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装病,因为这样可以得到美食和关爱——都是那个时代稀缺的东西。长大后,与同龄人聊起童年的事,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曾玩过装病游戏,其目的基本一样,而且也都实现了目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大概是因为中国人从骨子里有同情弱者的特性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病”渐渐成为敲击耳膜的高频词,更加领悟“病者为大”的深意。儿时装病尚能得到崇高的地位,何况遇到真病的人——必然被捧上天。
有敢跟病人争高低的吗?我觉得少。即便有争执,也会被众多旁观者规劝:让着他点,你跟一个病人较什么劲!再继续争执,有理也成没理了。遇到两个人都有病怎么办?自然是病大者为大。何为病大者?精神病患者或绝症患者。精神病人自不必说,杀人都不用负法律责任,可见其大。绝症患者的崇高,也是常人万万不能企及的。曾经有过一个报导,一个癌症患者多次强奸代表单位慰问他的年轻女团支部书记,女团支部书记居然随叫随到,因为他是将死之人,什么都无所谓,而年轻的女干部则有所谓——她还有漫长的一生要度过。
是的,没几个人敢跟拿命讲道理的人说理,因为他们拿命跟你说话,你没有对等的资本——除非你也不想活了。面对死亡,活着是顶顶要紧的,同样,因为害怕死亡,尊病者为大也是顶顶要紧的,这是“活人不跟命争”这句话更深刻的含义。俗语“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也是同样的道理。因此,我们所谓的“同情弱者”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害怕弱者。我们嘴上说的“弱者”,恰恰是我们心里的“强者”,他们玩儿的是命,你不敢,当然在气势上就比你高了一头。蒙古人的谚语“羊可怜,狼也可怜”,其现实的意义在于:无奈。就像面对强盗的抢劫,受害人宽容地说“算了吧,他们也够可怜的,不抢,你让他们饿死啊”一样,表面是悲悯之心,本质是打不过。
我遇到这样的癌症患者,也许是对疾病的恐惧导致崩溃,也许是对放疗化疗顽固的不认可观念导致的坚持,反正不管家人劝说还是医生讲道理,一概听不进去,坚决不治疗,说到无言以对时,便放出大招:“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说了算!”众人立刻闭嘴。自己的命绝不能交由别人掌控,这简直是绝对真理啊!谁还能说什么?谁还敢说什么?
说到底,没人会拿生命当儿戏。那些崩溃者、不愿治疗者,都可归为固执的观念导致的。一旦形成必死的观念,十头牛也拉不来了。死都不怕,何惧生者?其实现代医疗的进步,病入膏肓者尚能接续生命,病在腠理者更不在话下,治好了病,每个人都会爱惜生命,也就有了与常人平起平坐的机会。只是有些人固执地把在肌肤之病当做已在骨髓了,死亡的执念派生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这反而吓退了一群常人,把他们推上至尊宝的宝座。
一个人病了尚且如此,要是一群人病了更不得了。一群人构成了一个社会阶层,一个社会阶层病了,如果坚持不治病,没病的只能迫不得已地把他们举到“病者为大”的高度,任其恣意。时间久了,国家的面貌也因此而改变。我不知道马云为什么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但把他捧上神坛然后再从神坛上揪下来鞭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社会阶层病患之深可见一斑。对于我们个人而言,只能噤若寒蝉,网暴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个逆流的声音连同声音的发出者淹没得无影无踪。
而一个国家病了也坚持不治,全世界都得让它三分。俄罗斯动不动就拿原**吓唬人——俄罗斯要是没了,要世界干什么?你看看,这和那些口称“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说了算”的病人有什么区别?“病者为大”啊,许多人于是按照逻辑高呼“大俄帝国”,同情耶?惊惧耶?无奈耶?
对于一个病人,在生死面前,我们还是选择尊重当事人吧!我们能做的,是尽力满足并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虽然大部分时间我们无能为力。就算不情愿“病者为大”,但至少要维护蒙在我们头上的“同情弱者”“生命至上”的面纱,况且,病者大部分情况下也不会给我们造成实质上的灾难——除了情感。
社会之病,自有国家强行治疗,因为养虎为患,不治恐有尾大不掉之忧,政权是不会忍让的,也不会因为同情而不顾稳定,否则,要国家机器干什么?
国家之病,强势的世界不会坐视,一是改造你,二是消灭你,世界格局的变化比地球板块运动剧烈得多、频繁得多,那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所有的事都是按照它应该的样子而不是我们的愿望往前走,只不过它应该的样子有时候与我们的愿望一致,那不是因为我们水平高,而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