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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福图(1990字数) 作者:格格 广源公司与别处并没什么不同,钢材城四周是一溜商铺,只在中间空出一块场地堆了一些钢材,角钢、圆钢、钢管、像小山包似的,第一次见老毕是在初春的一个早上,他给我打电话说要做三百张名片,抽不开身,让我过去商讨一下,广源公司其实离我并不远。 那是初春的一个午后,本来很好的阳光在推开玻璃门的一瞬间却突然黯然失色。 我打了一声招呼,他应了一声从红木办公桌上的电脑移出头冷冷地打量我一眼,嗖一下又缩回去了。 身后那幅重峦叠嶂的万里江山图,色彩过于凝重,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了。我坐在对面一组单人沙发上,才发现办公室墙上贴满了字画。 难怪说他是儒商。看这一屋字画颇有文艺气息。在我身后有一幅红冠黑羽的大公鸡昂首挺胸立在一块岩石上。我站起来细细观赏,不由夸赞道:这五福图好威风啊。 好眼光!老毕突然在桌子后面抚掌大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认识五福图。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手掌向前一推,从桌子后面绕出来。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下黑色羊皮鞋。只是鞋头被过分挤压后有些扭曲,看起来有些滑稽,鞋面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老毕整张脸看上去微微发黑,看向人时眼白稍嫌多了一些。 他向我伸出手,我忙向前两步。他只是象征性地触了一下,面向五福图,双手环胸,带着一付骄傲的口吻:人生五福:长寿、富贵、康宁、好得,善终。你说是不是? 得到我的肯定,他灰扑扑的眼神立刻有了光彩,他突然来了兴致:给你看一个宝贝。老毕神秘地眨眨眼,起身来到旁边的书柜前取出一个卷筒,从里面抽出一卷轴。卷轴被塑料薄膜和报纸从头到脚层层包裹着。拦腰系着红线绳,他一层层慢慢打开,我过去帮忙把它平铺在桌子上,原来是一幅牡丹图。大约有八平尺,雍容华贵的牡丹一朵叠着一朵,花瓣重重叠叠,柔和的粉色深浅均匀地分布着,花蕊的颜色比周围深些,点缀着一粒粒黄色花粉,衬着一片片清新的绿叶,清俊洒脱,灵动润泽。 好一幅国色天香的牡丹图,我不由赞叹。 这都是您画的?我惊讶地看着老毕,觉得他光芒四射。 他站在那里自豪地说:是我朋友,张博。你听说过没?当代大画家。他加重了那个大字。 看我仍旧一脸茫然的样子。接着又说:这个人很有名,据说他是仿照清代晚期梅生水墨画而作的,他的画每平尺要十几万呢。 看我杵在那里仍旧没接茬,他斜我一眼:不信,你百度就知道了。 哦,那这一屋子画作都是他的了?我有些失落。 老毕点点头:差不多。每次去他那里都会索要一些。他不给,我就死皮赖脸央求。他颇得意的样子。他把画按原样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立在书柜里。 那以后再有好画,他都会打电话让我过去欣赏,比如钟馗捉鬼,比如翠竹图,多是水墨画,他靠在椅子上侃侃而谈,就画的艺术价值和水准竟能一一罗列不少,比如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竟也是张口就来,他说画画是一个高雅艺术,生活中大多是俗人,俗人是不懂的。 虽然常常把作品张冠李戴,但也很难得了,而且他对他们的私生活兴趣高于他们的画作,比如他常跟我说齐白石八十多了还纳妾,徐悲鸿抛弃妻子,说到这些他的眼神变灵活许多,语言也活泼起来。他问我:听说你们艺术生是都很浪漫,你有没有遇到你的罗密欧? 哈哈,想不到老毕还懂莎士比亚名剧 他却点着烟:那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么,人生本就是多姿多彩的,画家不但要画出世间万物,也要活的风生水起才好么 他的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只是暗想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还颇有兴致。 我把几张设计好的样片递给他,他放在茶几子上,斜嘬着烟,皱着眉翻样片。一缕青烟在他头顶绽开一朵朵莲花,直立的头发和刚毅的脸庞,似乎要羽化成仙了一样。他指着其中一张:这LOG做的很有艺术水准。他抬头看我一眼:小伙子,不错么,哪里毕业的? 我说:一般般,南大艺术学院刚毕业。 呵。他一声惊呼,似乎下面坐了一个弹簧,向上挺了挺身子,用研究性的目光审视我:哦?那怎么做了这样一份工作?你该向文艺界发展啊。 我笑笑掩饰内心的失落:如今大学毕业生太多了,再说艺术学院毕业生也不一定就能成为明星。 哦,也是,也是。他点了点头颇有气势地说:你们这些孩子也该磨炼磨炼。社会才是最好的学校嘛。 他大手一挥:这样吧,照顾你生意,三百张,下个月给我。说着他把样片递回给我。 我想说订金的事,但想了想终没有开口。 自从加了老毕的微信,老毕三天两头请我过去喝茶,老毕有一个小冰箱。有一次老毕向我打开展示,里面一排排都是名贵的茶叶。但茶几上放的多是超市里十几元钱一袋的茶叶。 老毕这人很健谈,经史子集都略了解一些,虽然常常把历史人物和事件所混淆,但他并不以为意,侃侃而谈,颇有意气方遒的豪气。 他常常愤愤地指着大门口进出的豪车:这些有钱人满身铜臭,不过依旧是朽木,白活一世罢了。 芒种过了以后,夏天就真正来到了,路面泛着白光,树叶软绵绵的睡着了似得,连月季花都打不起精神了, 我正在设计前些天东店的海报,有人推门进来要求复印身份证。这女人很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我接过老毕的身份证,我才想起她叫苏珊。是老毕新雇的员工。苏珊大约三十出头,身材娇小,一件浅灰色防嗮服,里面白色内衣清晰可见,蓝色的眼影,猩红的嘴唇处处透着魅惑。老毕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老家,按说老毕业务量远没有达到雇员工的地步,我内心一动,不由抬头又看了一下,门一闪,只看到苏珊消失在阳光下远去的背影,像一个不真实的幻象。 从哪以后我便借故推脱再也没去老毕那里。 大约又过了两个月,一天听隔壁商户幸灾乐祸地说,老毕那个母老虎媳妇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半夜从老家回来,还把店铺给抄了,老毕也住院了,我不禁有些唏嘘。 处暑以后,暑气开始消退,一天我路过老毕商铺,看到大门紧锁,那幅五福图被撕成碎片,如同失去翅膀的蝙蝠零落一地。 我突然想起老毕还欠我三百张的名片钱没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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