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23-6-7 12:04 编辑
火车上 为去唐山姐姐家,在锦州站登上长春发往天津的这趟绿皮车,邻座是一个时髦的小姑娘,对面是一对夫妻,看面相有五十多岁,女的黑胖,典型的东北大嫂,大嗓门,爱说爱笑;男的黑瘦、矮小,寡言少语。落座几分钟,就得知这夫妻俩是去天津做家政,分别在两个家庭当居家保姆,月薪六千,包吃住。
“照顾生活能自理的老人还六千,天津工资这么高吗?”
我居住的小城,照顾失能老人也不过三四千。
“这点工资算啥啊,我们有个同伴,侍候一个食道癌的,仨月,得了二十四万。”
“怎么可能!”
一个月八万雇保姆,难道这家财富可比王思聪?
“有啥不可能?”胖大嫂撇了撇嘴,“老头估摸自个儿快不行了,指着衣柜,说里面有钱,‘给你吧’,保姆打开一看,好几捆的百元大票,整整二十四万。”
“他没儿女吗?”
“有,都在国外,人死了才回来。儿女都有钱,不在乎这几万。”
“哎呀,我也想当保姆。”
小姑娘脱口叫道,放下手机,饶有兴致地加入谈话。我看着她金光闪闪的指甲说,“就冲你这手指甲,也当不了保姆,挣不到那二十四万。”
“这是我在美甲店实习做的。”
一双白嫩的小手伸到我面前,张成扇形,让我仔细欣赏她的美甲,“我不当保姆也能挣大钱,”
“怎么挣?”难道是做手摸?这手属实不难看,可离模特尚远。
“网上有人跟我交朋友,给我钱,你明白意思吧?就是包养。”
语气竟然比我这老太太还精于事故,皱起那对韩式半永久纹眉颇为老练地说,“网上那种男人太多了,特别讨厌,挺大岁数,不正经,还想包养小姑娘,我视频一看他们那油腻的样就恶心,想吐。”
言毕,做呕吐状。胖大嫂笑着打趣:“岁数大点怕啥?只要没结婚没有老婆,对你好,给你钱,就将就过呗。”
见小姑娘翻白眼,我也逗她,“对啊,你看田朴君跟王石,差了三十岁,不也挺幸福。”
“呸。”小姑娘不屑地唾了一口,然后带点得意地说,“我对象就比我大两岁。”
“你有对象了?”我既意外又不意外。
“那个就是。”
顺着她的手指,看到远处座位上的一个后脑勺。
“你们是同学?”
小姑娘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原来她是河南人,在交友软件上结识了吉林男孩,奔现后双方情投意合,确定关系。
“确定关系的意思是住到一起吗?”看着稚气尚未消尽的面庞,我试探着问。
“我们两家大人都知道,同意。”
“同意?你多大?”
“十九,成年了。”回答得掷地有声。
什么样的家长会同意孩子大老远跑去跟网友同居?
“你家长真开明,什么职业?”我好奇地打听小姑娘家庭情况。
“我爸打工,我妈跟爷爷种地。”
她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妹一弟,弟弟才七岁。
“是为要男孩,超生的弟弟吧?”我印象中河南人比较重男轻女,为要男孩超生的现象很普遍。
“我奶奶生了四个姑娘才生我爸一个儿子,当然得要孙子。”
“你爸妈肯定很宠你弟弟。”
“爷爷奶奶是,我妈对我们都好,我爸对我们都不好。”
“为什么?”
那个当父亲的从小被溺爱,长大后也是任性胡为,没有责任感,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小姑娘忿忿地列举父亲种种劣迹,“我们家都是我妈妈支撑,我爸打工挣的钱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还勾三搭四。他还动不动就打我妈,也打我们,他一回家,我们几个都吓得躲远远的。”
“那你妈妈为啥不离婚?”
“离婚很丢人的。再说,离了婚,也得我妈妈养我们仨,不离婚,爷爷和姑姑还能帮一把,要是离了,就不可能帮了。”
是的,小姑娘说的对,带着三个孩子,别说农村,就是城里的女人,也很难维持生活,更别提再组家庭。
“你男朋友是城里的?”
我猜对了。男孩技校毕业,父母早年离异,母亲工伤致残,单位给一份工伤补贴,虽然不多,却月月到账,是一份很稳定的收入。
“他家有房子,两居室,他爷爷留下的老房子。我们结婚的话,他爸爸也能给点钱办婚礼,但是肯定不会多,他爸再婚了,还有小孩。”
“这么说,男孩的家庭条件也不算太好。”
“他对我好就行,他很宠我。”很自豪地抬起脚,给我看耐克鞋,“六百多,生日礼物。”
“你们俩有工作吗?”我猜想这礼物用的是母亲的工伤补贴。
“马上就要有了。我们是去天津面试,他找了一家工厂,我去化妆品公司应聘销售。”
“你不是学的美容吗?为啥应聘销售?”
“美容学校学不到啥,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退学了,到吉林找我对象。”
我忽然很心疼那个种地的妈妈,“你说不上学就不上学,说离家就离家,你妈妈不是白养你了?”
“哪能白养?我先当销售,赚够钱跟对象回吉林开美容院,雇人干,挣了大钱就在河南老家盖房子,给弟弟娶媳妇。”说到未来,小姑娘两眼放光。
“去面试就一定能录用吗?当销售就能赚大钱吗?开美容院也不是都赚钱啊。”这些话我只在心里说。
“别人家房子都漂漂亮亮的,就我们家破。让爷爷拿点钱翻盖一下,他还不肯。我妈妈说等孩子长大会还给他的,他就是怕我们不还,那是他的养老钱。你说,我们姐弟三个,长大了怎么还不能挣出房子钱,能不还他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以我的认知,她爷爷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爸爸就是例证,老人攥紧钱袋子保住自己的养老钱理所应当。
对面的两口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没回答这个问题。胖大嫂突然开始夸奖他们的儿子,说儿子也在外地打工,经常给他们打电话问寒问暖,“比闺女都心细。”胖大嫂指指身上的衣服,“都是儿子给买的。”
“你们家三口分居三地啊。”
“不都这样嘛。等给儿子攒够彩礼钱,我们就不出来打工了,种点地够养老就行。”
“以你们的收入,彩礼钱不难攒。”
“要是有‘二十四万’的好运气就好了。”胖大嫂脸上露出希冀。
“哪能都有那么好的运气。”男人泼了瓢冷水。
“二十四万。”小姑娘轻声重复,脸上的神情好似成摞的钞票就在眼前。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火车轰轰隆隆地前行,乘客各自陷于梦想,闪亮的铁轨伸向四面八方,人们奔向不同的目的地,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爱情和梦想,把家园抛到身后。现代社会交通便利,通讯发达,距离已经不是问题,“父母在不远行”那套理论真的过时了。可是,我忽然想到那个食道癌的病人,难道他临终时把一辈子的积蓄送给保姆是心甘情愿,不是对儿女不在身边尽孝的惩罚?保姆的话有多少真实性?其间是否存在哄骗诱使?
“唐山到了。”列车员的喊声打断我的思绪,挥手跟旅伴告别,下了火车,还在心里祝福他们梦想成真,包括那些不太切合实际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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