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粗的针头

淡淡不如风

　　一个6年级的男孩，结结实实的，与同桌女生打了两架，两次的结果都是男孩在哭。我对他讲，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女同学打架从来没有输过，从来没有对女生手软过，因为我实在是打不过男生。


　　那时候我的同桌白白胖胖，小小年纪就戴了副高度眼镜，人送外号“大熊猫”。她妈妈是小镇上的大夫，与我父母都有来往，所以我们俩也相安无事。那年月钢笔都是稀罕物，而且质量还难以保证，抽完钢笔水通常得甩两下才能写出字。那一次我就在甩钢笔水的时候，无意间甩到了“大熊猫”的书包上，一向温和内向的她变了脸，拿出钢笔对着我就来了一下。白衬衫上立刻就染上了蓝色斑点。


　　这不是欺负人吗？我那是无心之过，误伤书包可以道歉，但你冲着我人来就不对了吧。我不假思索，钢笔冲着她就是一下，你一下，我一下，脸上脖子上衣服上都是墨水点，就算是两败俱伤也好，那也算是打了个平手。但她居然哭了——她居然还有脸哭了，居然还有脸回家去告诉家长，她妈妈居然还好意思找我家长来了。


　　道理就在那明摆着。挑事的是她，双方都没占便宜，论年纪她比我大几个月，属于大欺小，而且眉清目秀的我染了一脸蓝点子都没哭，她那张臃肿的大脸还好意思哭？她妈妈最终也没太计较，因为实在没道理可言。原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但幼小的我还是忽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妈妈是镇卫生院的大夫！


　　当年住院的人很少，我们也是感冒到不省人事了才去打一针安痛定。打针的护士只有一位，姓朱，巨胖，人称“小胖猪”，我们却很有礼貌地叫着“朱阿姨”，就希望她手下留情！——不常打针的小孩对注射哭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再看到朱护士沙包一样的巴掌更是战战兢兢，据说小镇上的男子汉见了朱护士也咆哮，但她对小孩子还算手下留情！——直到我得罪了同桌。


　　我不确定同桌的妈妈做了什么“指示”，但最后一次让朱阿姨打针的时候，感觉针管子直接扎进骨头里了。很多年后回忆起那种痛苦，我还在怀疑朱阿姨落针前是助跑来着，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道。那以后再不敢去医院打针，哪怕高烧四十几度也挺着，这种状况一直到　2001年，29岁的我躺在病床上，双手挂吊瓶，而且医生给了唯一的治疗方案——终生打针——自己给自己打。


　　我的一位发小同学，是19岁的时候高考前倒下的，得的是同样的病。久病成医，她的建议和医生的一样。而且她帮我找了市里的专家，也是相同意见。那时候在心里呵呵着——是一种自我解嘲的笑。怕打针怕打针，这回好，一天打三针，还得自己给自己扎。妻子给我买了最细的一种针头，我却去药店换了一只粗大的针头。唉，细针头我也怕疼，那就用用粗针头先试试吧！


　　针头扎破皮肤，像割开了我的前尘往事，一微米一微米地往里推，听到了轻微的呻吟，不是发自我的唇舌，这一针，不知道先刺穿了哪个细胞再通过神经传递给我的疼痛感觉，也不知道我是皮肉痛还是心脏更痛，总之，那一针的过程是漫长的，贯穿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漫延了母亲早逝的少年，走过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最终刺破了生活窘迫的当下——妻子在两个月前下岗，我也被通知两个月后下岗，将带着一身治不好的病去再就业了！


　　那一针下去，我知道了朱阿姨曾经的慈悲，她毕竟是用细针头为患者扎针。我从中懂得了人生的真谛——粗针头实在太疼了！三天之后换了细针头，就像得到了意外的恩赏，打针竟慢慢成了享受。那以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一直在和钱较劲，没有钱我不能去经常体检，常年用最便宜的药，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解决眼前的生活，用煎熬的脑力劳动期待改变命运，这期间我还经历了两次拆迁，和当地的大流氓斗智斗勇，写作的过劳，加上地痞们半夜砸玻璃严重影响了心脏，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很苦。


　　人，或者是在可以诉苦给人听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很苦吧。我一直很安心，因为我在劳动，我在工作，我在积累，我在同命运做着不屈不挠的斗争！


　　前阵子和某位朋友闲聊，我给她讲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二十二年了，我给自己打了两万多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什么都没耽误，而今方悟：曾几何时那支最粗的针头，就是支撑我勇敢无畏地生存下去的“忧患”，对我来言，只有让自己苦点累点，才能体会到活着的价值和意义。直到现在，五十多岁了，疫情原因停了两个月课，我立刻没有安全感了。虽然吃的喝的什么都不缺，“双十一”抢了一万多块钱的药够我吃到春暖花开，但是——真的，穷怕了！平时工作的时候累得生不如死，但我倒在床上心里是安然的，此时天天玩着手机很轻松，但我总是不安。生怕这一睁眼，什么都没了，又回到那打最便宜的药，用最粗的针头的时候了。


　　如果再回到那时候怎么办？我不再年轻了，没有年轻人的热情了，只剩下一张鸭子嘴了，但我还会漫不在乎地说，来，给我一只最粗的针头，我要试试，打这样的针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欧阳梦儿

让你失业两个月，真是上帝的恩宠。感觉这两篇走心了，其它很多时候敷衍味都能溢出来——但并不防碍你拍别人。

草舍煮字

因果报应，欺负女生，果报不虚。
当年那钢笔一甩，潇洒又无意。
后来的各种针头，潇洒又无意。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1-26 15:23
因果报应，欺负女生，果报不虚。
当年那钢笔一甩，潇洒又无意。
后来的各种针头，潇洒又无意。

版主公开欺负老实人啦，有没有人管啊。

淡淡不如风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3-1-26 14:32
让你失业两个月，真是上帝的恩宠。感觉这两篇走心了，其它很多时候敷衍味都能溢出来——但并不防碍你拍别人 ...

这三年也没消停啊，失业倒成了常态。

枕石问天

幸好那时候你还不会打针，否则你会立马给小熊猫来一针，让她终生难忘的一针。
看着那粗粗的针，两眼一闭自己安慰自己说权当那一针是扎在牛屁股上。
尽管命运多舛，但只要有一颗与之抗争的心，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加油，奔着99去。

草舍煮字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3-1-30 20:47
版主公开欺负老实人啦，有没有人管啊。

论坛也有碰瓷的，不单纯啊

香薰古琴

别人的过错有时候给自己一生带来阴影。那个针头，读起来就疼。你去找那个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