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月色

何足道哉

　　那时月色


　　那日，和几个朋友进山，住进了一座叫做“枫树山庄”的地方。


　　枫树山庄就在山路的一个缓坡处。爬上一个很高的山坡，往下不远，就看见路边一个高高的牌坊，木头制作，古拙中透着沧桑。高高挑起来的匾额上书“枫树山庄”几个苍劲的大字。牌坊，匾额原始的木制底色，没有油漆。“枫树山庄”几个字却是染着暗绿色，在色调素雅的牌坊上面，很醒目。朋友说，这牌坊的制作，这几个大字的油漆，具有地域色彩，蒙古民族是比较钟情于绿色的。仔细想想，的确如此。无论走乡串户，还是大街小巷的牌匾上的蒙古文字，大都是绿色的。不知道是有什么讲究，还是草原民族生来就与绿色相亲相近。


　　从公路下来，穿过牌坊，就是一条沙石路。很窄，缓慢下降，然后左拐再缓慢上升，就看见一座庄园。那就是“枫树山庄”了。山庄依山而建，青砖灰瓦，斗拱飞檐，古色古香。一围一围的院墙，围出一个个院落，高高低低错错落落，有一种参差的美感。每一个院落都是一个独立的单元，门房，厢房，正房，规范而紧凑。一律青石板铺地，青石条的台阶，一阶阶将低处抬高，将高处连接。整个院子，就错落有致，有了一种山庄韵致。院落是独立的，每一个院落的某一处，会开一个小门，或者圆门，或者椭圆，和其他的院落相连接。住在这个院子的人，可以从门口去到别的院子。别的院子的某一处，也会有类似的门口，和其他的院子联系在一起。每一个院落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整个庄园，就是一个整体。


　　院子里树木不是很多，种植了很多花花草草，点缀在阶前，甬道两侧。开花了，朵朵鲜花争芳斗艳，散发出幽香来。山庄就在花色花香里，坐着。山庄里的人，也是满身的花香，一脸微醺。


　　山庄的外面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将远山，山坡上那条公路间隔开来。山庄，就愈发显得幽静而隐蔽。说是“枫树山庄”，其实森林里的树木还是以松树为主，间或白桦树，枫树，椴树等。枫树山庄最美的季节应该是秋天，桦树的叶子灿灿发光，枫叶像是点燃的火焰，其他杂树的叶子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就像是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画。松树主要是樟子松和落叶松，樟子松是不落叶的，始终那样沉郁着，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松香来。落叶松秋天落了一地的针叶，地毯一样铺在树林里。春天，一簇簇鲜嫩的叶子生出来。那种嫩绿的色彩，直逼人的眼。越过树林，可以看见高耸的山峰，矗立在山庄的不远处。有一条瀑布，从山峰跌落下来，像是一条银色的缎带。或是因为距离较远，或是被密密麻麻的树木消减了声音，在山庄里，一点都听不见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轰鸣声。


　　入夜，公路上没有了来往的车辆，森林里各种鸟兽都进入了梦乡，庄园里的人大都各自休息了，山庄就陷入一种静默中。万籁俱寂了，才会有山顶瀑布飞流而下的声响隐隐传来，有风吹树枝的声音，有幽泉穿过树林呜呜咽咽。山庄大门外一杆高挑的灯笼在风中闪烁，飘荡。天空，一轮月，寂静无声。


　　我们围栏而坐，听着外面风过树林种种的声音，看着那银白的月光，透过层层的树枝洒满庭院。房顶有高耸的屋脊，屋脊上面镶嵌着鸟兽的装饰，被月光扫过，蠢蠢欲动。那一片片灰色的瓦片，在月色里隐约着，闪烁着，勾连锁扣，明暗交错，将百十年的光阴，都交替闪现。几棵纤细的瓦楞草，被月色晕染了，从一片灰色里伸出来，像是从古老的故事里生出的思绪，既虚幻，又真实。


　　月光斜射过来，透过围栏的窗棱，将院子渲染得明明暗暗，颇有些古典意境。不知谁吟咏起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片段：“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吟罢，几个人相视抚掌大笑。几千年前的苏东坡，曾经有过一次夜游的经历，所见景致，与我们今日所见，何其相似乃尔。更佩服朋友的才思，见景生情，将我们此时此刻的经历，与苏东坡相联系，竟然是如此的贴切。只不过，苏东坡寻友不遇，只好一个人独自享受如此良宵美景，留下稍许的遗憾。我们却是携良友赏美景，未尝有一丝的遗憾。


　　或许，因为遗憾，苏东坡才会有了一篇《记承天寺夜游》。而我们感觉圆满了，满足了，反倒没有什么记游的冲动了。


　　那么，就让我们守着一院如水的月色，去畅想吧。


　　在月光里畅想，首相想到的应该就是李白，李白那首《静夜思》那些著名的诗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道这首《静夜思》是不是最好的月光诗。但流传最广，影响最大，妇孺皆知应该是不错的了。或许，从李白起，月光就被赋予了相思之情，成了那些在外飘泊的游子梦借以思乡抒怀的意象了。“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同样是李白的诗作，同样将一笺心事寄予明月，带给那个远行的朋友。李白的明月，怀乡也怀人。李白是浪漫的，也是诚挚的。


　　我知道，写月，写情，绝非自李白始。有许许多多的文人墨客吟风弄月，寄情抒怀，应该是早于苏东坡的。《诗经•陈风•月出》里有句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回兮，劳心答悄兮。”这是诗经里比较少见的与月有关的诗句。月光皎洁，人儿也漂亮迷人，让我如何不去牵挂。托物言志，借物兴起，这是《诗经》惯常的手法。现在我们倒是很少使用这样的手法了，不知道我们是不屑于像古人那样矫情，还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那种抒情的兴趣了。不知不觉间，我们距离古人，越来越远了。


　　古人的情感的确比我们要丰富许多，古人的情怀比之于我们，也蕴藉很多，我们倒是显得有些浮躁与浅薄了。


　　写月，我比较喜欢纳兰性德《蝶恋花》里面几句书写。“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这几句，与苏东坡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用情极深，而又极为圆润。


　　古人是善于借物抒情的。刘禹锡曾有句云：“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无论日出还是下雨，在诗人的眼里，都是饱含深情的。所以，在他们眼里，世上一切事物皆为情物。有情，就会苍老。


　　唐朝李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欧阳修《减字木兰花》里又添加了一句：“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宋初石延年就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在古人的眼里，青天也好，明月也罢，都是有情感的。不然，苏东坡的月怎会像人的悲欢离合一样，有阴晴圆缺呢？不然，纳兰的月怎会：“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呢？


　　地上草木，天上日月，究竟有没有情感？欧阳修说，“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不是草木多情，是我们多情。“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月升高了，月色薄凉。山里的夜风阵阵袭来，感觉有些寒意袭人。不知谁轻吟了一句：“可怜今夜月，不肯下西厢。”既然月上中天，不肯与我们共度这良辰美景，我们还是洗洗睡去吧。


　　几个人无声离去，各自回屋，留下一地如霜的月色。


　　


　　

何叶叶

文章很美，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灵动富有诗意。本文最大的亮点就是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描写细腻入微，观察细致。本文巧妙化用诗词，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俯拾皆是，语言优美，让人读后不得不动情。感谢支持春雨板块，问好老师。

xam720

品读何版佳作，文章大气，厚重，底蕴深厚，情景交融，一字一句彰显功力。文章旁征博引，将历史与现实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学习，问好！

何足道哉

xam720 发表于 2023-5-30 08:49
品读何版佳作，文章大气，厚重，底蕴深厚，情景交融，一字一句彰显功力。文章旁征博引，将历史与现实紧紧的 ...

谢谢版主高评，问好。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3-5-29 19:45
文章很美，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灵动富有诗意。本文最大的亮点就是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描写细腻入微，观察 ...

问好叶叶，谢谢精彩点评，辛苦。

何叶叶

文章很有意境，写景抒情很有意味。推荐精华！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3-5-30 20:34
文章很有意境，写景抒情很有意味。推荐精华！

谢谢叶叶版精华鼓励，辛苦。

李子四

情景交融，文字优美，读来舒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