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vhq018 于 2023-6-1 13:54 编辑
大同与我所在的城市一样,是中国首批13个较大城市之一,曾经辉煌过,也一起因为发展缓慢而被后面的小弟们追得喘不上气而沦落了。看看这13个较大城市的名字“唐山市、吉林市、大同市、包头市、大连市、鞍山市、抚顺市、齐齐哈尔市、无锡市、淮南市、青岛市、洛阳市、重庆市”,心酸不心酸?恍若隔世。同病相怜的感觉,让我对大同有一种天然的亲切。
多少年来,漫天的煤粉遮蔽了大同作为“中国九大古都之一”的光辉,以至于许许多多的人一谈起大同,只知道那是中国煤都,或者中国最丑陋的地方,仅此而已。如果不是出差,很少有人主动去大同,就像几十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我们这个城市里流传的一句笑话:把包头的煤运到大同倒卖——自找倒霉嘛!没错,没事谁去大同干什么,除非你喜欢吃煤面儿。
我几十年前去大同,就是因为出公差。满大街的刀削面,满大街的煤面儿,黑色和灰色是城市的主基调,黑色的马路,灰色的天空,以及沾满煤面儿的建筑和人群。但我自己的城市也因为炼钢炼铝的原因也好不在哪去,所以心里并没有过分的反差,倒是有一种刚出炼狱又入苦海的亲近感,我甚至吃了一碗至今都觉得最香的刀削面。我也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云冈石窟,虽然沿途煤尘飞扬,拉煤的大车把路压得千疮百孔,连石佛的耳朵眼里都沾满了煤面儿,我还是被一千五百年前中国雕工的细腻,艺术的精湛以及整座石窟宏大的气魄深深震撼了。但除此,我不知道大同还有什么,所以第二次去大同,我出了一趟史上最短的差——坐一夜火车,到大同正好早晨,打车到公出单位,谈一个小时业务,出门遇到“大同-丰镇”的班车,上车下车,倒“丰镇-集宁”的班车,上车下车,倒“集宁-呼和浩特”的班车,然后坐火车回家,整个差事用时不到24小时。要知道,这可是30年前的事情,牛不牛?
第三次去大同,是20年前,两家人开车专门旅游的,但我们没进大同市,而是绕城而过,直奔悬空寺,宁肯吃一碗浑源的凉粉,也不想吃煤面儿。
此后,与大同的缘分仅仅是坐着开往北京的火车呼啸而过。大同,很长时间在我脑海里只是旅途中的一个点。
再次关注它,是因为新闻。耿彦波,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在2013年2月,突然成为全国人民的焦点,卸任大同市长位置的当天,成千上万的大同市民自发相送——“耿市长,不要走,快回来,大同人民需要你!”在“官老爷”横行的今天,冷不丁冒出一个“异类”,想不关注都不行。进一步了解,哦,原来是基建市长——无非是拆和建——全国有几个市长不热衷于此?于是多了一分冷静:也许是人为制造的噱头吧?便不再关注。
今年“五一”长假,有人提议去大同玩。大同什么时候成了网红打卡地了?我很惊讶地想。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值——在家喝几天酒也比去大同值得吧?拗不过朋友的盛情和坚决,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反正是跟着走,权当减肥和复习了。
路已经是高速,所以先到了云冈石窟。曾经孤零零处于荒野中的云冈石窟,已经围裹在一个设施完善的旅游小镇中了。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5A级的景区,不花钱,百姓是无法再见到它们的真面目了,哪怕是远观一下。此时手机里,铺天盖地的是山陕交界的壶口瀑布被加装围墙的新闻,大自然赐予的美景和老祖宗留下的遗产被“近水楼台”的群体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并以其敛财,概莫如此,正应和了眼前到处张贴的大同宣传标语“云中意无穷,天下皆大同”。
说起云中,我倒是有点愤愤不平了,战国时赵国(就是学习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的那个赵国)设云中郡,郡址在咱内蒙古托克托县,咋就成了大同的代名词了?那时候,大同还是北狄之地呢!这样一偷换,莫非是要把大同的建城历史再向前推800年?其实没必要,不如老老实实叫“代国”或“代郡”“雁门郡”更好,虽然不如“云中郡”响亮,但踏实,而且历史也不短。否则,万一内蒙古人民不答应,再整一出诸如湖南和贵州的“夜郎国之争”的闹剧,就真因“自大”而遭天下人耻笑了。
石窟附近的大煤矿已经停产了,被改造成一个响亮的名字“晋华宫国家矿山公园”和“煤矿博物馆”,那些曾经轰鸣的机器和配件也被重新组合焊接,变成一幅幅钢铁雕塑,安静地守护着肃穆的石窟,如同一座座沉重的纪念碑,诉说着大工业时代的辉煌与衰落,见证着这座城市的涅槃重生。我突然意识到耿彦波的“拆”与“建”,他所承担的,是几百万人的复活,是一座资源枯竭型城市的痛苦转型,是在一片狼藉中矗立起新希望,是要将人们刻骨铭心的代表大同的“中国煤都”符号彻底抹除,而代之以“中国游都”。他是想通过建设一个旅游基地,使大同满血复活,让几百万人们,依然能就在这片土地上,倔强地活下去。人文的旅游,当然是历史越悠久越好,文明越厚重越好——也难怪它要贴上“云中”的标签了。
石佛依旧,只是看着比从前更加安详,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前方,武周山翠绿如洗,曾经干枯的十里河,水流缓缓,脚下尘土飞扬的山谷,也变成如画般美丽的公园,头顶的蓝天,时不时有祥云掠过,除了游客的嘈杂,静谧和谐——是块修行的好地方!
历史定格在北魏。这是大同的新名片——1600年前,历史在大同留下一个巨大而清晰的脚印。当初,鲜卑人拓跋氏驰骋大漠荒野,杀戮吞荡,统一北方,定都大同。为了安抚百姓惊惧的心,欲““清虚无为”而崇佛,云冈石窟得以开凿,令北魏的创始人拓跋珪及其玄孙拓跋濬想不到的是,他们留下了一笔世界文化遗产。那么,沿着云冈石窟逆流而上,追根寻源,应该有一座壮观的北魏都城。
大同果然今非昔比了。几十年前大工业城市所特有的粗犷、豪放、磊浪不羁的风格几乎荡然无存。城市已经扩容了几倍,高大整洁楼群、宽阔笔直的马路,无不昭示着一个新大同的诞生。在现代化城市的一角,赫然矗立着一座方方正正的古城,目测也有四平方公里。虽不比西安,却也瓮城、月城、关城、耳城、护城河,城楼、月楼、箭楼、望楼、角楼应有尽有,足以令人震撼。入夜,登上城墙,看城内鳞次栉比的古建筑流光溢彩,街道上璀璨的灯火,奔流不息的车流划出一道道流动的焰火,宛如梦幻仙境;进入城中漫步,各种让人垂涎欲滴的小吃,攒动的人群,热闹的社戏,喧闹的叫卖声,又是一番人间盛世景象。北魏时的大同叫“平城”,大概拓跋家族是在向世人炫耀“平定天下”之意吧?但对百姓来说,炫耀也好,一统也罢,1600年前的大同百姓,真能过上如今天古城墙内这般梦幻般的日子,正是“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又何必“大同”?
大同真的变成一座旅游城市了!有人说,为了这一座复古的建筑群,总投资达到500多亿,还有人说,陆续投资合计应该有几千亿了吧?大同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天文数字级别的基建。耿彦波虽已离开大同多年,然而关于这样大手笔的复古到底值不值的问题,至今还争论不休。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理想现在还是许多城市许多百姓难以企及的梦,花那么多钱去还原一个历史的脚印,想一想还真有一丝酸楚的感觉。但大同确实在转型,也确实有了重生的希望,这是实事,涅槃重生,阵痛是永恒的——未来的镜子能映照出一切。
大同在变,由工业“煤都”向复古“国都”转变,这是环境的变化。更重要的,是百姓的变化,人心在变——这是不是因为城市的复古带来的人心复古,我不知道,但大同的人有明显的变化,由粗犷、豪放、磊浪不羁变得细腻、文雅、规矩守则,确是能真切感受到的。城市的硬件建设、城市的定位以及管理政策得不得民心,普通百姓最有发言权。从大同百姓不厌其烦地给游客介绍刀削面、凉粉、羊杂、豆腐粉、兔头的情形,我看到了他们对今天的大同的挚爱;从出租司机振振有词对新建的“古城”的认可(他们认为只是修复,因为古城墙是存在的,古城是在原址恢复的)的态度,我感受到了他们对“古都”定位的赞同,从接触到的每一个大同人对外地人的和善、谦让、优先的友好,我体会到了他们发自内心的自信。
大同在变,我们能从诸如“一山一寺石窟中,一步一景大不同”“大同,大不同”等这样俯拾皆是的口号中感悟到大同人对这个城市的理解和前景的期翼,知道了大同的胸怀和格局。但是转变的深层意义不单是硬件环境的改变,更是软件的改善。这需要大同政府和百姓上下同欲,打造与硬件一样稳固的软件系统,比如与迅速膨胀的旅游配套的接待能力,包括食宿和交通——我们夜晚从古城回酒店,居然一个多小时打不上车;比如餐饮的人性化考虑——我们同行的回民朋友,连续两天念念不忘想吃一碗清真的刀削面,却遗憾而归;比如在古城内的大型表演项目,居然是不伦不类的“昭君出塞”——且不说昭君出塞到底是沿黄河西岸走的是秦直道,还是沿黄河东岸纵贯山西南北尚无定论,就算是走山西,也只是经过右玉,与大同市擦了个边,不值得附庸风雅,就从大同“北魏古都”的定位以及游客的期待来讲,这种大型表演也应该是“天佑魏都”“拓跋氏横扫漠北”“魏凉大战姑臧”之类,看看西安的《梦回大唐》、开封的《大宋·东京梦华》等等,学也学个差不多。这是细节,如果大同真想“大不同”,就必须用心,对大同人无声润化,对外地人细致入微。否则,也只能与全国绝大多数旅游城市一样,大同而小异罢了。
要走的路还很长。要想成为全国人民长久的、深入人心的旅游目的地,只有一座中国四大石窟的云冈石窟、一座九大古都的复古的“古城”、一座以一尊面带微笑的“合掌露齿”胁侍菩萨像闻名的华严寺、一座朱元璋的儿子朱桂的代王府邸留下的据说是中国最大的九龙壁还远远不够,更需要给这座城市注入人文的情怀和文化的符号,就像“煤都”已死,却留下了 “煤雕” 艺术刻蚀出大同永恒的工业历史,就像一坛坛老陈醋历久弥香,熏染出大同人独特的饮食文化,就像一碗碗刀削面充斥在神州大地的大街小巷,勾连出全国人民对大同的情思一样,想要大不同的大同,应该打造并精细更多的记忆符号,让每一个来过大同的人,在漫长的岁月磨砺中,头脑里依然栩栩如生,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