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23-7-26 09:00 编辑
挂断电话后,文清远有过瞬间的恍惚,难道是幸福来敲门了吗?
文清远深感意外,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给他打电话,而且说即将到达,让他于十分钟内赶到幸福酒吧相见,并说她姓夏,是他的一位故人,已经预订了九号桌,身穿粉红色长裙……然后是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文清远有些暗自庆幸,幸好妻子昨天刚去了苏州儿子那里看孙女,要不还得找个什么理由出门。他深知妻子很爱他,爱得有些不管不顾,对他和别的女性来往多有警惕,为此,他的交际多以男性朋友为多,有时实在拒绝不了的就邀请妻子同去,也便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争吵和家庭矛盾。妻子不在家,他就少了顾忌和担忧。于是,匆匆穿上外套,出门下楼,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幸福酒吧。
幸福酒吧在城南滨河路中段,转瞬即到。文清远还没从脑海里搜索出对方的影像和更多信息时,电梯已经打开,如水的音乐涌过来把他揽在怀里,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眼波,使他再次恍惚。服务生递上谦逊的微笑,“先生,您有预订吗?”他竟然有些紧张,慌忙说:“九号桌。”他就被导引到那个位于酒吧一角的地方。闯入他眼帘的是位中年女性,似曾相识,却毫无印象。文清远还未开口,对方已经站起来灿然一笑,伸出右手相迎,“清远兄,能见到你真开心!”
文清远在对面坐下,还是没想起对方的名字叫“夏什么?”女人意识到这一点,落落大方地说:“清远兄,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你的铁杆粉丝,经常在你的博客上读你写的文章,尤其是小说,几乎每篇必读。至于我是谁,难道你忘记了生如夏花这个词,其中三个字就是我的真名。不过,你不记得我也不会生气,这不已经坐在你的面前了,像那句歌词说的‘让我把你看个真真切切’……”言语至此,她先笑了,举起面前的红酒杯说:“清远兄,难道你见到我不高兴吗?能不能为我们的相遇干一杯?”文清远赶忙端起酒杯,和那只等待的酒杯碰在一起,随着红酒的漾动,他的心海也渐渐漾动起了波澜。
初次相见,尴尬是难免的,倒是夏如花落落大方,谈吐自如。在共进晚餐的过程中,文清远渐渐地摆脱拘束的绳索。为了不至于场面冷清,夏如花在夹菜和喝茶的间隙里,讲述她对文清远的追随历程。这样一来,文清远才想起了与夏如花的初识,藏于脑海深处的情景被挑拣出来,一幕幕地闪现,清晰而久远。
提及往事,文清远的心间涌动着一股暖流,又有一些酸楚的味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个文学狂热的八十年代中期,文清远高考落榜后,带着沉重的失落回到家乡,做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然而,每当农闲或夜深人静,那颗播种了文学种子的心田,似乎总有萌动的叶尖拱破土层,伸展出脆生生的嫩芽,又像一只纤细而轻巧的小手,在心壁的某个部位挠动,那种不吐不快的心绪愈来愈强烈,趁着夜深人静,他点亮一盏如豆的油灯,在旧作业本的背面奋笔疾书,如春蚕吐丝般落于笔端,不觉已是公鸡啼鸣报晓,一篇题为《月亮弯弯》的短篇小说一气呵成,再斟酌一番,仅仅修改几个字词,誊抄一份,抽空跑了趟距家不足百米的乡邮政所,投给了地区文化处主办的文艺季刊《北地文艺》。时隔不到两月,他收到刊登他的作品的样刊和一张稿费单。从那时起,文清远心中的那棵文学树,深深地把根须扎进了心田,文学俨然成为他藏在心间的精神伴侣。在他离开土地之前的日子,繁重的农事让他疲惫不堪,文学却以另一种方式安抚着他的心灵。
正是文学之光的照耀,文清远轻易博得了邻家小妹的芳心。这个小妹,就是他现在的妻子。那年,小妹刚刚初中毕业,一日来家玩耍,翻到文清远发表的处女作读得分外仔细,为男女主人公的悲惨命运深感同情,竟然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读罢沉默许久,才缓缓地放下杂志。突然,在文清远的左脸上亲了一口,郑重其事地说:“清远哥,你写得真好!这个吻是对你的奖赏。”文清远先是一愣,随即报以羞涩的微笑。也许,这是邻家小妹的一时兴起。可是,文清远把那个吻当作一枚特殊的印章,顿然镂刻在记忆中,好多天过去了,都感到脸颊像触了电麻酥酥的,以致洗脸时总绕开那个部位,意欲让那种印记存在更久。
文清远还没想到,邻家小妹却认真起来,执意要做他的新娘子,连高中录取通知书都偷偷地烧掉了,也做好了一辈子当农民的打算。文清远知道真相后,还和她做过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他真不忍心耽误人家的学业,想劝邻家小妹重新回到校园,通过努力最后跳出农门,去寻求更好的生活出路。可是,事与愿违,小妹非但没有听进去他的苦口婆心,反而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盯着他的眼睛朗声表白:“清远哥,这辈子非你不嫁,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文清远还想说什么,却被小妹热烈的吻堵住了双唇,还能怎么办,他只能缴械投降。
文清远的文名愈来愈广,先是县文化馆邀请他参加文学创作培训班。紧接着,地区文化处也寄来参加笔会的通知。一九八八年金秋,文清远从收割水稻的忙碌中抽身,乘坐班车去风景优美的地区所在地参加笔会。那时的笔会搞得务实,在那半个月的日子里,平常只闻其名的人得以相见,也认识了文学圈里的新朋友。报到当天,文清远赶到时已是夜幕沉沉,在住宿处登记后,他背着挎包刚要离开。一位姑娘匆匆跑过来,让服务员给她办理住宿手续。服务员面露难色地解释说:“很抱歉,预留的房间全部用完了。”姑娘听后,带着哭腔说:“这可咋办?我赶了一天路,这阵又饿又累……”文清远看到这种情况,就对服务员说愿意把房间让给这位姑娘,自己在大厅的沙发上凑合一晚,待明天负责会务的老师来后再做处理。姑娘的困难迎刃而解,她对文清远回报以灿然的笑脸,并甜甜地说了声:“谢谢你!”第二天,他在辅导老师介绍与会作者时,得知那姑娘的名字——夏如花,人如其名,是一朵带着芬芳的美丽之花。
在文清远的记忆库里,那时的夏如花身材高挑,扎着两个长辫子,既朴素,又大方。他也得知,夏如花是临县人,高中毕业在一个村学当代课教师,喜欢写现代诗,对席慕容、三毛等人崇拜有加,所写作品带着浪漫的气息,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尽管笔会上印制的通讯录中有联系地址,他也没有主动给夏如花写过信,自然也没有收到过夏如花的只言片语,有关的往事随着笔会的结束被时光之尘越埋越深。转眼三十年的时光随波漂流,那个叫夏如花的姑娘未曾邂逅过,连在回想时想起的情景也未曾有过。
两年后,文清远和邻家小妹沿着爱的历程,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更忙碌的日子里,务农是首要任务,顾家也必不可少,但所热爱的文学依然是驱赶灵魂中幽暗的明灯。他的耕耘更加勤奋,上苍待他不薄,文学的回馈愈加丰厚。他又被县政协遴选为农民文化代表,更被地区和县文化部门列为重点培养对象,省文联主办的杂志《陇上风》更是屡屡投来橄榄枝。随着大儿子的呱呱坠地,他的生活充盈着笑声,和蜜糖不差分毫。三年后,文清远受一位曾是高中同学,亦是钟情文学的朋友盛情相邀,到离家五十里外的“锌都”一家采矿厂任办公室主任,远离了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劳作,这也是因文得福,受到了缪斯之神的恩泽吧。那几年,也是文清远迎来创作高峰的阶段,特别是中短篇小说中融入了矿山要素,故事鲜活有趣,笔法活泼灵动,语言韵味十足,呈现出给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新境界,倍受圈内文朋诗友的好评,其中的经典情节和细节场景,多年后还有读者津津乐道。
几年后,铅锌市场处于没落期,文清远看不到光明前景,毅然辞职回家,想继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然而,他的文名又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县上最大的企业老总有着浓郁的文化情怀,要创办宣传企业动态的报纸和刊登员工文学作品的期刊,在网罗主编人选时,文清远被纳入视野成为不二人选。当他得知消息时,接他上班的小轿车已经停到了家门口。文清远还在犹豫,而他的妻子如喜从天降,迅速打理好他要带的行李,催促文清远不要辜负了企业老总的这份美意。如此,文清远的人生轨迹又改变了方向,向着幸福生活的目的地行,虽不是花团锦簇,却也弥散着令人迷恋的芬芳。如今,大儿子在苏州成家立业,小儿子在冰城干着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至于父母,不仅健在,还身体硬朗,生活自理,一应琐事不必子女操心。他自个在编辑报刊之余,过着读书看报、喝茶写文的日常,也挺让好多同事心生羡慕。这样的状态,也是他所渴望的,满足而悠闲、安恬而充实,乐哉!
文清远从没意识到,年过天命还会有这样美好的遇见,算不算是抓住了青春的尾巴,遭遇了年轻时暗暗期盼过的桃花运呢?他心里亮若明镜,这绝不是那种人际关系复杂化了的婚外情。要说不是吗,毕竟有一个并不丑陋的女人奔着他来,不能不令他有所期待。坐在他对面的夏如花,来之前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这款合身的连衣裙,勾勒出了依然姣好的身材;一头卷发,蓬松款款,衬出鸭蛋脸庞之美,在淡妆的弥补之下,透着女性的柔美和娇媚;目光柔和,有种说不清楚的蛊惑,让人滋生走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但他已被生活磨砺的失去了锐气,更多的是道德准绳捆绑下的理性,当意识到盯着对方的目光燃着火苗时,为了不引起夏如花的反感,他匆忙端起酒杯说:“为我们三十年后的重逢干杯!”由于用力过大,把几滴红酒洒进了夏如花的酒杯,夏如花脸带羞涩的红晕举杯一饮而尽,并咂咂嘴巴,仿佛里有更多令她回味无穷的东西。
时间的指针保持着恒定的步履,但心理的时间却会慢下来,难道是好多人所说的——让心等一等灵魂吗?这时,夏如花问他:“清远兄,我今晚能去你家里吗?你肯定不忍心让我睡在大街上吧?我走的匆忙,忘了带身份证,你是‘地主’,肯定知道该怎么办?”文清远听到夏如花这么问,他心下猝然一惊,一支竹筷滑落掉在地上。夏如花明知故问,紧追不舍道:“清远兄,我俩又不是青梅煮酒论英雄,你紧张什么?”文清远尴尬极了,只能掩饰道:“不是紧张,而是筷子不听我的话。”话音未落,附带上憨憨一笑,算是暂时搪塞过去了。可是,已经过了九点一刻,也该是给夏如花安顿住处了,总不能整夜都待在酒吧里吧。话说回来,他很想让夏如花去家里,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也许会发生让人浮想联翩的事,都是过来人,对啥事都轻车熟路,肯定会演绎出令人陶醉的情景,想必他有所求,对方不会拒绝,否则,她突然造访意欲何为,还不是有着情感的怂恿吗?但转念一想,毕竟年岁不饶人,自己的表现能让对方满意吗,要是溃败来得太早,反倒把美好的期盼摧残殆尽,又该如何收场呢?
还有令他忧虑重重的是,把一个陌生女人领到家里,让邻居看到又会搬弄是非,即使两人什么也没做,可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没有人相信自己的清白,要是被好事者转述给妻子,岂不把天空戳了个窟窿?要是继续发酵,传的沸沸扬扬,同事会怎么想,朋友会怎么想,亲戚六人会怎么想?这样一想,文清远理清了混乱的思绪,对夏如花报以歉意之笑,谎称家中卫生脏乱差,不敢让外人踏足,免得让见笑,然后,到吧台结清餐费,笑着说:“你的事,一切由我负责!”
文清远接过夏如花的行李箱走出幸福酒吧,拐了几个弯,来到如家宾馆,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了客房。服务员递过来的房卡上清楚地标着520。文清远心里暗想,今天难道真的要被情所困吗?及至进入客房,他的心中像有一只兔子不安分地奔突着,碰撞得心壁发出闷声的混响。
夏如花跨进客房,把她的坤包扔上床铺,回头对文清远抛来一个眼波,带着调皮和神秘的口吻说:“清远兄,你耐心等一等,我去洗个澡,今天起早贪黑,真是累得够呛。”她关上洗澡间玻璃门后,哗哗流淌的水声响成汪洋。在另一个空间,文清远隔着玻璃心神不宁,洗澡间的动静传入耳廓,心海间激荡起又一轮波澜。他很清楚,夏如花并没有反锁门,是一种无声的暗示和召唤,还是对他人格品质的考验呢?转念一想,绝对不是后者,要不就不会单独约见自己,这说明她也渴望和他相见,要是闯进去,不但不会遭到断然拒绝,还会有令人身心陶醉的事情发生,他甚至离开沙发来到玻璃门前,在打算解除那道咫尺间的防线时,由于慌张额头撞到玻璃门,砰的一声,才意识到冒昧与唐突,怎么能亵渎一个对自己心有所爱的女人呢?而夏如花却没有丝毫惊慌,柔声问:“清远兄,你要上厕所吗?门没有上锁,请自便吧!”文清远只能解释说:“不,不,你放心洗澡吧!”
文清远心里的忐忑还在发酵,想尽快离开,但那样显得不礼貌,对客人也很不尊重,只能等夏如花走出洗澡间,打个招呼才好离开。他内心的不宁静显而易见,像有一粒火种闪烁,随时都有要燃烧起来的预兆,人根本坐不住,便渡步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霓虹灯的闪烁充满迷离,这样的夜色适合漫步于滨河之畔,吹着清爽的风,和志趣相投的人并肩相谈,那是比神仙眷侣更令人钦慕的生活,人生还有何求哉?可是,这几年来,他的浪漫情愫仿佛抽丝剥茧般逃离,越来越迷恋就着窗外的皎洁月光,让一杯冒着氤氲之气的清茶相陪,于一本本溶渗着人生感悟和灵魂回声的书籍中,把工作与家务之外的日子调配得悠然而闲适,更有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间筑一陋舍的想法,像隐者那样远离市井的嘈杂、喧嚣,过上烹茶煮酒和日月霞光、草木虫鸟为邻的日常,可是,高寿的父母在堂,小儿子还未成家,他更得为稻粱谋,只得在人世间继续寻常人的庸庸碌碌。唉,人世的牵绊与樊篱,真是让人喜忧参半,欲罢不能啊!
文清远还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夏如花已经站在他的身后,声音带着甜甜的味道一句一顿地说:“清远兄,你看一看,我今天漂亮吗?”文清远心头一惊,匆忙转身,看着夏如花说:“漂亮啊,而且超凡脱俗!”他也认可自己的回答,所言并不是恭维。夏如花已经换上了一件宽松的泡泡纱睡衣,脸庞透着清爽,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她似乎不想轻易放过文清远,进而步步紧逼:“那你怎么就无动于衷,也不表示表示?难道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她看着文清远一退再退,已经退快到门口了,叹息了一声,说:“清远兄,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拥抱,或者一个滚烫而持久的吻吗?”话已至此,文清远只好机械地伸出双臂,把夏如花搂在臂弯之间。稍一愣神的当儿,他感到夏如花把他搂得更紧,猛然吻住了他的双唇,带着薄荷口香糖味的舌尖强行进入他的口腔,不安分地搅动起来。那一刻,文清远感到心间的弦咯噔一下,有什么坍塌了似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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