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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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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0 19: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陌小雨 于 2023-2-21 17:46 编辑

  活着
  
  文/陌小雨     荒诞小说(本故事所有情节人物环境书名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一
  
  太阳刚露出肚皮,蒲地就像往常一样,拉着一张木头做的四角凳子,爬上了天台。他屁股一歪,坐了下去,凳子顿时吱嘎吱嘎地尖叫起来,抗议着蒲地的暴力。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点,太阳懒洋洋的,用一副上帝的视角,审视着它身下那密密麻麻的小山包。不知是因为初夏,还是叶子没长成,夹杂在房子中间的树木,没有一丝精气神,歪歪扭扭的,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摇摇欲倒。
  
  今天,蒲地没有打算出去找工作。他已经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索性坐下来,欣赏一下这清晨的阳光。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边飘来的一朵乌云,乌云从东往西,斜着眼,打量着它脚下的那个虚弱的少年。
  
  蒲地就生在哈卡星上。哈卡星是一个奇葩的国度,充满着诡异,全世界只有一个国家,当权者操控着国家的财富,天下一片混乱,穷的穷,富的富,呈现两极分化。哈卡星的人和地球人长相略有不同,她们的头发全是绿色的,眼睛火红火红的,像极了黑夜中燃烧的火焰。                                                                                                                                                                 
        哈卡星的资源极度有限,人口过度增长导致物质极度贫乏,每个城市都在争抢。而作为最底层的老百姓,只能在规划的区域里过着灰暗的生活,或者有那么极少一部分人有希望前往富庶的地方,成为人上人。蒲地也想去,可现实让他只能穿梭在黑暗里,过着比贫民还要贫民的“良好待遇”。

        太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亮,好像不知道饿一样,机械地看着隶属于它的领地。蒲地知道,太阳没有五脏六腑,不需要吃饭,而蒲地已经有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蒲地就这样干坐着,眯着眼,准备小憩一会,却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远处的烟火徐徐升起,迟缓地,由远而近,连成一片,将房子染成薄薄的一层淡青色。这里的人都只吃两顿饭,午餐和晚餐。也许是炊烟熏到了他,或者是被香味吵醒,蒲地睁开了眼,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用两只猫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房子。
  
  二
  
  云城市的城西是市里的贫民区,住着城里最穷的人,他们没有多大的理想,只想好好的活着。城西的房子低矮陈旧,和城东高大的建筑比起来,就像一堆杂乱的豆腐块,散落在案板上。城西只有一条主干道,然后就是无数条巴掌大的大街小巷,巷与巷相连,街与街接壤,串成一个庞大的迷宫。如果没有本地人带路,在那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巷道里,你一定会迷路。蒲地也迷过几次路,只是走得多了,也摸索出了一个诀窍。
  
  蒲地来到这座城市已经有三个月了。三个月前,他怀揣着梦想,从一条山沟沟里出来,徒步走了一百多里,总算走到这座城市。他只想在这座城市里待下去,在这里打工,做个学徒,好改善改善家里贫困的状况。
  
  蒲地一家七口,下有两个弟弟妹妹,上有卧病在床的爷爷奶奶,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更别说进城打工了。他们勤勤恳恳地翻种着那几亩薄地,可无论如何翻种,口粮也不够一家人吃,经常是饱一顿,饥一顿。
  
  分田到户的时候,蒲地还没有出生,出生的时候,田地已经分完了。田地每十年一轮换,蒲地刚好就出生在这个轮换的档口,错过了分田的时期。对于田地的渴望,莫过于一个农民深陷的眼睛,那份对土地的执着与热爱,也只有地地道道的农民才能懂,所以蒲地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蒲地有田地的时候,两个弟弟妹妹又是超生,不仅没有分到田地,还挨了巨额罚款。蒲地家没有钱交,管控人口的官员就拖走了他家唯一的一头牛。从此以后,每逢耕种,蒲地家就得跟亲戚邻居借牛,翻耕着那几亩贫瘠的土地。日子过得虽苦,可也快快乐乐。没有吃的,也只能将就着过,什么野菜、树皮、蘑菇、竹笋,但凡能吃的都是粮食。劳累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将蒲地拉扯大,年满十六周岁的他就带上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踏上了打工的征程。
  
  生活的规则很残酷,这个世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饿着肚子,蒲地就是其中一个。没有饿过的人永远不知道饿者的难处,那种对食物的渴望,祈求,是有多么强烈。
  
  肚子咕咕叫的蒲地,像这样盯着一个地方已经很多次了。他每天准时准点,在饭点的时候就跑回来,爬上天台,用两只贼溜溜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一户人家。
  
  两栋楼房挨得很近,差不多用力一蹬,就能跳到对面的天台上。而此时,蒲地盯着的那户人家就在斜对面,在天台下面一层。透过那户人家的窗,此时一个五十多岁肥胖的中年妇女正用锅铲翻炒着铁锅里的肥肉。那锅里飘出的油香味,正顺着干燥的风钻到了蒲地的鼻孔里。他嗅了嗅,舔了舔嘴唇,张大嘴,用一双粗糙的小手使劲煽着,似乎要把所有的香味都吸进肚子里,填满他那空虚的执念。
  
  蒲地这样煽了很久,手都酸了,才停下。他看着那锅里白花花的肉片,又吞了一口口水,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三
  
  蒲地很久没吃过猪肉片了,最近一次吃猪肉片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吃的。出来三个月,为了省点钱,蒲地不敢点肉菜。囊中羞涩的他只能朝最便宜的点。而此时,他多么希望自己有钱,去买几斤肥肉,再买几个辣椒,炒一盘辣椒炒肉,大块朵颐。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翻了翻口袋,可翻了半天,口袋比他那张脸还干净。没有钱,他只能将目光继续盯着原处,希冀着那户人家早点吃饭,早点去上班。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蒲地焦灼地等待中,那户人家终于关上门,出去了。
  
  机会来了!蒲地一个大跳,跳到了对面天台上,顺着一条管道滑了下去,溜进了肥胖女人的家里。
  
  “谁?”
  
  刚溜进屋的蒲地顿住了脚步,吓了一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正用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他。
  
  “我,我……对,对不起……”支吾了半天的蒲地愣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一副窘态,尴尬地站在那。
  
  被人捉住现场,一股羞耻之心瞬间爬上了他的脸,红透了耳根。这种事情太让人难为情了,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是饿了吧?”小女孩莞尔一笑,直击心灵。
  
  “饿!”蒲地只感觉喉咙一阵涌动,他吞了吞口水,傻傻地跟着笑。
  
  “吃吧!”小女孩指了指餐桌上剩余的饭菜。
  
  看着桌上的剩饭剩菜,一股对食物强烈的欲望完全占据了蒲地的羞耻心,他像一头饿狼条件反射式地扑向餐桌,也不顾吃相,甚至连筷子都不用,动手就抓了起来。
  
  “慢点吃,用筷子啊!又没人跟你抢,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小女孩嗔怪一声,然后转身倒好一杯温开水,递到了蒲地跟前。
  
  “谢谢!”蒲地憨憨一笑,伸出一只油腻的手,接过女孩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搁在餐桌上,继续开动着他罗盘大的嘴巴,疯狂地扫向面前的盘子。
  
  “喂!大老鼠,这几天都是你来我家偷吃的吧?”小女孩侧着脸调皮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被人捉住把柄,蒲地老脸一红,耳朵根又红了起来。
  
  “你就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小女孩狡黠一笑,像似一只猫在问老鼠做贼的感受。
  
  “妹妹,哥哥是饿急了才来偷吃你家饭的,哥哥不是坏人。”蒲地挠了挠头皮,一脸无辜的样子。
  
  “好啦!我又没怪你,前天我妈妈晚上回来,一看餐桌的剩饭剩菜都没了,就问是不是我吃了,我说没有。结果到了昨天也一样,盘子比狗舔得还干净,所以今天特意在门缝偷偷观察,就想逮住你这只大老鼠。嘻嘻!”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咯咯直笑。
  
  “小妹妹,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赔不是,你看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哥哥的,哥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蒲地甩了甩自己干瘦的胳膊。
  
  “切!就你那面黄肌瘦的样,能帮什么忙?”小女孩嘲讽道。
  
  “你可别小瞧我,我能挑起一百多斤的担子呢!”说完,蒲地一张手,把那张两公分厚,实木做的餐桌平提了起来。
  
  “既然你要帮忙,那把碗先洗了吧?”小女孩贼笑道。
  
  “好!”说完,蒲地快速把剩菜剩饭一股脑全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还不忘对着盘子舔了一圈。
  
  “真是饿死鬼投胎!”小女孩看着蒲地舔盘子的动作,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孩子没救了,一点形象都不注意。
  
  吃完饭后,蒲地不仅将碗洗得干干净净,还把地面也拖了一遍。
  
  “对了,都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去了?”小女孩对着正在擦桌子的蒲地喊道。
  
  “我叫蒲地,蒲公英的蒲,土地的地,你呢?”蒲地反问道。
  
  “我叫叶琴,叶子的叶,钢琴的琴。”
  
  “那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叶琴妹妹,你叫我蒲地哥哥。”说完,蒲地憨厚地笑开了。
  
  “好,蒲地哥哥。”叶琴调皮地哑然一笑。
  
  做完卫生,和叶琴玩了一下午,蒲地就从叶琴家走了出来,他没有再爬管道,而是堂而皇之地走了一回正门。
  
  云城市的夜景总是很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正妆点在城东直通的柏油马路上,像两条长龙,直通天际。那些一闪一闪的灯带穿梭在高楼大厦里,透出一种盛世的繁华。对比城西,城东就像天堂,城西则是地狱。
  
  四
  
  傍晚的时候,蒲地又站到了租住房子的天台上,欣赏着这夜色的美景。他看着城东那光点闪闪的灯饰,心生向往。城东对于他而言,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可能也住不进去,但他就是喜欢看,喜欢看那车水马龙,喜欢看那宽宽的街道,喜欢看那耸入云霄的房子。
  
  收回不现实的思绪,蒲地将目光转移向了那一片漆黑的房子,他得面对现实,为明天的工作寻找着落。这片城西,他已经踏了几遍,每一条巷子,每个拐角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怎么走进去,怎么走出来。
  
  八点的时候,月儿露出了弯弯的月牙,照得大地银色一片,那些银色的光芒也照到了蒲地的脸上,照到了饿的远方。看着看着,蒲地突然想家了,想爸爸妈妈做的饭菜,想爷爷奶奶怀里的温暖,想弟弟妹妹们。
  
  月儿越爬越高,这个时候,叶琴的家人早回来了,饭菜也落进了他们的肚子里,正在消化。只是他们做饭的时候,蒲地还是凑了过去,从天台边闻了闻她家的烟火。但晚上蒲地一般不会轻举妄动,因为大人们都在家,一点响动都能惊醒他们,他怕被人当贼抓起来毒打一顿,所以今晚只得饿着。
  
  夜已深了,月儿高照,蒲地站在天台上,看着一家一家的灯火,亮起又熄灭。他数了数,渐渐地,都成了漆黑一片。本以为今晚是一个不眠之夜,只是意外的是,一个小精灵出现了。对面的天台上,一个黑影从楼道里穿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好像是塑料的,袋子里似乎装了一些东西。
  
  天台之间的距离不是很远,即便是晚上,蒲地也能清晰地看出对面是谁。等她走近后,蒲地喊道:
  
  “叶琴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你上天台来做什么?”
  
  “蒲地哥哥,我知道你还没吃饭,所以等我爸妈睡了之后,才敢偷偷地给你带饭菜来,只是都冷了些,你就将就吃一下。”
  
  “谢谢叶琴妹妹,你对哥哥真好,哥哥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不用!蒲地哥哥,叶琴没有朋友,就只有你跟我说说话,整天待在房间里,闷都闷死了。”叶琴一脸委屈地吐槽道。
  
  “那好,以后哥哥就做你的朋友,做你最好的朋友!”
  
  “谢谢蒲地哥哥!”叶琴激动地跳了起来。
  
  晚上太黑,蒲地不敢跳过去,他捡起地上的一根竹竿,将另一头递了过去,再将袋子挑回来。叶琴不敢待太久,聊了一会儿就下去了。叶琴走后,蒲地手捧着袋子,眼睛一酸,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不小心落到了袋子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他看了看袋子里的食物,热泪盈眶,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同时还带来了一位美丽的天使。
  
  在叶琴的接济下,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在这半个月里,蒲地还是没有找到工作。再不找工作,他就要被房东赶出去,露宿街头。好在每天都有叶琴供应的食物,倒也不至于饿死,反倒是自己又胖了几斤,脸色都红润了。
  
  时间走着走着,蒲地都习惯了叶琴的存在,只是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那天叶琴还是像往常一样送来食物,可当食物顺着竹竿爬过来时,叶琴才说出她家明天就要搬走的消息。她说她要跟着爸爸妈妈去往城东,去往蒲地羡慕已久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蒲地没有说什么,他不敢有任何奢求,他欠她的太多了,他总不能要求叶琴留下。
  
  叶琴走时,一转身就哭了。看着她抽泣的样子,蒲地能感受得到她眼泪里的万般不舍。蒲地没有哭,但他心里很难受,心如刀绞。他目送着叶琴走进楼道,直到她消失在拐角里,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许久,蒲地才收回目光,呆呆地立在那,心事重重。他突然觉得有点离不开叶琴了,在他心里,他多想陪叶琴一起长大,一起工作,一起变老,一起好好生活。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看了看远方,看了看头顶上那高悬的明月,迷茫了,不知何去何从。
  
  今天的袋子比往常大,袋子里还有袋子。蒲地打开袋子的时候,里边装着一袋食物,食物的旁边还有两个袋子。蒲地将两个袋子都取了出来,一打开,一堆零零散散的钞票就映入了眼帘。当蒲地将目光移向另一个袋子时,一本厚厚的书就跳了出来。这是一本书,封面古朴简约,几个硕大的字《活着的陀螺》像金子一样,闪耀着天空。
  
  看着手里的这本书,蒲地知道,这是叶琴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从此天涯各一方,她在东,他在西。
  
  叶琴全家搬走的那天,蒲地没有去送,他就站在天台上,远远地看,看着她消失在胡同里,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叶琴走后,蒲地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他呆坐在那个有点霉烂的木凳子上,看着城东,极度慌乱不安。
  
  后天就是交房租了,叶琴留下的零花钱足够他能在这里继续苟活两个月。他收回心思,思前想后,决定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工作,不然总有一天会被饿死。
  
  回到房间,蒲地将那本《活着的陀螺》,装进了自己的包裹里,也装进了自己的心里。
  
  有了这本书后,蒲地感觉心里有了寄托,他每天闲忙的时候,就会翻出来看看。即使有的字不认识,他也会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
  
  五
  
  正当蒲地找到一份工作,上了半个月班的时候,母亲托人来信说,爷爷病危,让赶紧回家一趟。一听说爷爷病危,蒲地两眼一酸,滚烫的泪珠止不住就滑了下来。爷爷是家里对蒲地最疼爱的亲人,在蒲地还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父母也无力供他读书,所以父亲一狠心就打算让在读三年级的蒲地辍学回家。爷爷听到后,大发雷霆,把父亲训了一顿。为了供蒲地读书,爷爷把家里已经打造好的两副棺材卖给了邻居,那两副棺材是为爷爷奶奶寿终正寝准备的。棺材是杉木做的,是爷爷和父亲从几里地的自家山里砍的。为了做好这两副棺材,爷爷还摔伤了脚,没办法,父亲只能一个人一趟一趟地从山里把木头扛回来。
  
  收到口信后,蒲地跪着向老板借支了来回的路费,买了一张他都肉疼的车票,匆匆忙忙就往家赶。蒲地回到家,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只见家里的堂屋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他们都神色庄重,一副忙碌的样子。蒲地两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他拼命地撑起两只脚,向家里跑去,口里不停地喊着:“爷爷,爷爷……”
  
  当蒲地进得堂屋的时候,堂屋的正中央,一向慈祥的爷爷就静静地躺在两条长凳架起的木板上,一动不动。蒲地发了疯似地扑向爷爷,摇晃着他的手,喉头哽咽着,哭得稀里哗啦。爷爷的手冰凉僵硬,没有一点温度,蒲地急忙将爷爷的手伸进自己怀里,想暖暖爷爷,可无论怎么暖,爷爷也没有一丝反应。
  
  蒲地哭得肝肠寸断,此时刚进堂屋的父亲急忙拉开蒲地,一手将他揽进怀里。蒲地贴在父亲的怀里使劲地哭着,父亲拍打着他的后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泪悄悄地滴在蒲地的头上,顺着头发流了下来。
  
  爷爷的后事很寒酸,没有棺材下葬,只用了几块木板拼装,简单地钉了个盒子,草草下葬。
  
  蒲地回到云城市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跟人说话,每天都拼命地工作,像个机器一样,不知疲劳。
  
  云城市西区,经济结构是以传统的衣食住行开的一些店铺,偶尔也有一些小加工厂,但规模都不大,主要是为东区服务。蒲地所在的工作场所,是搞搬运的,每天装车卸车,全是体力活。这里的工人收入都不高,一个月下来也存不了几个铜板。
  
  装车卸车的时候,蒲地总是被要求扛最重的货,就因为他是新来的,就欺负他。蒲地不舒服的时候,他们也从不怜惜他小小的身板,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有时候,蒲地说多了两句,就被工头拳打脚踢,还不给饭吃。蒲地找到老板,诉说自己的遭遇,想让老板给自己主持公道,可老板瞪着一双三角眼,凶神恶煞地吼道:“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蒲地满脸的委屈,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不仅如此,蒲地的工钱都比其它工人低,只有他们的一半。但为了活着,蒲地不得不屈就,还得陪着笑脸对工头唯命是从。
  
  工人们每个月结工钱的时候,都喜欢去城西七里铺,那里是城西最繁华的地段。说它繁华,不是因为它有多么高大上,而是那里可以逛窑子。七里铺地处城西最中央的位置,南来北往的人都喜欢往那里凑。尤其是到了晚上,华灯初上,在幽暗的灯光下,七里铺的那些小巷子里,就站满了一个个花姿招展的美丽女子。巷子里的姑娘,和宾馆里的服务员不同,她们热情得很,对你就像遇见了家人一样。民工在外地干活,累了一个月,老婆又不在身边,所以都想去放松放松一下,结果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大半报销在了那里。
  
  初来乍到的蒲地,不知七里铺的灰暗,在工头的怂恿下,也跟着他们去了那些巷子。蒲地刚走进胡同,就被一个姑娘推进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姑娘突然的举动,吓了蒲地一跳,慌乱得不知所错。未经人事的他,像一只小鹿一样慌张得连连后退,结果一个踉跄跌坐在了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房间很小,孤孤单单的一张床就横在墙壁边上,一张简易的旧木桌子上还放着几件女人用的化妆品,再无它物。
  
  姑娘很美,和叶琴一样美,只不过多了点成熟的味道,多了点风尘世事。当姑娘骑在蒲地的身上时,他第一句话是问:“要钱吗?”
  
  “废话!不要钱,你当老娘给你白玩啊!”一句老气横秋的话从姑娘的嘴里蹦出来,让蒲地哑然失笑。
  
  “我没钱!”蒲地憋出一句话,可裤子已被姑娘麻利地剥了个精光,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你娘的,没钱来什么巷子。”听到说没钱,姑娘气得一巴掌挥在蒲地的裆间,痛得他弹跳了一下。
  
  “那我走吧!”蒲地也顾不得裆部传来火辣辣的疼,就欲抓起裤子再度穿上。可姑娘的手比他还快,一伸手抓住蒲地的衣物就甩了出去,掉在地板上。
  
  “你!”蒲地生气的一声急喝,可下一句就被姑娘的一句话点燃了身体。
  
  “想不想玩?”说完姑娘挑逗性地拉下了衣服,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想!”本能的反应,让蒲地沉沦。
  
  “告诉本小姐,以前有没有和哪个妹妹玩过?”姑娘说话很露骨,开门见山。
  
  “没。”蒲地很诚实,问一句答一句。
  
  蒲地虽然长得有点黑,满手厚茧,可是五官清秀,轮廓分明,也算是一枚小帅哥。
  
  一阵风雨过后,蒲地完事刚出房门,正舒展一下身体,就被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扬起了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求救似地紧抓着他的衣服,呼吸急促地央求道:
  
  “救救我!后边有人追我。”
  
  蒲地想也没想,拉起姑娘的手就跑,刚跑出这条胡同,后面几个凶神恶煞的中年汉子就追到了蒲地刚失去处男之身的地方。对于城西这片区域,蒲地很熟,他拉着女孩左穿右拐,很快甩开了后面追来的人。
  
  “他们怎么会追你?”刚缓过神来的蒲地喘着粗气出声问道。
  
  “他们要我出去接客,我不接,他们就打我。”说完,女孩一头埋在蒲地胸前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太可恨了!这些坏蛋。”蒲地握了握拳,怒目圆睁。
  
  女孩继续哭着……
  
  “你家住在哪里?哥哥送你回去。”蒲地擦去女孩的眼泪安慰道。
  
  “我没……有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抽泣着哽咽道。
  
  “别哭,慢慢说,那你是怎么落到他们手里的?”蒲地继续追问道。
  
  “孤儿院倒闭了,大人们都离开了,院里的孤儿走的走,散的散,我也一样,在街头流浪,饿了好多天。也就是前天,他们用一个馒头诱惑我。为了这个馒头,我就跟着他们走了,被带到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把我关在里边,不给吃的,恐吓我。我害怕,还说要掏我的肾脏去卖。”说到这,女孩又“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以后哥哥保护你。”蒲地在拍她后背的同时,忧虑又多了一分。
  
  本就活得不容易的蒲地,现在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而他的情况也很糟糕,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正等着他寄钱回去交学费,奶奶卧病在床,也干不了什么重活路。想到这,蒲地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女孩还是被他领回住的地方了,只是一个房间,一张床,也不知道如何住。这时已是深夜,叶琴原来住的地方早已很长时间没有亮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蒲地还是把床让给了女孩,女孩洗漱一番,就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看着她甜美的睡样,可能是这几天担惊受怕的,也没睡个好觉。蒲地拉了一张旧席子,就侧躺在床边的地上,垫着凉席。好在秋天不是很冷,就是蚊子有点多,咬得蒲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当太阳从窗户射进来,女孩和蒲地都醒了。洗漱好后,蒲地简单地煮了两碗挂面,两个人就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边吃了起来。昨天天黑,蒲地也没仔细瞧过这女孩长得什么模样。他一眼盯过去,只见女孩蓬乱的长发下,一张清秀的脸还是有模有样,只是略显稚嫩。
  
  告别女孩,蒲地走出了房门,向着工作地跑去,他得在规定的时间赶到工作场所,不然工头发起火来,挨打挨骂是常事,就怕丢了这份工作。他现在肩上责任重大,得努力活着,养活自己,养活刚捡来的女孩,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年迈在病的奶奶。
  
  六
  
  时间仿佛一晃就过去,二十多年啊!二十多年里,城西还是原来的城西,还是那破旧低矮的房子。这期间,蒲地也换了好些工作,拼命地活着。只是时间是一把利剑,蒲地脸上多了一点本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皱纹,显得特别苍老。长期以来,蒲地都是干些体力活,过重的体力强度压弯了他的背,微微的有点驼。
  
  自从叶琴那天从城西搬往城东后,蒲地就彻底和她失去了联系,后来他也有去城东找过她,可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蒲地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他一直守在云城市里,他只想有一天,能在这里遇见她,好好报答她曾经的救命之恩,好好报答这份上天的恩赐。
  
  没多久,奶奶走了,弟弟妹妹都已结婚,女孩也远走他乡,没了联系。蒲地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住着那间一直住的房子。这些年以来,蒲地除了贴补家用,也存了些钱,皱皱巴巴地装在一个木箱子里。
  
  ……
  
  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云城市还是原来的云城市,东边的繁华和西边的落后形成鲜明对比,像两个不同的世界。在这后二十年里,蒲地终于碰到了叶琴。相遇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地。这种时隔几十年的思念,也许只有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才能体会。蒲地没有问叶琴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没来找他,也没问她这几十年里都遇到了什么,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再也舍不得分开。蒲地本以为两个人能这样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度完余生,可谁知道一场病魔突然来袭,叶琴病倒了。看到叶琴脸色蜡黄,病殃殃的样子,蒲地不知有多心疼。他找了所有会治病的医生,可是每个医生来看了一会,都连连摇头转身离去。直到最后有一个医生说了句良心话,说如果能送到城东,兴许还有救。可蒲地知道,城东是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的地方。他只能每天细心地照料着叶琴吃饭,给她擦洗身体,给她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可无论他照顾得有多好,叶琴还是在一个可恶的下午离开了人世。                                                                        ·                                                                           
        叶琴的突然离世,犹如一座大山轰然倒塌,狠狠地砸在蒲地的心里。他变得越来越沮丧,颓废,整日喝着劣质的酒,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口袋里再也翻不出一分钱的时候,他才跌跌撞撞地去翻那充满恶臭的垃圾桶。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城西一个不起眼的房子的天台上,一个佝偻的老人,正整理着一天在城西大街小巷,垃圾桶里翻来的一堆废纸和塑料瓶。他整理了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便停下歇息。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天台斜对面的房子,灯还是灭着的。整理完后,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一根拐杖,蹒跚着走下了天台。
  
  他进了房间后,慢慢地挪腾到床头边上的那口木箱子旁,蹲了下去。木箱子有些陈旧,百合叶片和挂着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他伸出一双满是黑斑,且骨瘦如柴的手,拿起一把钥匙,颤颤巍巍地打开这个他打开了无数遍的箱子。箱子打开后,一堆数量不菲的,零零散散的钞票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扒开钞票,从钱堆里翻出一本书,书页上赫然题着几个大字《活着的陀螺》。五个字很醒目,像一轮太阳一样照耀着蒲地,也照亮了整个房间。他拿起书本坐在床边上看,静静地看,看了很久很久,拿起来又放下去,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这时,挂在墙上的一个旧时钟,“叮”的响了一下,他才站了起来,望向窗外,仿佛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款款地从天上走来……
  
  完稿于2023年2月14日惠州









评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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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3-2-20 19:4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小雨老师,小说人物鲜明构架不错。学习了。
3#
 楼主| 发表于 2023-2-20 20:00 | 只看该作者
何叶叶 发表于 2023-2-20 19:40
问好小雨老师,小说人物鲜明构架不错。学习了。

谢谢老师来访,问好老师!
4#
发表于 2023-2-20 21:08 | 只看该作者
一篇同余华老师经典作品《活着》的同名小说,贫穷贯穿本作品,主人公悲惨的流浪生活,作者没有赋予他一丝的放弃,而构建起的故事框架有着很大的张力,能从中感受到故事里的事和人那份挣扎。
5#
发表于 2023-2-20 21:51 | 只看该作者
本文语言极为准确生动,情感丰富而真实,读来津津有味。好文必须加分点赞!
6#
发表于 2023-2-20 22: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3-2-20 22:08 编辑

“活着”是人的本性,人为了活着,什么冒险事都敢尝试,顾不得尊严。而文中男主蒲地,也想活着,幸运的是他遇见女主叶琴,以及之后的“女孩”……于是有了故事。故事跨度大,不好把握,小说的结尾选择“二十多年后”,“他”、房子的天台、木箱子、一本《活着》、美丽的女子款款走来……命运的结局,留给了读者想象的空间。
7#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01:26 | 只看该作者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3-2-20 21:08
一篇同余华老师经典作品《活着》的同名小说,贫穷贯穿本作品,主人公悲惨的流浪生活,作者没有赋予他一丝的 ...

谢谢老师的精彩点评,直击小说心灵,问好老师!
8#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01:28 | 只看该作者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2-20 21:51
本文语言极为准确生动,情感丰富而真实,读来津津有味。好文必须加分点赞!

谢谢老师夸奖,问好老师!遥祝兔年吉祥!
9#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01:32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3-2-20 22:07
“活着”是人的本性,人为了活着,什么冒险事都敢尝试,顾不得尊严。而文中男主蒲地,也想活着,幸运的是他 ...

感谢老师的精彩点评,人活着是一生的话题,也是最无奈的事。问好老师,遥祝万顺!
10#
发表于 2023-2-21 07:5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平_gMTT8 于 2023-2-21 07:58 编辑

  问好小雨文友!
  欢迎发文【太虚】!
        读了《活着》。
        谈点个人感悟:“活着 ” 就是生命的存在。人们在有限的生命里,无论在幸福中挥霍或是在贫穷中挣扎,为“活着”而“活着”只能是活着,为志向为追求活着才有意义。

        写作如是,为写作而写作只能是写作,用灵动的笔触去描绘鲜活的思想才会使我们的写作更有价值。

顺祝新春快乐!新的一年在咱【太虚】家园里花开果丰!





11#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09:56 | 只看该作者
老师说的是,受教啦!活着也是一种生活,生活包含着各种酸甜苦辣,就如打开一幅画卷,在眼中闪闪生辉。
12#
发表于 2023-2-21 10:1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选材适当,主题突出。环境、场景描写和气氛烘托,细节描摹,以及比喻的运用是长项,要保持。作者有写小说的潜质,可以多加练习。
小说不是生活的翻版,而是提炼,所以情节要简洁,注重炼句。
追求艺术的作品一般不屑于畅销书的写法,但是在不影响主题的情况下也要注重写作技巧。一般来说,三个自然段抓不住读者的注意力,就会有超过一半的人放弃了。
个人感受哈,不一定对。
13#
发表于 2023-2-21 11:4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莹莹子期 于 2023-2-21 11:47 编辑

散文清新的叙述使得人物鲜活生动,主人公刻画的舒畅而立体,但有几个缺陷,一,故事背景开始是计划生育时期也就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而余华的活着最早发表在1922年的《收获》所以时间线不对,二,开始写了男孩与叶琴的相遇发展很不错,但最后主线断了,又跑到妓院救了一个小女孩,然后又转回来两个二十年,也就是说男孩四十年后成了拾荒者。全书以余华的《活着》贯穿,但余华的主人公一直跟着一条时代主线,作者显然是构思时忽略了,想表达主人公的悲惨,前半篇流畅的布局导致后面潦草,失去整篇作品的意义。如果从叶琴搬家后男孩心里有一个转变结束,结尾再留白,就有林海音《城南旧事》的影子。会是篇不错的作品。  以上个见,若有不周,望老师海涵。
1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13:38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2-21 10:16
小说选材适当,主题突出。环境、场景描写和气氛烘托,细节描摹,以及比喻的运用是长项,要保持。作者有写小 ...

感谢老师点评!悉心接受老师的指导,谢谢!
15#
 楼主| 发表于 2023-2-21 13:47 | 只看该作者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3-2-21 11:45
散文清新的叙述使得人物鲜活生动,主人公刻画的舒畅而立体,但有几个缺陷,一,故事背景开始是计划生育时期 ...

老师好,这只是写个故事,写一个虚假的主人公生活的不易,它没有套用任何历史背景,就是一个荒诞小说。文中的《活着》并非余华老师的活着,只是虚构的一个情节。包括背景云城市,它也不适用中国境内任何地名和地名相同的情况,更像是国外富人区与贫民窟的分界线。所以这个小说不能套用现实的历史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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