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之上

李兴文

　　岁末。阳光就像隔三差五来访的客，面相有些苍老，却没有丢尽亲切的影子。阳光走过的路上，悬浮着浓厚的烟尘。灰白的烟尘被阳光反复颠簸，它们无法静默。但也看得出来，烟尘一直都在努力堆积成一座巨型纪念碑的样子，纪念老去而消散的阳光，也纪念老去的阳光陪伴过的三年时光。
　　
　　城市的喧嚣很坚硬，很难容留一点一滴的安静。但坚硬的喧嚣也有隐秘的裂隙，一些音乐从那些裂隙里艰难曲折地流淌到自由的空气中。空气中就散布着八十年代的狂喜，九十年代的亢奋，还有新千年伊始之际，无处安放的悲情与豪情。透过烟尘，静静地听，排除所有的错觉，也不再区分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反正音乐是真的，直击灵魂深处，安抚伤痛，忽略伤痛，把曾经所有的幸福摆在眼前，认真温习一遍，虽然它们都像冬天树上没有落尽的叶子，灿黄，干透，脆弱，朔风一吹，响声清脆，俨然鸣声清丽的古老响器。
　　
　　所有在这个晴天里破壁而出猛烈触碰意识的音乐背后，都有一段珍藏多年的秘密。那些秘密自从出现，就做好了永远拒绝面向世人的打算。对，对于世人，它们都是秘密，但在从来缄默不语的知情者自己，那些当然不算秘密，它们都是昭然于天地之间的史诗，或者，至少也是史诗一样的东西。当他全身心投入史诗韵致当中，那些秘密全都幻化成辉煌的铜管乐。借着雄洪乐声的推举，知情者，或者当事人，就像天使回到天堂一样飞翔起来。
　　
　　今天的阳光就像银色小号，嘹亮，激越，保留着最初纯净的号召力。当一个人被更多人认定为时代伟人的时候，总是在伟人像星辰一样陨落以后；那时候，人们才知道，当初带着恫吓意味的，关于艰难曲折和忍辱负重的号令都不算什么，都比后来一轮轮响亮的耳光更多地保留了忍辱负重者们的面子此物——他没有扇过人们耳光，没有，我们倒是和他一起，经历了一段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日子——我想应该是这样的，真实的经历无法抹杀。那时候的生活被填充以交响曲中的华彩乐章，长笛，双簧管，小提琴歌群，竖琴，都在轻松愉快地奏响。也是今天才想起来，陨落的人当初是那一把深沉雄厚的大号，是乐队的引领者和指挥，坚实的低声部让所有人激越，振奋，都愿意随着令人感奋的乐声往前走，走到更加亮丽的明天，亲眼见一见属于所有人的幸福，到底长什么样。
　　
　　阳光陈旧一些，未必就不好，看，这些陈旧的阳光里依然悬浮着曾经的情怀，依然保留着当初的场景，不焦虑，不茫然，不恐惧——回到这里，双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
　　
　　陈旧阳光里，陈旧的烟尘没有冷意。到了翘首可见新年眉眼的档口，匆匆时光的行踪，扰动了阳光里的烟尘。想起来了，现在与当初一样，也是烟尘，只不过，那时候的烟尘没有遇上狂傲的大风，而是轻悄悄地，大家都心甘情愿落定，去做想做的事情。除了谋生，除了生育，除了鸡朋狗友，除了一日三餐，除了爱恨情仇，还有置身其中的灯红酒绿和愿意效力的歌舞升平。对，想起了那时候的酒馆和红灯，想起了再少年和老来俏。多少梨花压海棠，其实一点也不触目惊心，不羞耻；不必羞耻也不必惊心，大不了，人又活出了真实的动物性。真实的动物性有什么不好呢，总强于虚伪的人性。对这些，道德站位很高的人也很自由，可以不看，可以不听，可以不亲为，可以像泾水与渭水，可以相合相容，也可以界限分明。当一个人能凭一己之力买得起一晌之欢的时候，这个人应该于人无害，也于己无害，因为那是两厢情愿的买卖。比起巧取豪夺坑蒙拐骗，世界上再没有比公平买卖更让人感到公平的事情。
　　
　　冬日阳光的意志很不坚定，常常退隐于悄然而至的雾霭之中。世间的珍珠本多蒙尘，却也不是珍珠的过错，错就错在充斥世间的尘，它们掩埋光亮，遮蔽色彩，混淆形体，让世界变灰，继而变暗，最后，随着黑夜的降临，尘埃自己也无影无踪。天上有彩云追月，当然也有云隐星辰。当一个被更多的人尊称伟人的人同样成为时光中的观念遗存，更多卑微的人才想起，曾经一道流连过的那些时光，终成回忆，一去不返的幸运，开始渲染无数人的悲切之意。
　　
　　人都习惯了让自己的眼睛有选择关注，让自己的内心有选择爱恨，趋利避害，人人成精。当进入又一个洞穴觉得很冷的时候，才想起前一个洞穴曾经些微的温存。却也无法返回去。关于此，大概需要重温一下苏格拉底的那个故事：让学生进入一块麦田，寻找一个最大的麦穗。学生们走出麦田，但两手空空。最后的启示好像是说：你第一次认定的那个最大的，它就是最大的，不必动摇，不必犹豫。说起来道理也很简单。大量雷同的样本，很难找出明显的差异，那么，任何随机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不必劳心费神精挑细选，毕竟，任何选择手段产生的结果，依然高度雷同，意义无多的，则是精挑细选的过程。
　　
　　怀着诗与远方的畅想和憧憬，被眼前的现实无情蹂躏，一边是想象中的良药，一边是无休止的伤痛，灵肉分离，痛无再痛。
　　
　　阳光显现，烟尘发亮；阳光消隐，烟尘归暗，沦为尘雾，或者烟霾。烟尘的身世由风来决定，而风里，同样流荡着无数的伟人。佛家所忌贪嗔痴爱恶欲，欲位其末，其非至恶，就这么一个欲字，就把佛门与俗世连接起来。欲这道门，在佛俗两界，是关不上的。
　　
　　很无奈，这不过是自寻解脱的泛泛之语。其实从没有放弃云端及其以上的种种念想，就像读了万卷书，依然不想放手的，还是《庄子》。我当然知道，阅读《S经》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会遭到既无道德规约的诫勉，亦无法律条令的禁止，然而，总之，就是不能读！
　　
　　那就读《庄子》。
　　
　　成仙了道就算了，我只想给屡遭劫难的心寻求解脱。这半生，受够了以虚为实以假为真以恶为善的愚弄，是时候，把精神时空分一些给自己了。除了生命自持，没有哪一种宏大言说剥夺我的云上之想。我谁都不属于，我只属于我自己。
　　
　　就连这照亮烟尘的阳光，我都要鄙视了，本来是助长生命引领灵魂的东西，却在装腔作势全力以赴于毫发之末，稍有放纵，就染上一身罪恶。此中的无趣已经无以复加，其间的低能已经无需言说——我比他们高尚许多；就凭我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也敢于面对虚伪的他们，我的勇敢和睿智，是当之无愧的。
　　
　　就连深爱过的人，我都可以放下，这世间，再也没有放不下的东西了。这是第一个标志性事件：我成熟了。第二个标志性事件是，我的精神免疫力正趋强大，百毒不侵，尤其对任何级别的谎言，我已经穿上了金钟罩铁布衫。
　　
　　照亮烟尘的阳光又消隐了。我知道它们会消隐的，就像人们标榜的伟人必然消隐一样。留下来的烟尘复归晦暗，然而，可怜的烟尘依然不知，从他们身上消失的，其实是谎言，还有各种罪。真实的阳光还在，不过暂时藏身于渐冷的冬天。
　　
　　静待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这静待又绝非守株待兔。要在心里呼唤春天，但身体必须穿越冬天，以及冬天里每一个至寒的夜晚。
　　
　　隆冬时节，多听铜管乐，那里面有热，有光。还有爱情，将会在春天来到的方向出现。


      

何叶叶

人生总有一份无奈，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会有很多不同。其实谁的生活就是这样，有不堪也有美好。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寒冬过去，就是春天。只有内心美好，心存一份快乐那幸福就会如约而至。本文文章主题明确，材料丰富，立意高远。议论为主，点面结合，逻辑性强。一篇寓意深刻佳作，问好李老师。

云馨

每到岁末，人总会思考许多。回首这一年走过的路，或多或少都留有遗憾。走过了寒冬，春天就在眼前。心有阳光，相信幸福的生活一直相伴。

赏读学习老师佳作，问候，祝冬安！

幸福小草

李老师的文思想性太强，寓意也深刻，我往往只能揣摩其一。
还是读书清净，要不这闹哄哄的网络聒噪真让人焦虑。
冬天有山挡着，北方取暖烟尘更厚，据说得寒流才能清除。

李兴文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2-8 10:44
人生总有一份无奈，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会有很多不同。其实谁的生活就是这样，有不堪也有美好。面对的终究要 ...

版主辛苦，谢谢留评！

李兴文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2-12-8 14:00
李老师的文思想性太强，寓意也深刻，我往往只能揣摩其一。
还是读书清净，要不这闹哄哄的网络聒噪真让人 ...

烟尘甚厚，遇冷又成雾霾。希望还在春天，一场微雨，可得天清气朗。

李兴文

云馨 发表于 2022-12-8 12:01
每到岁末，人总会思考许多。回首这一年走过的路，或多或少都留有遗憾。走过了寒冬，春天就在眼前。心有阳光 ...

一个长达三年的冬天，靠什么来消解呢？

xam720

欣赏李老师新作，问好！

李兴文

xam720 发表于 2022-12-9 08:50
欣赏李老师新作，问好！

同喜同好，即颂冬祺！

露渊

学习老师佳作，冬安！

陌小雨

隆冬时节，多听铜管乐，那里面有热，有光。还有爱情，将会在春天来到的方向出现。期待隆冬的到来，哈哈！

李子四

思想性很强，隐晦的是什么呢，让读者猜去。
文字很美。

文珺

纷繁复杂的思想意向，对过往岁月的回顾和淘沥。面对现实的无奈和纠结，内心的渴望与希望，都试图通过文字来表达。问好。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