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大约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刚出嫁到魏桥村的大姐,从他们村里的大果园中,移来一棵幼小的香椿树。家里原本有五间大瓦房,父母从长计议,顺着五间瓦房往东新盖了三间大瓦房,作为以后我结婚的婚房。这棵香椿树,栽种在三间新房西侧的窗台边,它栉风沐雨,茁壮成长。待我结婚时,一棵小树长成了大树,一棵大树衍生出了很多小树。每当春天来临,一簇簇耸动鲜嫩的椿芽,就像一枝枝饱蘸颜料的画笔,描绘着五彩的春风、靓丽的春天。
三十多年以前,我们当地尚还没有大棚种植、保鲜技术,春天可以食用的蔬菜,基本就是即将从芯中开花的大白菜,还有逐渐变得糠心的水萝卜。真正的时令鲜菜,无非就是田野里随处可见的茵陈、蒲公英、荠菜、苦菜、曲曲菜等野菜,天天吃这玩意,没点油星星,则日久生厌。每年清明前后这段时间,我家小院内,最能令我感受到春天气息的,就是蓬蓬勃勃、热热闹闹的椿芽了,它们汁液上涌,开枝散叶,可真是前赴后继,昂首向天了。
“长在树上的蔬菜”,在贫穷、落后的昔日乡村中,头茬香椿便是招待贵客时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桔梗粗壮,鲜香清亮,香椿炒鸡蛋、椿芽拌豆腐、炸椿芽,是人们惯常所见的三种基本做法,椿芽以其鲜、嫩、脆、香的鲜明特点,广受人们的喜爱。炸椿芽太奢侈,那时人们最简单的吃法,就是洗净轻焯,用盐腌制起来,一则制作简单,二则易于保存。时隔多年后,“我所谓的‘清香’,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好想尝尝。”汪曾祺这句话是针对时令菜蔬椿芽而言的,我总是这样认为。
记得小时候,有人非常喜欢吃“蜷鸡”。所谓的“蜷鸡”,也叫“毛鸡”,就是鸡蛋在孵化的过程中,由于受温度、湿度或者其他因素的影响,导致鸡胚发育停止,死在了蛋壳里的尚未孵好的小鸡。据说“蜷鸡”味美价廉,营养丰富,但我一直无缘享受如此美味,有可能受早先“蜷鸡”的启发,每当椿芽萌动,探头探脑的时候,我便把鸡蛋壳倒扣在日日不断蠕动的椿芽上,让嫩嫩的椿芽蜷伏在蛋壳之内,蛋壳将要被椿芽撑破的时候,我就亲自采来,让母亲另外用鸡蛋炒了,或许是椿芽的天然清香,也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使然,一直觉得味道别致,芳香浓郁。岁数大了,却经常回味从前,梦回童年。
这些香椿树,还是增进邻里关系,加深亲朋感情的粘合剂。我家香椿树多,那时母亲经常采了香椿,东邻一把,西邻一份,把春天的美好分享给大家,让春天的芬芳在大家心中生根发芽。春天过去了,号称“虎口夺粮”的麦收季节到了,劳累了一天,家里的整壮劳力们多喜欢吃凉面,做凉面使用的“浇头”呢,则需要椿叶的完美配合,婶子大娘们就会来到我家,掐了香椿叶的叶尖,将麻汁蒜泥,加了胡萝卜咸菜丁、切碎的嫩椿叶搅在一起,一碗凉面,几勺“浇头”,只需三五口便扒拉进口中,这不是“大快朵颐”是什么?这不是“大饱口福”又是什么?
屈指算来,到小城邹平安家落户二十年了,我的身心已经融入了这座文化底蕴深厚、经济发达的美丽城市。这座鲁中小城,青银高速公路穿城而过,秀丽黄山耸立城中,山北平原坦荡如砥,南部山区群峰逶迤,的确是一处人见人爱,流连忘返的人间仙境。小城的春天,时时人流如织,处处椿香飘逸,“红芽香椿”是一张特别靓丽的邹平名片,南部山区则是“ 红芽香椿 ”的主产区。椿树是乡亲们的“致富树”,椿芽是乡亲们的“致富芽”,早先水浇条件差,只能靠天吃饭的乡亲们,以树致富,乘上了奔向小康的高速列车。
这里的石樊鲁、张高、碑楼村等几个近郊村庄,是邹平当地特产“红芽香椿”的集散地,“红芽香椿”也是“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乡亲们每天早晨现摘现采,卖给村里收购椿芽的各地商贩们,人手充足的人家,多由家庭妇女骑了电动三轮,到城里的椿芽市场一条街售卖自己的椿芽。这些红芽香椿相比于早先乡下老家的青芽香椿,叶厚芽嫩,香味更浓郁,色泽更鲜艳,口感更美好,营养更丰富,关键是香椿树栽种成本、管护成本都比较低。
赶巧周末休息,早晨带着妻子到椿芽一条街闲逛。清新的晨风吹来,远远地就能闻到椿芽的芳香气息。马路牙子一侧,都是农村妇女用编织袋、布袱子、电动车斗等等盛了鲜嫩紫红的香椿,敞开口袋,便于椿芽散热。她们自种自卖,自产自销,价格好商量,价格一般比村里每斤贵两元左右。妻子买东西非常在行,她开始货比三家,讨价还价,先是低价买下六斤椿芽。那妇女骑了电动三轮车回家,再拉上一车斗椿芽来卖。近几天气温持续升高,椿芽几乎一天一个价格,全家人紧忙活一些,收入自然更高一些。
因为价格合适,妻子便另买一些,找顺丰公司快递给东北的本家姐姐。快递公司营业厅内,多是快递椿芽的市民,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忙碌着,一位快言快语的大姐发椿芽给在深圳的女儿,一位接打电话的年轻人发椿芽给景德镇的亲戚。工作人员介绍说,椿芽价格尚在每斤三、四十元时,就早有人在往外地快递红芽香椿了。都说礼轻仁义重,我相信邹平红芽香椿的郁香,伴随着和煦春风的徐徐吹拂,早已是香飘天外,溢满神州了。不单单是椿香飘逸的季节,只要每每想起这里的亲朋,他们就会想起这座飘香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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