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娘啊

寂静安然

　　娘啊娘啊

　　

　　像幽灵，游走四方的疫情又见抬头了。

　　有阳性活动轨迹的老家，现在出入方便？今天周几，距离周末还有几天？能走的开？从得知母亲腰痛的消息后，这心里，就跟挂了个铃铛似的，一直不得消停。

　　不去不罢休。

　　母亲今年八十四岁了，跟哥哥一起生活，这一年来身体一直不是太好。

　　怎么跟女儿请假呢？连同单位的杂七杂八，为成功起见，必须一次加足分量！

　　人啊，尤其女人，从诸多的限囿联想到：无论理想几何，包括好的，也包括坏的，尽量在孩子成家之前做个清算，最迟也要在孙辈出生之前。否则，一旦祖孙俩见了面，得，本就来日方长的人生一下子碎片化了——给儿女几年，再给孙辈几年，倏忽间像梁启超说的：生死亦大，忽然将老，啥都来不及了。

　　你姥病了，单位也有点事情，还有……下周一送完宝宝我想回去一趟呢！自从有了宝宝开始，便彻底成了有“身份”的人，不仅去哪里都要报备，还得“若有战，召必回”。

　　陪伴母亲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正常，每个周末宝宝都来我这（周五晚上就过来了），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在周一至周五。不过去看母亲的话，时间就没有那么多了，掐头去尾、停留在母亲家的时间最多只有三天四晚，备注：如果不出意外。

　　去母亲家，中间正好经过我工作的城市，连带办事——注销营业执照，去单位取体检报告等等。

　　十一月里的一个周一，酝酿了好几天的心事终于成行。

　　今天能见上母亲？还是明天过去？路上便开始盘算：今天去呢，怕是事情难以办完；明天呢？那样，在母亲家停留的时间就又少了一个晚上，本来回来的车次就早（6：00）……尽量吧，要是今天就能走上当然是最理想的了。

　　初冬的天气尚不算冷，阳光也好，建筑、原野，看哪都展洋洋的，静穆，安祥。

　　反正一会还得出去呢，火急火燎到家的一刻，外衣也未及脱掉，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尚未年检的营业执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因为到家时已经中午了，也未顾得吃饭，心里满排的事情早把吃饭的事吓得远远的了，可是直到但凡可能存在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未能找到那个该杀的执照。不对呀，就放书柜了，怎么没有了呢？眼睛晶亮，思想跳出来又跳进去，寻找解决办法。

　　见见真佛再说！

　　今天说有两个小区都封了……取完体检报告、又去市场监督局时，顺路拼车的乘客神色慌张，听我从市里回来，顿时声音提高八度：怎还能回来？他特意转过头，眼睛晶亮：高速今早就劝返了……

　　想注销营业执照，必须先年检，公示期满后方可办理注销手续。手起刀落，我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底，也好，这样今晚就可以一心不挂地去看老妈了，真好！

　　脚步顿时轻松起来，好像还哼起了小曲。

　　从我工作的城市到母亲家里还有25公里车程，唯一一趟晚上5：30分的车次，到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除了身体有恙的母亲，一家人正围坐一起看电视呢。

　　妈！听见说话、行走有些受限的母亲出来了：真来了？我还以为不来了呢，这么晚了……

　　母亲瘦了，一瘸一拐的，刚从我家回来不久，也没干啥，能是怎回事？难不成睡觉时受风寒了？大家做着分析。

　　我又瘦了！母亲认证着我的目测，也像终于等来了最亲的人，诉说着心中的委屈。嗯，我点点头：人老了，真不禁折腾，就这几天，脸都挂灰了。不过我这话并未说出口。

　　也不爱吃饭，没精神，好几天没有排便了，吃药呢！母亲告诉我。

　　这可怎么办呢？再不跟我去市里按摩？心里反复做着思量。

　　一会就到就寝的时间了，可是大家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尤其母亲：感觉有便意，去了还没有，然后还想去，就这样来回折腾。

　　母亲的不适无形增加着我的焦虑。

　　这些东西都在身体里堵着能好吗，大约夜里11：00点了，去了四趟卫生间后、一身轻松的母亲终于上床了。

　　最近一个时期我也身体欠佳——睡眠障碍。尤其今晚，母亲的痛苦在即，作息时间打乱，像一剂提神的药饮，更难以入睡了，还好，一躺下母亲便睡着了，听着熟睡中母亲均匀地呼吸，心里还挺舒服，只是做不了自己的主，这面、那面，一宿竟“烙饼”了。

　　清晨，淡淡的天光像一双温情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我。仅在快天亮时睡了一会，眼睛涩涩的，不想睁开，更不想说话。我听见母亲已经起来了，她就在床上，睁眼一看，正看我呢，像揣着某种心思，一眼一眼的。

　　你陪妈呆几天呗，今天别走了！起来的第一句话母亲便说我，她声音弱着，明显带着某种担心。

　　不走，呆几天。我周五才走呢！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一丝隐隐地担忧：没接到“上面”电话呢，来电话就得走，没招！

　　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听我这样说过，吃饭、聊天，母亲立刻变得平静、轻松与自然。

　　母亲家是新落成的二层楼房，入住尚不满月余，东面、南面均是窗户、母亲的房间温暖而明亮。

　　找啥了呢？无意中打开了母亲的衣柜，得，我说母亲：正好刚搬家，我帮你收拾一下衣服吧。

　　那当然好了！

　　夏天的、冬天的、春秋的、衣服、裤子、马甲，鞋子……或许女儿多的缘故，母亲的衣服着实不少，正收拾得起兴，住在本村的二姐也过来了，像是共同回顾一段难忘的历史，就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你一言，我一语，你买的，他买的，自己买的，朋友买的，大连大姐买的，山西表姐买的，远的，近的，每拿起一件，都如数家珍，清楚着呢！

　　一屋子的阳光热情地围前围后，能为母亲做些事情，心里尤其高兴，即便带来的最爱的书籍，暂时也丢到一边去了，鱼找鱼，虾找虾，中午时终于都收拾完了。

　　下午，住在附近的大姐和姐夫赶巧也都过来了，那一天，楼上楼下的走动，用母亲自己的话说：没吃药也过来了，还未觉得难受。

　　今天我把我妈的所有衣服都收拾了一遍……电话里，与刚回家不久、总来电话的山西表姐聊着……

　　一朝一夕，今日即逝，一晃到来第三天头上了。

　　今天干点啥呢？打扫完楼上卫生，又在母亲的一堆衣服上做起了文章，因为昨天我发现有的衣服跳线了——该缝的缝缝，该洗的洗洗，有的衣服也说不清到底是洗过还是未洗过，干脆都过一遍水得了。

　　与亲爱的母亲在一起，做什么事都觉得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开心、快乐。

　　打开洗衣机，像是找到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帮手，一锅裤子，一锅马甲，一锅内衣，一刻，满满的孝心全部托付出去了，除了挤挤挨挨、晾了整整一晾衣架，桌子、椅子也未闲着，能用上的地方都用上了。

　　看我妈的衣服多不？指着大一件、小一件满架子衣服，又想起表姐来了。

　　这老丫头怪不得我老姨就想你呢，太勤快了，随我。发着偷笑的表情符号，表姐逗我。

　　宽房大屋的家里，完成一天工作计划的我们满满地轻松和开心。

　　歇会吧，坐这。轻拍着床边，母亲心疼又满足地望着我：这两天竟忙活了，可累坏了。其实，累倒谈不上，只是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昨天一夜，一个哈欠都不打，母亲、外孙女、孕反的女儿一一从我心里走过，糊里糊涂地梦见女儿又吐了。不过，这两天一直未打电话，担心一旦通话即被召回——兀自在一种不被说破、掩耳盗铃的游戏里美着。

　　疫情像个狰狞的怪兽，爪子越伸越长，医院每天组织人力来家里做核酸。

　　一会摸摸这个，一会又翻翻那个，心思始终围绕着刚洗的衣服转，我想尽快把衣服晾干，然后再都收好，这样，即便出现“不测”，也放心了。

　　一转眼、夕阳又与人们说再见了，为着两个晚上都跑得无影无踪的睡眠，有些坐不住，尤其得知侄女未能买到催眠的黄酒，更紧张了——如果……明天怕是起不来了。

　　走，我领你去诊所，看看吃点啥药，母亲说我。

　　暮霭笼罩，如烟似纱，路旁整齐的建筑、树木都增加着祥和的成分。

　　你在这，我这心里像开了八扇窗户似的，路上母亲说我：心情老好了，吃饭也有劲，你看我今天是不挺精神的？腰也不那么疼了……

　　针灸加药物，攥在手里像个催眠的法宝，心里有底多了，回来的路上，攥着母亲的手、终于安心的我们仍然说个不停：是的，母亲终于见好了，昨天我还考虑是否需要带去市里按摩呢，今天看不用了。

　　铃铃铃，刚到家，女儿来电话了，画面上正领宝宝在外面吃饭呢。

　　心电图结果出来（出来时，女儿正在做动态心电图）？没去取结果呢……环境有点吵，说几句便挂了。

　　真好！我欢喜地望着母亲：没有催我回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安静的房间里，母亲的气息围绕着我，我的气息也像是对她的抚触，温馨而美好。

　　噔，一会又噔噔的两声微信的声音，一看是女儿发来的信息——刚才人多没有多说，市里要静默了，周五我起早去医院取结果，你最好明天回来，明晚宝宝去你那。

　　这，我下意思地发着声。像突然挨了一针，这针穿过我的肉体又接连疼在了母亲心上，毫无准备的我们立刻紧张起来：我就说吧，不敢打电话，不敢打电话，结果还是从我这话上来了！

　　像一个蒙受了巨大损失的商人，母亲立刻显得颓然、孤寂，不再说话。

　　来，剪剪头吧，我第一反应：再不明天来不及了。

　　哪有大晚上剪头的？就坐时，母亲仍然游弋在一厢情愿的河里不肯上岸。

　　灯光明亮，桌椅井然，此刻却没有了一点意义。

　　像掺进了某种物质，母亲的情绪继续发生着变化——沉默，一只手抹着眼睛，另一只手也上去了，交替进行。
       母亲到底还是哭开了。

　　原以为一旦说破，便像一处伤口被重新击打着，会增加母亲的难过。可是我的苦心到底还是宣告彻底失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我来，走时难舍难分的母亲都会流泪，我知道即便没有这场节外生枝，于母亲也注定是悲伤一场。遗憾的是本就时间无多却又被突然打折了，显然受不了：

　　年前，你还能来？年后二宝就出生了，你出不来了，明年一年你都没时间了……

　　不能，人家早安排好了，去月子中心。我故意说的轻松：年前，正经还得来几趟呢，你看，一趟……一趟……虽然只是美好的愿想，还是让悲伤中的母亲宽慰不少。

　　嗯，这回嘛，这头发是大事，你看，比原来精神多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母亲听我这么一说，似乎也自信了几分。

　　二姐，我明早回去，妈的衣服收一下，该放的箱子……接下来在电话里交代后事。

　　终于放心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呢！都两宿没睡觉了……母亲不无心疼地说我。

　　啊，啊……别说，药劲到底还是发作了，一躺下便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地打着，最后母亲都说了什么，几点睡的，进入黑甜香的我完全不知道。

　　十一点半才……母亲第一次起来的声音，我还是听见了，想劝其赶紧睡觉，可是一翻身又睡过去了。

　　四点半……这是母亲第二次起来为我看时间。

　　5：10分，终于一身轻松地醒来了，摸黑穿好衣服，像一个会轻功的小偷，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地去客厅了，我又想起了未了的心事——架上的衣服，可是铺张地湿重立刻把我挡了回来。

　　这回快了吧，这是母亲一夜里的第三次醒来，随后就打开灯到客厅了：我还摸呢，摸来摸去也没有啊，再一摸，就剩被子了……她手里攥着一个食品袋子，里面装了几块我带来的无水蛋糕，严肃地望着我：快装上，回家给宝宝！

　　母亲显然以为这么早我直接回市里呢！

　　不用，我还得到“家”呢！听我说完，终于松开了袋子。

　　我们回到卧室，母亲索性完全穿好了衣服。

　　你看你不睡觉干啥？我说合衣而卧的母亲。我睡不着。那我熄灯呆着吧。不用，我睡不着了，她又强调道：你呆着你的，她眯着眼睛，一会又嘱咐我别落东西！

　　天完全黑着，一点明的灯光像给黑夜烫了个洞，也宣示着提上日程的心事。

　　快到点了，我去楼下取东西，楼上母亲的声音仍然在着。

　　我走到楼下了，好在母亲终于没有下来。

　　我上车了

　　健康码、行程码，提交报备资料，人迹寥寥的客运站里所有的防疫措施一应俱全，并且今天通往市里只有一趟车。为打发时间，我在书写梁启超的《无负今日》。

　　今天好，今天拉的全是美女！快到点时，听见车主兀自说着。

　　果不其然，九名乘客全部都是五十岁以上的女性。

　　车子启动了，晃晃悠悠的，尚未及想好做什么呢，山西表姐来信息了——老家“情况”怎样？你回去没？一刻，像一根导火索，关于年迈的母亲，刚刚为其它压制住的激动，包括无奈、不舍，愧疚一起往上涌。

　　听我说今天要走，昨晚我妈就开哭了……跟我说，若在我身边，她能活到一百岁。真难受！一边打字一边无声地泪流：养女儿没用。

　　老了真难！无论儿女孝顺与否，都有一种无可言说的苦！没用啊，谁都保护不了。我说自己。

　　我妈可瘦了……我都要哭死了！每一幕都像精准的弹丸，打在心上，洇出血来。

　　静谧的车厢里面，戴着口罩，各自揣着不为人知的心事，每个人一个座位。

　　喂……前面有乘客接电话：市里今天不是都静默了吗，你怎还出来得瑟？不得瑟也不行啊，昨天半夜孩子来电话，说让来给看孩子，越是静默，我越得出来，一放开我就回去。

　　我也是昨天接到的电话……话音甫落，旁边马上有人接口：我也是。我也是。哈哈哈，咋整，家家这样！

　　尽管前面的“母亲”们说得轻描淡写，可还是刺激到我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悄悄地像一种催泪的燃料，为悲伤加足了分量。

　　高速路上，一处一处的大白卡口像封锁线，一检、二检，“召必回，战必胜”的母亲们到底还是过来了。

　　下车了，天色暗沉、虚弱，没有出口，像我一度难解的心情。

　　娘啊，娘啊，为儿为女呀！车上的英雄母亲，远方年迈的母亲一一从我心头走过，像一处伤口被一下一下猛烈地击打着，泪水簌簌流淌。

　　街上车水马龙。

　　年龄的递长也有一个当然的好处，那就是不请自来的真实。

　　一个娘能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不能养一个娘。一刻，立交桥下、有过往的车声掩护，我更哭了。

　　2022、11、24        

李子四

一个娘能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不能养一个娘。一刻，立交桥下、有过往的车声掩护，我更哭了。
这最后一句，令我哽咽了。

秋实声像

伟大的母亲，孝顺的儿女，伟大的传承，人类的进步。大赞，问好！

张小刚

看似轻描淡写，却感人至深。问好

寂静安然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2-1 14:33
一个娘能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不能养一个娘。一刻，立交桥下、有过往的车声掩护，我更哭了。
这最后一句， ...

感谢李老师第一时间点评。问好！

寂静安然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2-1 17:23
伟大的母亲，孝顺的儿女，伟大的传承，人类的进步。大赞，问好！

感谢秋实声像老师鼓励。问好老师！

xam720

朴实的语言，真挚的情感，文章笔触细腻，注重心理描写，从字里行间中，均能表达出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浓浓的情感！问好！

寂静安然

像一个谜底，让你猜到了。老师越来越会点评了。问好！

寂静安然

张小刚 发表于 2022-12-1 19:23
看似轻描淡写，却感人至深。问好

感谢张老师留评。问好！

匡建华

欣赏老师精华作品，点赞！上午好！

寂静安然

xam720 发表于 2022-12-5 09:50
朴实的语言，真挚的情感，文章笔触细腻，注重心理描写，从字里行间中，均能表达出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浓浓的情 ...

感谢老师提携。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