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物语之泥土的呼唤（终结篇）

剑鸿

　　前些年，小区外公园里可以看见一些泥土。

　　有几回，我还提着家里的装修捅到公园里挖过土，为的是培育吊兰发出的新枝。我把泥土搬到五楼，摊平在油布上，细细搓碎，掺入细沙，装进新买回的花钵里，将剪下的吊兰分枝栽入泥土，然后定期浇水。它们果然如我期待的那样，分枝散叶、长势喜人、郁郁葱葱。

　　有一两年里，我痴迷于这种栽培，家里居然多出了二三十盆吊兰。我将它们摆到阳台上、窗台上、书桌上，甚至饭桌上，实在没有地方摆，就送了朋友。

　　这只是我密切接触泥土的方式之一。春暖花开的时节，公园里草木峥嵘，我喜欢带上孩子到公园散步，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脱下鞋袜，和孩子一起追逐，赤脚踩在泥土上的感觉，松软、温热、踏实，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童年的乡村，一些遥远深邃的记忆，会随着赤脚与泥土的接触不断浮现。人有时候是需要与泥土保持一定联系的，哪怕是这样短暂的一线联系，似乎都能让人增加底气和安详。

　　在公园的一角，草地还没有铺满。每到春夏之际，一两阵风雨过后，地上就会细细密密地长出一些地衣。地衣在家乡被称为“地木耳”，有些地方又通俗地叫“地皮”“雷公屎”，大约与打雷下雨后着地生长有关。在文天祥的老家吉安河东一带，地衣又叫“地菇哩”，与蘑菇合并同类项。事实上，地衣是藻类与真菌共生的复合体，形状为薄片状的扁平体，有黑木耳的特征，根据生长环境又区分为生于草地的地卷属、石耳属和生在岩石或树皮上的梅衣属等。地衣是地球上最古老的低级生物之一，有人将诗经里的“卷耳”解释为地衣，完全是一种望文生义的误会。

　　地衣是很好的食材，采回家里，用开水抄，洗净泥沙，切姜末、葱末、蒜末，肉末，配上新鲜的朝天椒，小炒，味道妙不可言，柔软顺滑，又有与众不同的野味。地衣出产时节，城乡野外到处是采地衣的身影，市场上也到处是卖地衣的小摊，餐馆酒家的必点小菜也是地衣。透过这一小小的物产，人和泥土的关系，从来就没有远离。

　　真正远离的，是人与泥土的情感。

　　在城市里生活多年以后，看惯了高楼大厦，习惯了霓虹闪烁，走惯了柏油路，有时会莫名地怀念起泥土来。泥土的形象在城市记忆里是辽阔的、静谧的，也是柔软的，如同万物母亲的怀抱，苍茫中带着季节的芬芳，给人踏实、深厚、笃定的感觉。时光已经过滤了它们坚硬与泥泞的成分，记忆则挽留了它们的美和亲切感。

　　自小踩着泥土长大，从蹒跚学步，在小村的巷子里打滚，到踩着泥浆劳作，望着天边的云彩发呆；从挥汗如雨，看土屑在锄头下纷飞四溅，到埋头低语，思考如草般的人生。我和土地的关系曾经是如此密切，密切到让我常常希望摆脱它，摆脱充满泥水的村庄，就像摆脱生我养我的父母一样。没有想到，经历生活的繁复后，我又会如此热切地怀念泥土，头脑中时时浮现它们的形象，它们在巷子里有时肮脏、有时泥泞，混合着鸡鸭、猪牛的粪味；它们在田野里有时坚硬、有时可爱，装得下所有的梦想。我在土地上的收获，虽然不如父辈们来得真切，却教我一生珍藏。

　　泥土上长大的人，一定有与草木类似的品格。来到城市后，我依然保持着对泥土的亲切感，转角处的一个菜园，公园里的一小块裸土，用以栽培的一小盆泥土，哪怕是一个正在挖掘的工地，都能让我驻足良久。那些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泛着气息的泥土，似乎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能让人忘却很多事情，又能让人想起很多事物。赤脚踩在泥土上，会忽然感觉和土地失去多年的联系正在接通。

　　这种对泥土的亲切感，催发了对园艺工人的不满。春天的时候，他们用锄头、铁镐，将后河公园裸露的土地翻了个遍，然后趁着阳光正好、春雨滋润，栽上麦冬、或种上百日菊、秋英。种百日菊和秋英，我是理解的，也是喜欢的，可他们偏偏在树下的空地上全部栽了麦冬，这些麦冬经过几个春秋的疯长，将原本可见的泥土几乎全部掩盖。这样一来，我和泥土取得的联系又似乎被中断。

　　与泥土中断联系的岁月，人会变得仿佛无根可寻。离开乡村的二十多年里，我经常生出飘萍感，甚至艳羡那些俯身劳作的身影，有时在田野里望着他们发呆，有时希望再次站在泥土里，用赤脚去感受那种无法说出的脉动。这种感受是难以言表的。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田间地头的劳动也越来越少，我和泥土之间似乎正在产生某种隔阂，我分明感受到这种隔阂，却无力弥补。

　　走在城市的小径上，有时候能隐约够听到草木丛中的虫语，它们大多时候被喧嚣遮挡，被忙碌丢弃，但我能够透过这些虫语，听到泥土的声息，并常常在独自凝思之际，将泥土辽阔深沉柔软的形象呼唤到面前。

秦皇岛简枫

唯有匍匐在地的低微姿态，才能够真正的亲近到草木芬芳。剑帅难得，我这里佩服得紧。

何叶叶

剑鸿老师写功了得，文笔流畅自然，文章寓意深刻。佳作！给赞！

李子四

很值得我学习的一篇散文。

文珺

鸿主的文字，让我想起了傅菲和周华诚老师，他们都是自然的践行者，用实际行动圆了自己的田园梦。但更多的人，却只能像鸿主这样，在城市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寻找赖以寄托心灵的地方。问好。

剑鸿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22-12-14 16:02
唯有匍匐在地的低微姿态，才能够真正的亲近到草木芬芳。剑帅难得，我这里佩服得紧。

谢谢简枫的沙发鼓励。我佩服写诗的人

剑鸿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2-16 21:02
剑鸿老师写功了得，文笔流畅自然，文章寓意深刻。佳作！给赞！

多谢斑斑一直以来的鼓励。继续努力

剑鸿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2-19 09:49
很值得我学习的一篇散文。

谢谢朋友来读留评，你越好越好了，不要想我学习，向其他老师学习

剑鸿

文珺 发表于 2022-12-20 13:16
鸿主的文字，让我想起了傅菲和周华诚老师，他们都是自然的践行者，用实际行动圆了自己的田园梦。但更多的人 ...

傅菲兄算不上是践行者，他那也是偶尔田野调查

梦随风万里

文字散发着对泥土的深深热爱。
读来令人神清愉悦，仿佛光着脚丫走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沙地上，偶尔也许会有个小支棱狗子扎得脚心痒痒。那种对泥土欲罢不能的爱跃然笔端。
问好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