义，读罢让人感叹之时，又会有顿悟之感，欣赏，问好！

青衫子

xam720 发表于 2022-11-15 20:30
一句话，伴随着人的一生，也许当初只是几个不相干的字，但随着生活的堆积，伴随着风霜雪雨，会深入于内。文 ...

没形成文字之前，有好多意识都是片断存在，比如一句话，一个画面，及至形成文字时，才知道哪些能够呈现，哪些无法呈现，或许，这也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命定吧。谢谢精心读评鼓励。冬安。

荷不雨

诗意的标题，诗意的文字，天马行空的思绪。
很多时候文字是苍白的，是无力的，是无法表达的。
但并不妨碍我们热爱它。
没错，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