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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年终盘点自己的习惯的，美其名曰“吾年一省吾身”。作为小人物，说是“省吾身”，到不如说是“省”我身后的背景，在大背景下，自己如浮萍，随波逐流罢了，省了也是白省，不会对后来的日子产生丝毫影响——我们只不过是“时代”这个大背景的奴役。对于背景的审视，也只是停留在兴趣的满足层面，即便审视得非常清楚，也不能改变一丁点儿自己眼下或未来的境遇，唯一的作用是扮演春江水暖中的那只“鸭”——一种只会增添苦恼的东西。都在睡觉，知道或不知道太阳几点几分升起，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吾年一省吾身”的微不足道的习惯，也还是因为大背景的单调而戛然终止了三年，从2019年的旧历年末到2022年的新历年末。我们中国人温良恭俭让，但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极为固执的，比如“年”。我们的年是从“春节”开始的，就算当今世界的发展变化是“日”新“月”异，也没能撼动我们对于“年”的固执。于是我们总是比世界慢半拍。
再有一天，世界将迎来崭新的一年，她叫“2023”，但对于我们，则需要在世界的热情拥抱赤子般的“2023”的激昂中，继续冷眼旁观并熬过22天最坚寒的时日，才能迎来属于我们的“2023”。世界不会等我们，虽然这一次是离世界年最近的中国年。世界不会等我们，但我们必须与世界共振，否则，我们面临的不是过不好年的问题，而是过不了年的问题。固执与生存相比，苍白无力。我这样说，不是要摒弃中国的传统，恰恰是要让传统更美好。我们只有与世界过好世界的年，才能把我们的年过得更好。与世界一起“过新年”吧，然后再独自享受我们的“春节”——仅仅是把我们固执的认知“过年”改成“过春节”，就像过清明、过端午、过中秋一样——我们一起聆听冰雪融化时的天籁之音。但我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何其艰难！
其实，每个人都清楚，三年来我们是按照自己独特的节奏在走路，我不想说咱自己的节奏有什么好或不好，只不过从经济的角度讲，有点累。长跑运动员都知道，跟跑最经济。特立独行就特立独行了，这也没什么，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好在我们现在又重新准备融入世界了，正好三年。咱中国人讲究“事不过三”，有道理。你看，老祖宗说，“大疫不过三，过三必有殃”，现在放开了，正好三年。《道德经》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正好是三。道生一二三，是量变，三生万物，是质变。量变可逆，质变不可逆，所以要想可控，不能过三，过三就不得了了。
基于这个原因，我也想事不过三。三年没盘点自己了，再不盘点一下，自己也质变了。也出于对全世界的“过新年”的共情，我选择在阳历年到来之际盘一盘自己。从心里讲，我是很愿意把这三年变成一个心理年度去对待的，我甚至更愿意把它变成一个“点”——这三年的生命，不要也罢。对我来说，皮囊役使了自己三年，如一场噩梦，醒来将三年归于一个恍惚的点，就并不为过了。这个点的本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铺排在上面几个词而已。
第一个词是昏噩。“昏”无需多言，周围的人大抵如此吧，你可以理解为机械地重复就是昏，也可以理解为机械地重复导致昏，无关紧要。“核酸-吃饭-玩手机（或上班玩手机）-睡觉-核酸”，反复循环，既然你不知道谁知道这样的重复会不会结束，那循环就成了习惯，既是习惯，也就无需动力，靠下意识就能完成。时间长了，便昏，四季也不分明了。笼罩在“昏”当中唯一的佐料是“噩”，偶尔听到距自己几十公里甚至几百公里几千公里以外的人检出了阳性，惊惧、恐慌，瞪大眼睛在空气中寻找可疑的原子，你拼命想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在“昏”中不断听到让人“噩”的东西，就会产生错觉，以为监狱是最好的避难所，一出监狱，等待你的只有死亡。于是，画地为牢几乎是自觉自愿的选择。
第二个词是挤兑。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呢，很多人却对“能活着就是奇迹”深信不疑。疾病本身远没有达到高死亡率的程度，经济本身更没有衰退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我们却产生了“天已经塌了”的感觉。对反智宣传的狂热吸收，导致无论多么荒唐的结论都奉为真理。难怪有人开玩笑说，新冠肺炎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惧症。一个人咳嗽一声，十四亿人立刻躲在家里避难，在这样的心态下，能活着确实不易。既然活着是第一要务，那么一切基于活着的资源就都成为挤兑的对象，且不说开始对食品的挤兑以及后来对药品的挤兑，对于“权利”的挤兑也令人叹为观止：搞到一张上班的通行证是一种荣耀；得到一张保供许可证能顺利卖出几捆菜的农民嘴咧得能到后脑勺；能从像巨型停车场一样的卡口被引导先行通过，不是厅级干部想都别想；物业管理员也是被挤兑的重点，争当物业管理员（或者社区工作人员）孙子的权利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孙子多牛！能悄悄溜出去，挤不进孙子行列的，即使你亲娘去世，你也走不出小区前往吊唁。权利匮乏，小纸条堪比珍珠。
第三个词是冷酷。大难面前，人性的恶暴露得淋漓尽致。这没什么，自私是浇灌冷酷恶毒的甘露，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邻里？武汉疫情，举国宣泄了大爱，自私没有市场。但是，当疫情遍地开花，许多地方开启“连坐”模式（即一个阳性人员牵扯一个单元甚至整个楼都被带走，整个小区都被封控）以后，自私便有了成长的沃土。你不怕新冠，你也不怕死，但你怕所有人骂你。每个人都以“大家”的名义骂你，你淹没在吐沫星子聚成的汪洋大海中，比死还难受。典型的，你因为必须要出小区（比如，给孩子买奶粉，或者给老人送饭），当被邻居们发现你竟然成为“密接”者，甚至连密接都不是，仅仅因为你的行为给大家带来了某种臆想的风险，你就会被群起而攻：你想死自己死去，别连累大家！你咋那么自私，就不能牺牲一下，毕竟牵扯一栋楼甚至一个小区的人的命呀！且不说即便一个小区都感染了新冠会不会导致死亡，就算一个小区都会死，就应该用另一个人的死“挽救”这一万个人的生命吗？这是古老的“塔木德式的逻辑推论”，庆幸的是，犹太先贤否定了这个以数量决定生死的推论，如果可以用牺牲一个人（除非他自愿）挽救一万个人的生命，那么也可以得出牺牲一个人挽救两个人的生命的结论，同样，我们也能推论，可以牺牲一个老人挽救一个孩子、牺牲一个穷人挽救一个富人、牺牲一个低智商的人挽救一个高智商的人的结论。先知早就发现了这种思维模式的荒谬，制止了以数量和质量比较生命的荒唐，代之以绝对价值（即众生平等）审视生命，这是理智，因为它是构成道德、法律乃至生存的基础。然而，在大难面前，来自于芸芸众生的呼喊几乎把这种荒谬捧上了天，从骨缝里窜出的冷酷把炎热的夏天都能吹得寒彻天地，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感谢上苍不灭中华，在伪道德互殴横行之时，解封了。现在，站在被冷酷摧毁的情感的废墟上，依然不寒而栗。
不知不觉就说了三个词了，事不过三，应该打住了。但是仍然意犹未尽。何不耍点小聪明？以下的内容您就当我在“昏噩”过后的脑力恢复吧。
第三点一个词是感恩。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如果“活着”都得不到基本保障或满足时，那么在为“活着”之上的一切需求或行为都是奢侈，奢侈的得到就应该感恩。前面我说到，这一段时期，全民进入到臆想的为活着而努力的境界当中——心理的焦虑变成实际的行动，由此而派生出来的铺天盖地的廉价的“感恩”就不足为奇。家里有瘫痪的老人求“大白”上门做核酸需要感恩，小区突然封控求门卫放自己回家需要感恩，驾驶室被贴了封条想出来尿泼尿需要感恩，核酸报告刚刚过期没被隔离需要感恩，几天下不了高速忽然被施舍了一个盒饭需要感恩，阴性的母亲被允许陪着才几岁的阳性的孩子一起进入方舱需要感恩……如果家里有犯了急病的人居然被允许去医院并且医院居然接收了，你感恩得恨不得跪舔社区人员的脚指头！地主霸占了你家房子，然后允许你住在仓房里，你无比感恩——比新冠更严重的，是全民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个症状表现为：恶棍天天强奸我们，时间久了，我们会对他强奸动作轻柔一些充满感激。而那些因为稍有反抗导致恶棍对所有人报复的行为的人，则会遭到所有被强奸者的痛斥，因为你没有感恩的心，所以才让大家的境遇更加恶化。我们不知道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以至于当幸福突然降临的时候，反而有点不适应，像长久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笼子突然被打开，却不敢出去。包括我自己，在这几天里，心里仍然时不时生出对全面放开的些许感恩。扭曲的感恩让我们失去了对真正应该感恩的人或事的判断，比如，那些冒死带病坚持抢救患者的医生，那些坐吃山空还坚持给员工发工资的个体老板，那些宁可把菜烂在地里也不去城里添乱的农民，以及我们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用自己的身躯抗住了灾难。
第三点二个词是真相。脆弱到极点，稻草就是神明。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看上去像稻草就得抓住。一个个神明你方唱罢我登场，打了疫苗就没事了，全员核酸就没事了，网格化管理就控制住了，外防输入就能清零了，变异之后就是感冒了，躺平就免疫了，有连花清瘟就大吉了……疫苗能减少重症，核酸也能造假，网格化阻止不了气溶胶，外防输入控制不了内部反弹，变异之后死亡率降低，躺平不能形成全民免疫，新冠没有特效药……2011年“7·23”甬温线动车追尾事故，王勇平说的那句话“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在今天有了新的生命力。一个个挽救十四亿人性命的“神”被轻而易举地造出来，又被轻而易举地拉下神坛，网络上充斥着“感谢XXX第一个提出人传人，挽救了十四亿人”“感谢XXX第一个提出封城，挽救了十四亿人”“感谢XXX说了大实话，绝大多数无症状，挽救了十四亿人”……好像十四亿中国人天天都生活在生死边缘，被天天挽救才活到今天似的。然后在另一个时段，大家以为得到了真相，又齐刷刷地喊：“XXX呢？咋不出来走两步？”接着造神，再接着毁灭真相，连同刚刚膜拜的神。这也就罢了，“民”本来就是“氓”，歇斯底里能缓解一下焦虑症，无伤大雅。关键是“神仙”们也不甘寂寞，这几年常常上演泼妇式的互殴，倒是在大难时期给大家奉献了一出出精彩的剧情，让苦难的百姓体味到些许活着的滋味。举国哀嚎，大神们还在津津乐道“绝大多数人都是无症状”，在没有真相的黑暗中，公信力被这些毫无底线的“神”棍消费殆尽。
第三点三个词是散沙。信任和信心是走出苦难的精神支柱。砖家说，放开后我们将迎来报复性消费，一些二货急急忙忙装修了饭馆然后关门，我们迎来了类似放开三胎那样的相反局面。山已成沙，看着是山，风一吹就变而成丘继而成漠。我相信经济的复苏会像野草的重生那样，在不久的将来蔓延为原野，这是生命的内生动力，是本能，一条条溪流汇成江河，聚成大海，你只要让它流，就是必然。人心的沙漠还能聚成山吗？没有一番持久的努力恐怕难。哦，还有俄乌战争，别人家的事也能让我们吵得不可开交——人心散乱如此。
又到三了。不能再说了，如果再闹出“三点一点一”“三点一点二”之类的，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况且，絮絮叨叨半天，心情也更好了，为什么不去享受一下这份难得的静谧呢？听说很多地方都允许放鞭炮了，听见就喜庆。我们能在硝烟中闻到喜庆的味道，这才是咱们中国人独特的智慧发明呢！多好！
凛冽的空气，湛蓝的天空，被病毒包裹着，虽寒冷，却有温暖的阳光照耀，大病初愈，这已经足够好了，因为我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东西从心底轻轻地涌动，那应该是“希望”吧。不由地就想起海子——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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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30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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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30 12:12
楼主
有空再来细读。转念一想，你一定是阳过了，才有了某些狂人的独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