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代性架构的新古典式民间寓言 一一看李浩全新长篇《灶王传奇》

远牵

　　以现代性架构的新古典式民间寓言

　　一一看李浩全新长篇《灶王传奇》


　
　　李浩的文学作品曾出现过诸多"王″的角色，这些"王″有不少是从希腊神话中走来的手持法杖的西方"国王"。当李浩把目光转向中国民间被津津乐道的本土"灶王"，并用"传奇"这一极具古典气质的小说体式去满足人们头脑中对灶王的种种想象，尤其这种想象又早已被预设成合理的、亲切的、似是熟悉又实则陌生的、有所期待又很难被糊弄的民俗记忆时，李浩一定深谙凭着纸上的方块字造出一个众望所归的"灶王"来绝非易事。但李浩仍选择让自己文学王国里的"王″来了一个由西向东的乾坤大挪移，他想成功打造一个沾染了人间世俗气与饮食烟火气的理想型灶王，一个充满喧哗与怪力乱神的异度空间，为此他准备了十年。以上都是长篇小说《灶王传奇》成为大家倍感关注的神住之作的原因。


　　在中国神话谱系里，灶王是传递民生民意的人间可信赖的神衹，虽位列仙班，却只是一个"根本领不到上天俸禄"的法力低微的小神，套用书中城隍老爷的话"人世至少有两千万灶王"，灶王也是芸芸众生中一员。由天庭任免的灶王这个身份，也在无常中发着生转换，从磨豆腐的谭家到种田的董家再到富贵大户曹家，灶王跟着他掌灶的人家一同经历了温饱、贫困、奢侈的不同生活感受。李浩用他的奇特想象，还原并补足了人们对灶王的种种与现世关联的神迹交集。从人间的饭碗灶台至生老病死，再到阴间冥界、龙宫水族、天庭仙界的行走跨界，李浩的灶王以在场者的全知视角，深切观照并写实了人间的日常百态，又以虚构的想象情节摹画出了庞大组织体系下各级官吏们无为而治的职场生态，从"民以食为天"这个意义上看，李浩敏捷而精准地抓取了灶王这个紧密连接民间日常现实与虚构想象的神仙角色，并由此触发、开张了小说社会承载与文学投射的可能空间，而自成一部饶有意味的新式古典传奇。


　　选择有“京西第一州”之称的蔚州作为灶王的附属地，李浩是别有匠心的。蔚州这样一个少雨水，多民俗历史掌故，风土人情浓郁的苦寒之所，距“土木堡之变”的发生地非常近，——这段极具传奇色彩的史料渗透到民间，使灶王的传奇立刻清晰活脱起来。为获取第一手地域资料，李浩曾亲赴蔚州，实地领略感受了蔚州的美食风俗、历史人文、民间传说等，他通过自己的文学想象与丰沛叙述，尽可能还原了明朝时期蔚州古城的人间百态与俗世烟火。随着英宗皇帝被俘这一段历史猛料散佚到蔚州的民间角落，也成为了灶王体察民意人心的重要背景与复述线索。除了生活场景的再现，在整个故事脉络的开端，李浩可能还调用了他童年存储的部分记忆，像小冠救龙王这一情节，类似李浩家乡(沧州运河一带)的民间故事，用龙王这个客串角色的加入，为灶王传奇的烟火气中掺入一脉蒸腾的水气，也在灶王的朋友圈宕开一笔，使灶王传奇衔接了《西游记》的古典元素并加以同质化扩展，冥界、人间、天庭三个平行空间的交叠穿越也使灶王的传奇经历更为波谲云诡。


　　灶王的日常身份是隐藏在人间的一个旁观者兼记录者，虽不能介入人间生活，却公平记录着人间发生的一切。灶王的记录用罐子分装。蓝罐与灰罐代表着他爱憎分明的善恶是非观。而灶王令人尊敬的神迹，在于他心中下意识的"小善念″。对“中阴身“的小冠尽责呵护关照其投胎转世，对来世的王鸠盈劝诫教谕，这些都体现出灶王爷对人间的善意与有始有终，以及身体力行的成全。灶王对田家灶王的宽宥体现出灶王的仁义，甚至对困苦恶臭中咒骂的施虐者，灶王都抱以最朴素的同情，"要是董徐氏一死，谁给那个瘫着的老家伙送饭？″在灶王对所见世事用心做真实记录的同时，作者也是以"我"的灶王身份，对民间世事怀以温暖的注视，虽无法分担民间的疾苦，却以一己之力对世间的弱势群体加以恰如其分的关怀同观照。


　　灶王是人间用神龛供奉的神，他们的活动场所一半在天上，一半在人间。他们一方面受到人间世事变迁的影响，一方面又深受仙界天条规则的制约，因此灶王们不可避免地怀有各自的身份焦虑。除了让他们心怀忐忑的候补身份，被动听命于城隍的任免分派，面对凡间的人世他们也常自感无力。面对西南堡的鼠类，灶王曾生出"我这灶王真是个无用的东西"的哀叹！事实上李浩在对灶王现代性预设的人物传奇志异下，每个有身份的人面对天道轮回，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身份焦虑。在生生不息的仙界，灶王所处的夹缝中的生存环境，与他观察到的民间阶级生态又有不同，灶王所处的神仙序列更像无形而强大的机关体制，身在其中的列班神仙有各自不得己的无奈甚至苦衷。除却这层身份焦虑，灶王们仍有各自可心有所作为的自由，正是这种自由的意志才真正体现出了灶王的自身造化与灶王之作为"神″的精神在场。


　　"灶王的前世，也都是读书人″，李浩以灶王志异传奇，是试图用灶神的民间化投射来传递出"哀民生之多艰"的知识分子式悲悯意识，对英宗被俘的蔚州化解读，表陈出民间特有的本土式家国情怀，李浩也有意凸显了这种民间解读的局限性，而更尖锐的针砭还在于对神仙界的官本位现象的揭示，与各在其位者细致微妙的心理呈现。李浩笔下灶王们的上级神仙，都固守自己的官本位角色，上下有天条，左右不越界，他们认为严格遵守天条才能无损天道，"城隍管的事儿轮不到地府插手″，"只傍清水不染尘”的城隍老爷如此，渡劫后枉自尊大的龙王如此，而泰山堆满山脚的灶王记录簿更是对官僚形式主义的揭露抨击。衙门关隘层层设防，"有一个地方卡住前功尽弃″，累牍的公书关牒与好用的黄金拜帖，天庭上让人疲惫不堪的繁礼缛节，以及对玉皇王母长串的不厌其烦的重复式列表称呼，李浩依托灶王在仙界的遭遇，用寓言化的行文直指仙界组织体制中通行了若干年的封建式官场文化，这种现则层层复制，如出一辙，不可僭越。高经承说过这样一句话，"大事儿难事儿我们做不了，那得大老爷们定夺协商，有些小事儿小情倒是我们做起来更方便″，各级神仙都介乎这种有为与无为之间，其中的地带模糊不定。而李浩沉着地给他的灶王赋予了诚实的理想品格，做"一个认真的，不说谎的灶王″，这即是一个知识分子难能可贵的诚实的精神品格。


　　作为叙述者的李浩与作为被叙述者的灶王是两个不同的身份在场，但二者也会因叙述而重影交叠，进而产生一种现代性风格明显的叙述转场，"多年以后……我决定写这本属于我的《灶王传奇》″，这种叙述转场使李浩与灶王不分被此，如同庄子《齐物论》化身蝴蝶般扑朔迷离，产生一种新古典现代性寓言的奇异审美，这也是李浩将灶王出神入化地结构出的另类传奇，力图以现代性重新演绎传统民间故事的必然尝试。尤其在"造访"这一章中，灶王自述造访故事时有一部分已出离在故事之外，灶王代替了李浩在叙述，但这种代替依然是一种叙述，它在巧妙结构故事的同时本身也形成了一种大的结构修辞，这样一方面实现了叙述上的自由转场，同时也提纲挈领地对故事进行详略统筹安排，嵌套的故事又成为故事中的事，从而将这部长篇传奇揉杂整合成了一个包含不同点面故事的连绵大寓言。小冠救龙王的故事被改编成民间戏文式的过场故事，这段以传统古典戏曲形式编排的复述呈现，被李浩打上了活泼幽默的现代性文学水印，具用极强的调侃讽刺意味与强势的寓言功能。李浩承认自己在书中强化了寓言成分，这些寓言又被他分成了几个层次，"有统摄的，有局部的，有微点的，也有连绵和互相指认的″，这些隐含在《灶王传奇》中的多重寓言附着使灶王传奇的打开具有了多个的向度，以现代性审美重新结构了一个具有全新古典寓言色彩的民间灶王形象。


　　语言运用上，大量复句、句群与段落的奔涌，重复，并置，与叠加，使《灶王传奇》显放出李浩特有的魔力气息与强壮风格，脱离了古典主义的审美窠臼，将自由的书写意志从古典的传奇故事中脱颖出新，个性化强烈的铺陈渲染营造出气势如虹的环境氛围感，在古典的人物故事与前代的历史烟尘中洗练出现代的先锋思维，与当代的气质，其中语言的统摄力功不可没，与此同时时间的重要性则变得微弱。在李浩现代性的构架下，时间似乎成为一个可有可无概念，或是一个模糊的背景。在行文中我们也看到，李浩设定了高经承，仓大使这样有官职的小衙役神，像经承、大使这样的官衔是清朝设立的，曹家厨房的珍妃鱼糕算清末出现的美食，李浩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年代框架下，在他的重要性排序里，他认为“重要的不是神话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神话的年代。”立足于当代讲前朝的传奇，从前的时间同所有事物一样，它们作为小说里的若干元素，都一起打包放在李浩的现代性架构下，被重新安排组合，灶王的古典化面目，在这里经过全新设计后，呈现出一种有精神活力的新表情。李浩认为“将民间传统纳入小说可以提供一种新质的、奇观化的感受，使小说变得更为丰富、陌生和新颖。作家可以借古喻今、借古讽今、借古观今，借旧有的故事言说对今日之事的感觉，为作家有意的曲折表达提供便捷之路。“所以李浩对古典式民间神话人物关注打造，并非一种回归或一种转身，而是一种新的探索与新的设计。李浩推陈出新，用《灶王传奇》另启了一部新古典式的民间化现代寓言。


　　作家徐则臣说李浩的《灶王传奇》就好像"一个专做西点的糕点大师，换了一个灶，端出一锅地道的山东呛面大馒头。”李浩用这样一部新古典式大寓言，用盛着民间化水土原料的旧瓶，装进了一个有人间烟火味的现代灶王的意识思想，写出了一个有生命造化力的灶王，一个有现代赋能意味的灶王，一个有气息、有汁液、有血肉的灶王，同时还原了本属于民间的朴素珍贵的情感记忆，所以这个灶王在我们眼里是正直的、宽仁的，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古朴的讨喜感，仿佛就生活在我们身边，这样的灶王无疑也是新鲜的、可敬且可爱的。 （3810字）

刘彦林

感谢远牵版主来评论版块发帖支持。问好。

刘彦林

本文对李浩的新长篇《灶王传奇》给予了中肯而翔实的评述；从题材、人物、情节和语言等方面入手，进行分门别类的评价与论述；重点突出，观点鲜明，扎实深入的一篇读后感。拜读。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